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鳩子(1 / 1)

蘇芷寒不曉得映紅與姐姐關係如何,卻也看出眼前這位名叫繡荷的姐兒不懷好意,明麵上說是要請他們三個吃東西,實際上是想損映紅的姐姐珍珠,想讓映紅和珍珠丟丟臉子,鬨鬨笑話。

此刻映紅拒絕,是不給她的麵子。可要是映紅同意,恐怕又應了她說的話,倒像是珍珠欺負妹妹映紅,又或是兩姐妹的父母偏心眼。

總歸,定是能鬨點笑話的。

蘇芷寒看了出來,映紅也是。此刻的她恨自己嘴笨口拙,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隻把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繡荷還要火上澆油:“映紅妹妹不用客氣,我與你姐姐是一個院子的人,說不定往後你也能到咱們院子來呢。”

蘇芷寒看映紅小臉漲得通紅,忙上前解圍道:“謝謝繡荷姐姐的好意,其實映紅姐姐剛請我們兩個吃小食,我一直過意不去,想買烙鳩子謝謝映紅姐姐。不過映紅姐姐一直攔著我,非要她來付錢,我好說歹說,映紅姐姐才鬆了口。”

“沒想到就咱們討論這會,倒是讓繡荷姐姐誤會了,都是我的錯。”蘇芷寒說罷,從小包裡拿出錢袋子。

正當她準備點出三十個銅錢買鳩子時,映紅姐姐珍珠上前一步,她如細蔥般的手落在蘇芷寒的手背上,而後朝著蘇芷寒笑了笑:“好姑娘,你道歉做什麼?既然你繡荷姐姐發了話,要請你們吃東西,你們就受用著吧。”

蘇芷寒、映紅和楊柳齊齊愣了愣,下意識望向珍珠。

珍珠笑道:“看我做什麼?快謝謝你們繡荷姐姐,她貫是個小氣的,這般請客的好日子可不能錯過。”

映紅眼兒一亮:“謝謝繡荷姐姐。”

蘇芷寒和楊柳也不再客氣,衝著繡荷笑了笑:“多謝繡荷姐姐。”

至於繡荷,她臉上的笑容早已凝固。

她就是看珍珠的妹妹映紅素來笨嘴拙舌,不善言辭,想借她來損一損珍珠罷了,篤定珍珠和映紅沒法厚著臉皮占自個兒的便宜,根本一個銅子都不想出。

偏偏沒想到,珍珠還真就應了,還倒打一耙說自己平日小氣!

繡荷急得額頭都沁出汗來,可再怨再恨,她還不能擺出不樂意的態度來。畢竟其餘婢女都聽得自己剛剛說的話,要是她不樂意,怕是名下小氣小性的名聲便要在院裡傳開。

府裡的仆役啊,要的就兩字:體麵。

繡荷咬緊牙關,麵上強撐著笑:“你們想吃鳩子吧?掌櫃的,給我包三隻鳩子。”

“好嘞。”掌櫃聽了半響八卦,聞言手持夾子,夾起三隻小號的烙鳩子。

繡荷瞧著著實心痛,雖說是小號的,但三隻烙鳩子一共得九十文錢,足夠她買上二兩絲線了。

就在她避開視線,低著頭伸手拿錢的時候,珍珠又開口道:“哎哎哎,掌櫃,你拿小號的做什麼?”

繡荷眼皮一跳,騰地抬起頭來,隻見珍珠衝她淺淺一笑,而後轉身與身邊其餘婢女說道:“咱們繡荷妹妹之前說過的,說是她隻吃周記熟肉家五十文錢的大鳩子,至於三十文錢的小鳩子不上檔次,著實難以下咽。”

其餘婢女或是拿著汗巾子掩住表情,或是垂首輕笑,也有人順著珍珠的話:“哎呀,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我也曾聽繡荷姐姐說過。”

“我想——”珍珠似笑非笑地瞅了眼繡荷,最後看向掌櫃:“繡荷妹妹應當是打算買大號的吧?”

