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外雨聲淅瀝,屋內燭光搖曳。明希獨自一人在燈下細細查看賬冊,忽覺眸光一凝。雖然這些日子裡她已經將賬冊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但此刻竟從這熟悉的字跡中看出了一絲異樣。
她翻到那頁記錄"買水錢"的賬目,又取出另一本記錄玉料流失的冊子來對照。越看越覺得心驚 :那些商船被迫在河上逗留,交了買水錢的日子,竟然與玉料失蹤的時間一一對應。這般巧合,分明就是一張精心編織的網。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眉頭緊蹙。正沉思間,忽聽得窗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她不動聲色地將賬冊合起,輕聲道:"進來。"
一個青衣丫頭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正是扶月。"夫人,大家都到了。"
明希頷首,起身整了整衣裳。她早已遣人將作坊的姐妹們一一喚來,就等著今晚細細審問。
堂中燭火通明,幾個姑娘依次坐定。明希環視一圈,見個個神色凝重,想是都猜到了幾分。她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這些日子,你們可有什麼發現?"
小桃最先開口。這姑娘原是茶館裡賣藝的,這些日子雖在作坊做工,卻時常回去打探消息。她壓低聲音道:"那些商人來茶館時總有規律。每次貨物失蹤前,必定有個戴玉扳指的男人來聽曲。他從不點特定的姑娘,隻是坐在角落裡寫寫畫畫。"
此言一出,扶月神色大變。"那些據說是本地的貨物裡,我聞出了南詔特有的香料。這香料最特彆的是,遇水不化。"
玉蘭接著道:"最近幾個權貴府上經常有秘密聚會,都是在子時舉行。說是賞玉,可我看那些人對玉器一竅不通。"玉蘭本是本地富戶的小姐,因為想嫁給窮書生被趕出家門,如今雖在作坊做工,卻還保持著幾分大家閨秀的體麵,時常能出入權貴之家。
明希聽了這些話,心中漸漸有了計較。她看著眼前這幾個姐妹,忽然有些心疼。原本這些姑娘都該有著平靜美滿的生活,卻因種種際遇流落至此。如今好不容易在作坊有了安身之所,卻又要為她涉險。多日的相處,她早已發現每個人都心地真誠,她不再把她們看做仆人,她們不是奴隸,而是活生生的人,是和她並肩作戰的朋友。
"諸位姐妹,"她輕聲道,"這事凶險,若是不願參與,大可推脫。"
"夫人這是哪裡話?"小桃第一個站起來,"若不是夫人收留,我早就被那些人賣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如今能幫上夫人的忙,是我們的福分。"
其他姑娘也紛紛點頭。明希見狀,心中一暖。她正要說話,卻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眾人警覺地看向門口,卻見荷兒匆匆跑了進來。
"夫人,"她氣喘籲籲地道,"方才在河邊又發現了一批被毀壞的玉料。這次和從前不同,那些玉料上都有南詔的記號!"
眾人聞言色變。明希卻是眸光一閃,若有所思地道:"來得正好。"
這般說著,她從袖中取出一張圖紙,攤在案上。燭光映照下,隻見紙上繪著幾件精巧的首飾樣式,每一件都暗藏玄機。
"這是我新設計的幾件首飾,"明希指著圖紙道,"每一件都做了特彆安排。"她轉向扶月,"你說那種香料遇水不化,可能在玉器上做些手腳麼?"
扶月湊近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這倒是可以。南詔的香料最是奇特,若是得法,便是泡在水裡也褪不去香氣。"
明希點點頭:"那便有勞你了。"又對荷兒道,"你精通女紅,可能在這些首飾上織入一些隻有我們懂得的暗紋?"
荷兒眼睛一亮:"這個簡單。我從前在北地時,見過商人們用特製的絲線做記號。那些絲線平時看不出異樣,遇雨才會顯形。"
"好,"明希輕輕一笑,"那我們便做一批特製的首飾。表麵看來與尋常無異,實則處處都留了記號。"
姐妹們都明白了她的用意,紛紛動手準備。隻見小桃取來上好的玉料,扶月調製香料,荷兒織入暗紋。就連平日裡嬌柔的玉蘭,也主動請纓要幫忙。
明希看著她們忙碌的身影,心中既是欣慰又是愧疚。這些日子她看得分明,每個姑娘背後都有說不儘的苦楚。若非實在走投無路,誰願意來這作坊裡做工?可如今她們卻甘願為她涉險,這份情意,當真令人心酸。
夜深了,眾人卻絲毫不覺疲憊。終於,第一批特製的首飾完工了。明希拿起一支玉簪細細端詳,隻見簪身晶瑩剔透,看不出半分端倪。可她知道,這支看似平常的簪子裡,藏著多少心思。
"夫人,"扶月輕聲問道,"這些首飾,要如何才能讓那些人起疑心?"
