第 1 章(1 / 1)

七十年代的紅河大隊,五月豔陽高照的日子,把人曬的熱烘烘的。

綠油油的稻田上,分散著三三兩兩的人,左手提著裝著肥料的桶,右手用瓢勺舀起肥料撒給稻子。

梁月桐隨著眾人賣力潑肥料,鼻息間都是這農家肥的熏人味。

太陽還很刺眼,她將瓢勺放回肥料桶,空閒出手將草帽壓低,隔離太陽。

這個時代,婦女們都喜歡綁雙麻花辮,梁月桐嫌垂落的雙麻花辮礙事,折疊成三段作一股綁在耳朵邊。

麻花辮碰不到脖子後,她還嫌鬢角的碎發容易被汗沾濕,用一個紅橙花色的塑料水晶發夾,把所有碎發穩定在頭上。

饒是這樣,一些沒夾住的細碎發絲,也被細汗沾濕。

梁月桐臉頰因為熱紅撲撲的,手上卻沒閒著,一點兒懶也不敢偷,乾活賣力程度不比當地人差勁。

身體累,心裡也累。

沒多久,梁月桐突然感覺全身一陣疼痛,每個毛孔都像被針紮一般。

她怕肥料撒出來,竭力放下肥料桶,彎下身子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著氣,汗沾將藍白格子襯衣的沾濕,後背傳來冷意。

梁月桐以為這副身體的舊毛病又犯了,下鄉兩個多月裡,她光是乾活時暈倒就暈了四五次,更嚴重的是有一次發燒,燒到躺了兩天才好,不久前水痘剛發完,在大隊衛生所待了兩星期才出來。

這些都是她從大隊婦女、其他知青的調侃中知道的。

梁月桐聽著唰唰的風聲,夾雜著人踩土地時發出的嘎吱聲,身體開始搖搖晃晃,要堅持不住了。

要跪倒在地上時,被一雙粗壯的手扶住身子,腦袋因疼痛暈乎乎的,隻模模糊糊聽見:“哎喲,小梁同誌你這沒事吧,彆又暈了啊,你要不要過去田埂那休息一會,現在又不是農忙你稍微歇會兒也沒事,彆還沒到農忙又生病了,要不要去衛生所看一下啊?”

梁月桐緩慢睜開疲重的眼睛,見是前一刻還在和她聊大隊八卦的趙大嬸,寬心許多,抿著沒有血色的唇朝趙大嬸微笑,聲音蒼白:“謝謝你啊趙嬸,我沒事的,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趙大嬸看著臉上血色全無的梁月桐,連忙扶著她坐在田埂上,見梁月桐虛弱的模樣,又想起梁月桐病怏怏的事跡。

在她們紅河大隊,這個新來的知青比最早來的知青還出名。

起初大隊裡的人,對這位城裡來的知青觀感並不好,認為梁月桐根本不是來支援農村的,反而倒像是來添亂的。

梁月桐乾活時暈倒,大家還以為是她想偷懶,故意裝模作樣暈倒的,送去衛生所才知道她真是中暑暈了,在春天不算熱的日子,她都能中暑暈倒,可想而知身體有多虛弱。

不過隨著相處變多,大家都知道了這位梁知青雖然身體不得行,也乾不了多少活,但是乾活勤奮賣力是沒得說的,比其他故意偷奸耍滑偷懶的知青好多了。

身體硬件不行那也沒辦法,他們大隊總不能把知青往死裡逼。

於是隊員們對這位“病秧子”也多了幾分同情。

身體那麼虛弱還是被拉著下鄉,不可謂不慘。

趙大嬸兜裡還揣著塊梁月桐給的糖果,對於梁月桐又要暈這事,就更上心了。

趙大嬸又叮囑幾句讓她好好休息一會,梁月桐撐著額頭說:“謝謝嬸子。”

坐在田埂上的梁月桐深呼吸幾口氣,想著是不是日頭太大,前幾天也是,乾著乾著就全身疼。

緩和了一會兒,又想到不能被記分員看見,今天的記分員很凶,她強撐起精神,準備喝口水就繼續乾活。

擰開水壺,往嘴裡灌了幾口水,沒等她灌完水,記分員就架著手臂氣勢洶洶走過來:“梁月桐,你不好好乾活在這乾嘛呢?休息不知道打報告?”