繡荷憋著一口氣,應道:“……是。”

掌櫃先是倒了歉,而後把夾著的三隻小鳩子放下,轉而從烤爐裡取出三隻大鳩子來。

在烤爐裡反複炙烤而成的烙鳩子,帶著焦褐色的外皮和濃鬱的甜香,散發著極其誘人的味道。

“小娘子,可要剪開。”

“剪開罷。”

“好嘞。”掌櫃動作麻利,手起刀落將鳩子分成大塊,裝進竹紙袋裡,遞到蘇芷寒三人的手中:“小娘子們,小心燙,熱著吃更好吃。”

“謝謝掌櫃,謝謝繡荷姐姐。”

“不,不用謝。”繡荷付了錢,看也不願看那烙鳩子一眼。她往日也就在珍珠等人跟前吹吹,其實她出門買鳩子都是買小個的……傻子才買大個的。

繡荷想起自己當初的話,再想想那飛走的一百五十文錢,心裡滴血。她連笑容都快控製不住,暗暗念叨著隻要趕緊走人,走人,走人……

珍珠瞥了一眼繡荷,又轉身看向蘇芷寒三人:“妹妹們還有什麼想吃的?”

映紅看看繡荷,又看看姐姐,難得機靈了下。她脆生生地喊道:“繡荷姐姐,我還想吃木瓜膏。”

繡荷:“…………”

珍珠家的小崽子,果然就和珍珠一般討人厭!

…………

蘇芷寒回到家裡時,已是傍晚時分。

蔣珍娘佇立在門口,不停地左顧右盼,直到瞧見女兒的身影才長舒了一口氣。她小跑著迎上前去,摟著女兒正要說話,眼角餘光一撇,目光登時被女兒胳膊上挽著的竹籃牢牢吸引。

蔣珍娘隻一眼,便發現竹籃裡大大小小放著七八個紙袋,各種香味交織在一塊兒,勾得她肚裡的饞蟲都鑽了出來。

當然,蔣珍娘更多的還是疑惑,寒姐兒與她一樣,也是個勤儉節約的主。粗使一月兩百文的月錢,寒姐兒會把一半交給自己保管,另一半留著,兩月下來愣是隻用了五六十文,還都是請旁人吃東西,打聽事兒才用的。

“寒姐兒,你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

“這些啊……王婆子好。”蘇芷寒的表情顯得十分古怪,她撇了一眼聽見聲響便出來看熱鬨的王婆子,道了聲好,而後便拉著蔣珍娘進了屋。

“這小丫頭,搞得我愛偷聽似的。”王婆子瞧著沒八卦聽,嘟嘟嚷嚷地回了屋子。

“阿娘,我與你說。”進了屋以後,蘇芷寒才說起今日發生的事來。

珍珠或許是有意要狠狠地給繡荷一個教訓,一個勁兒地慫恿繡荷買各種吃食。直到繡荷著實受不了,借口有事要回府裡跑了以後,這事才告一段落。

那時,他們已有了三四樣吃食。

而後珍珠並其餘丫鬟又帶著三人繼續閒逛,斷斷續續買了幾樣不說,最後還抓給三人每人一把銅錢,教她們自己去耍。

蘇芷寒把竹籃擱在桌上,從斜挎包裡取出錢袋,拉開抽繩展開給蔣珍娘看:“阿娘,您瞧瞧,這裡麵的錢甚至比早上出門時還多了呢。”

蔣珍娘聽得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女兒與人出個府,也能撞上這般事來。半響,她才開口問道:“那個叫繡荷的,會不會記恨上你?”

蘇芷寒忍俊不禁:“怎麼會。”

這事怎麼看,都是映紅和她珍珠拉了大半的仇恨。

不過蔣珍娘這麼一提,蘇芷寒也稍稍記在心裡,準備回頭去問問映紅與旁人,了解了解繡荷的性兒,免得對方與趙婆子般是個欺軟怕硬的,不敢尋珍珠和映紅的事,反而來尋自己的麻煩。

蘇芷寒有了主意,便暫且放下這事。她伸手從竹籃裡取出吃食:“先不管那些,阿娘快來嘗嘗?”