明希莞爾一笑:"這個簡單。"她看向玉蘭,"你不是說那些權貴府上常有賞玉的雅集麼?不如你帶著這批首飾去露個臉。"
玉蘭會意,掩唇輕笑:"原是這個主意。隻是夫人,您就不怕這些東西當真被人買走了?"
"買走了才好,"明希眸中閃過一絲狡黠,"我倒要看看,這些東西最後會流向何處。"
眾人聽她這般說,都不由得屏息凝神。她們都知道這批首飾的重要性:若是能查出銷路,說不定就能揪出幕後主使。可若是一個不慎,怕是連這作坊都保不住。
"姐妹們且放寬心,"明希看出她們的擔憂,柔聲道,"我自有安排。"
果然不出所料,這批首飾剛一出現,便引起了轟動。那些平日裡不顯山露水的商人,竟紛紛登門求購。更有甚者,直接開出了雙倍的價錢。
明希故意推脫,說是要考慮幾日。暗地裡卻派人盯著那些商人的行蹤。小桃回報說,那個戴玉扳指的男人又出現在茶館了。他還是坐在老地方,手裡把玩著一方硯台,眼睛卻時不時地瞟向門口。
"有意思,"明希輕聲道,"看來他們已經上鉤了。"
眼見計策已成,明希便選了個雨夜,獨自前往水閘附近查探。她讓扶月等人留在作坊,隻帶了兩個會武功的護院暗中跟隨。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衫,可她卻顧不得這許多。那批特製的首飾已經"失蹤"三日,按照規律,今夜必有動靜。
果然,才行至半路,便聽見前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明希躲在一棵老槐樹後,隻見幾個黑影鬼鬼祟祟地從水閘邊經過,手裡還提著幾個包袱。那包袱上隱約可見特有的暗紋,正是她讓荷兒織進去的記號。
她屏息跟上,隻見那些人拐過一道彎,竟然繞到了一座廢棄的古廟後頭。這廟宇年久失修,門前雜草叢生,簷角上結滿蛛網,看上去分外荒涼。可那幾個黑影卻輕車熟路地繞到後院,推開一扇隱蔽的石門,魚貫而入。
明希心中一動,讓護院在外頭守著,自己悄悄跟了進去。才行了幾步,便覺腳下一空。原來這石門後竟彆有洞天,一條幽深的地道蜿蜒而下。她摸著潮濕的石壁慢慢前行,忽聽得前方傳來說話聲。
"這批貨可是上等的,"一個粗啞的聲音道,"聽說是從南屏新開的那個作坊裡來的。"
"那個作坊?"另一個聲音冷笑,"就是那個姓吳的官兒開的?倒是會做生意。"
"可不是。這些玉器做工精巧,想來能賣個好價錢。不過長此以往,必定對我們有影響。"
明希屏息靜聽,心中卻是一驚。這地道竟然通向河底,難怪那些貨物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她正要繼續前行,忽見前方燈光閃動,連忙躲在一處凹陷裡。
借著微弱的燈光,她看清了地道兩旁堆著不少箱籠。有的裝著玉器,有的裝著絲綢香料,甚至還有一些女子的衣物。這些東西品相各異,唯一相同的是都帶著南詔的特征。
她心中一沉,終於明白了這些人的手段。他們借著水患控製商路,暗中經營這條地下水道。而那些所謂的"買水錢",不過是他們斂財的手段罷了。
正思索間,忽聽得腳步聲漸近。她連忙往回走,剛到地麵便撞見兩個蒙麵人。那二人見了她也是一驚,隨即喝道:"什麼人!"
明希不及細想,拔腿就跑。她知道這個發現太過重要,必須儘快告訴吳希澈。可她剛跑出古廟,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隨即,四麵八方都有人影晃動。
千鈞一發之際,她忽見不遠處燈火通明。循光望去,竟是衙門的方向。她心中一喜,正要往那邊跑,卻見吳希澈正在和幾個形跡可疑的官員說話。那些官員衣著華貴,舉止倨傲,看樣子來頭不小。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吳希澈眸中閃過一絲擔憂,隨即又恢複如常。明希卻從那一瞬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意思:這事比他們想象的還要複雜得多。
雨越下越大,浸濕了她的衣衫。可她卻顧不得這些。她恍然明白,這一切背後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這秘密牽扯到朝廷權貴,牽扯到南詔勢力,甚至可能牽扯到更多他們還不知道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