梁月桐虛弱地抬頭,看著錢翠翠:“不好意思,我身體不舒服就喝口水,我現在就去乾活,你彆扣我工分。”

錢翠翠看著梁月桐秀麗絕俗的臉,想著自己黑乎乎的大臉盤子,臉上閃過嫉妒。

肯定是擦了什麼粉,臉上才這麼白的。

她語氣很不客氣:“這被我逮住了一次,誰知道我不在的時候你還有沒有偷懶,所有知青裡,就你最愛耍滑,扣0.5個工分。”

梁月桐見錢翠翠強硬的樣子,也閉嘴不說什麼,確實是她休息沒打報告,有錯在先。

趙嬸子見到梁月桐被記分員抓住了,還想說幾句好話,被她製止了,她不想連累趙嬸子。

每次碰上錢翠翠,梁月桐都能感覺到不善的目光,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錢翠翠,明明錢翠翠對一些人偷懶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眼下工分的命運掌握在錢翠翠手裡,梁月桐立馬拿起肥料桶,繼續撒著肥。

被扣了工分後,身體加上心裡的難受,委屈夾雜著酸澀掩蓋住梁月桐。

她一點也不喜歡這裡,為什麼她會來到這裡成為“梁月桐”。

上星期醒來,梁月桐發現自己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被蚊子嗡嗡聲吵醒,她坐在大通鋪上一臉迷茫,旁邊傳來一陣陣均勻的呼吸聲,破爛的窗透進朝陽的光,讓她看清了房間裡的陳設。

房間裡的一切都很陳舊,唯有掉灰牆壁上掛著的偉大領袖的照片乾淨透亮。

床許是一塊一塊的木板拚湊而成,梁月桐稍微一動,就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在屬於自己模糊的記憶裡,她生活的地方是車水馬龍和高樓大廈,而不是像這裡的低矮土磚房和牛車。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成為“梁月桐”,原來的“梁月桐”又去了哪裡。

在同一屋簷下的知青口中,得知現在是一九七四年,她是下鄉支援農村生產的知青。

對於這個時代,剛穿來的梁月桐苦不堪言,缺失了前世記憶,也沒有繼承到原主的記憶,每天就像被推著走的犁一樣耕田。

和大隊婦女的聊天中,梁月桐知道很多信息,於是靠著貼合人設,“梁月桐”殼子裡換了個芯子這事,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從書上得知這個時代致力於“破四舊”,摒棄牛鬼蛇神的傳說,所以梁月桐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她被發現,被抓去蹲籬笆的情形。

於是,梁月桐用儘全身氣力,去當好“梁月桐”。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過於幸運,還是“梁月桐”的個性和她相似,就算她偶爾流露出本意,也沒有被人發現異樣。

有著身體的肌肉記憶,她逐漸適應這裡的生活,可是就是做的不夠好。

這具身體實在太虛弱,動不動就全身疼或者頭暈,導致她想多乾點活多掙點工分,都因為身體原因戛然而止。

這扣一點工分,那扣一點工分,彆人能拿七八個工分的,她一天也就五工分。

要不是梁月桐家裡時不時的貼補,她遲早餓死在這裡。

梁月桐將憤慨化作動力,天色漸漸暗淡,她也終於完成大隊的任務,疲憊的身體早就不堪重負。

她乾活的田地靠近公社中學,還沒下工的時候,她就能看到一大群半大的小孩子,成群結伴往家裡趕。

紅河大隊位置靠近公社的,公社中學就建在在紅河大隊任務田地旁邊。

紅河大隊因為地段原因不靠海,主要生產任務就是耕田,不像靠海的隔壁紅海大隊,人家的主要生產任務就是打魚,海鮮都能吃到吐。

梁月桐就很羨慕紅海大隊的社員,她也想吃海鮮到吐。

趙大嬸家離知青點近,所以梁月桐是和趙大嬸結伴回去的。

回去路上,還遇到了在公社中學教書的紅河大隊社員。

趙大嬸看見前麵筆直的背影,拉著梁月桐一臉羨慕道:“你說林家的老三怎麼就這麼幸運呢,他們屋企(家)都是有福之人,整個大隊裡他們生活條件,也是數一數二很是棒。”

趙大嬸又絮絮叨叨說:“你說我家福仔就沒這個命呢。”

梁月桐不知道林家老三是誰,就記得趙大嬸家福仔沒有考上縣城高中,好像初中畢業吧,這學曆在紅河大隊裡確實算不錯,但是要是讓他教初中的話,那應該是不夠資格的。

梁月桐不會安慰人,也不知道趙大嬸是不是真的需要安慰,“當農民也很光榮的。”

趙大嬸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哄好,兩眼一眯就是笑:“小梁同誌說得好,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我是農民我就覺得光榮。”

“要不是咱們這貧農身份,解放後啊,就要和牛棚那趙地主家兒子一樣,隔一段時間就要被拉去教育了,就是我那兒子不懂得這道理。”

沒等梁月桐回答,趙大嬸又突然拉起梁月桐,帶著加快腳步,“快快快,我們快跟上安仔,天烏漆嘛黑的,我們兩婦女也有點害怕。”

趙大嬸又對著前麵的安仔大聲打招呼,果不其然憑借趙大嬸的大嗓門,趙大嬸口中的安仔停下腳步回頭。

太陽剛剛落下山,天色還沒有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到地步。

前麵幾步遠的地方,青年的眼神從梁月桐身上快速劃過,最後又定格在趙大嬸身上,他目光和微笑都很溫和,語氣熟絡地喊了聲趙嬸。

走近了,梁月桐才認出趙大嬸口中的安仔,是林沛安。

他也是紅河大隊的出名人物。

在紅河大隊婦女的口中,林沛安天資聰穎,從小就是大隊小孩的榜樣,高中畢業後沒留在城裡當工人,恰逢公社初中有老教師退休,剛畢業的他就考上了公社老師。

但梁月桐聽到最多的,其實還是誰誰誰家姑娘,又在屋企吵著說要嫁給林沛安。

梁月桐又盯著林沛安的清絕的臉,確實長得板正。

趙大嬸對著林沛安很是熱情:“平時我們下工了都沒見到你,今天倒是好不容易看見你一回,我還準備改天去你家找你說點事。”

梁月桐就這樣被趙大嬸拉著,夾在兩人中間。

因為下午扣工分的事,她興致不高,想走到旁邊,不參與兩人的聊天,奈何趙大嬸聊的過於專注,梁月桐是一點也動彈不得。

在梁月桐和趙大嬸靠近的一瞬間,林沛安聞到了臭味,縮了縮鼻子,雙手緊繃,不動聲色遠離了梁月桐一步。

“今日學校不忙,趙嬸找我有咩事?”林沛安聲音清洌。

梁月桐沒關注到林沛安說的話,她低著頭,隻關注到林沛安往遠站了點,遠離的幅度很小,幾乎微不可查,但她還是發現了。

從來到這裡一星期左右,梁月桐還是第一次被人嫌棄。

梁月桐低頭仔細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確實沾上了一些農家肥的味道,又看到了她左手提在林沛安旁邊的肥料桶。

她清楚林沛安的意思,可又覺得她憑什麼依著他的意思,於是故意沒換右手提肥料桶,還惡劣地往林沛安那邊靠。

趙大嬸沒發現兩人的小動作,繼續說:“安仔,你暑假什麼時候有空就來我家坐坐,我家康仔明年也想考個高中,到時候你就留家裡吃飯,嬸也不缺你一口飯。”

林沛安:“這有什麼的,到時候我有空就去,不過農忙我也要幫家裡人乾活,可能不能經常去。”

他低頭望向趙嬸的時候,用餘光看了眼梁月桐。

看到她那得逞的小表情,就明白了她不是無意的,絕對是故意的,林沛安一時覺得有些難繃,他以為正常人看到他的舉動,應該也會把這桶拿遠點,而不是像她一樣還往他旁邊湊。

當然他還沒自戀到認為梁月桐是喜歡他,她的舉動大概就是惱他嫌棄她身上的味道。

林沛安又想起大哥說的話,他大哥說的果然對,不要惹漂亮的女知青,於是忍著臭味重新靠近梁月桐。

就這樣僵持著走了一會兒,梁月桐又覺得自己剛才的動作莫名其妙,隨意將惡意發泄給陌生人。

收回小性子後,梁月桐覺得自己沒意思極了,不動聲色和趙大嬸換了個位置,遠離了林沛安。

趙大嬸和林沛安沒寒暄多久,林沛安就到家了,一起走的又隻有趙大嬸和她。

大隊社員分到乾活的地方不一樣,有些離得近的就回來得早,梁月桐就是分得遠的,於是她回到知青點,就看見門口的房簷下,已經有幾個知青在那坐著吹風。

知青們關係還可以,沒有多親密也沒有大吵動手過,他們見到梁月桐回來,主動和她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梁月桐還在悶著剛才的事情,表情有些冷,打招呼的語氣也不太熱絡。

今天沒輪到梁月桐做飯,梁月桐直接回女生宿舍。

不過就算輪到梁月桐做飯,她也用餅乾和一個女知青達成協議,以後都由那個女知青幫她做飯。

梁月桐進入女生宿舍關上門,提著角落裡屬於自己的大紅水壺,走進女生宿舍內部隔出的衝涼間,用手帕沾水擦了擦身子,換了身衣服,乾乾淨淨地躺在床上。

梁月桐在床上累到四仰八叉躺著,屋外卻熱鬨得很,剛剛才因為她發生了一小波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