“這蜜棗兒,甜得很。”

“還有酥餅,外麵裹了厚厚一層胡麻,又香又脆。”

“還有糖糕……這糖糕得放爐子上熱一熱,咬下去裡麵的糍粑和糖會淌出來,香甜得很。”蘇芷寒如數家珍,挨個介紹,到最後取出的便是那價值五十文的烙鳩子。

等她說出價格,蔣珍娘驚得瞪圓了眼,猛地抬高聲音:“就個鳩子,要多少錢?五十文!?他們怎麼不去搶!?”

“放在烤爐裡烤上老久了。”

“那也不值這個價。”蔣珍娘想著雀兒鳩子都是山林裡再多見不過的,四季都能隨便抓到不少,村裡老有人抓來打打牙祭。

要放在以前,讓她曉得這玩意這麼賺錢,她定然去打一串兒,烤熟了日日到鎮上去賣。

“哪有阿娘您想得那麼簡單。”蘇芷寒看出蔣珍娘的小心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從竹籃裡拎出烙鳩子,烙鳩子的油已浸潤出來,把竹紙袋弄得油乎乎的,尚未拆開便能隱約聞到一股奇妙又獨特的香味。

“小的三十文,大的五十文。”

“就這價格,每日還有好多人從京城各處趕來買呢。”蘇芷寒撕開竹紙袋,把烙鳩子倒在盤裡。雖然烙鳩子已經徹底涼透,但其香氣卻依然霸道。

“哎呀,聞著真的好香。”蔣珍娘沒忍住,上手撿了塊胸脯肉放入嘴裡。

普一入嘴,濃鬱的油香便在他的口中散開。本該口感偏乾柴的胸脯肉竟是汁水豐盈,每用力咀嚼一下,那鹹香的汁水便迫不及待地湧出,肆無忌憚地衝入口腔裡。

蔣珍娘越吃越上癮,催著女兒也趕緊嘗嘗。蘇芷寒抬手摁了摁鳩子的外皮,剛剛掌櫃切開的時候,她還聽見了外皮酥脆分開的哢嚓聲,而如今卻是沾得一手油:“阿娘您慢點吃,先讓我也熱上一熱。”

蘇芷寒把泥爐子燒旺,把糖糕擱在旁邊複烤下,而後又取來竹簽,把烙鳩子塊串在上頭,直接懸在泥爐子上熱一熱。

稍稍熱上一會,烙鳩子的外皮上便接二連三冒出泡泡,油脂被烤得滋滋作響,原本綿軟的外皮再次變得焦脆起來。

與此同時,香味越發強烈。

隔壁王婆子本就瞅見蘇芷寒提回滿滿一竹籃吃食,而後又聞到那股子熟悉的香氣,登時心裡生疑:“大兒家的,你聞聞這味?這味兒怎麼這麼像周記熟肉家的味道?”

“阿娘說笑了,蔣家人哪吃得起周記……咦?”王媳婦不以為然,直到拉開門聞到味道才愣了神:“還真,還真有點像!而且……像是那烙鳩子的味!”

“我就說嘛。”王婆子佇立在門口,嘴裡食不知味地嚼著甘草片,一雙眼兒眨也不眨地盯著蔣家大門:“你說,他們家哪來這麼多錢?”

“說的也是,那鳩子得三十文呢。”王媳婦也奇怪呢,她家婆婆在侯府裡做粗使,每月兩百文,另有她夫君在三郎跟前做跑腿,每月月錢六百文,另有月食錢兩百,還時不時有打賞,算下來每月起碼有一千二百文的收入。

即便這般的收入,他夫君和婆婆也不舍得常買,頂多逢年過節又或是家裡有客才會買上一隻嘗嘗味。

蔣珍娘是粗使,她女兒也是粗使,兩人加一起也不過四百文錢的收入,怎麼能舍得買這個?

王媳婦越想越是狐疑,倚著門,眼睛直直盯著蔣家大門。

若是這時有人路過瞧見,恐怕會以為眼前這兩人乃是親母女,不然兩者的動作怎會如此相似。

屋裡,蘇芷寒和蔣珍娘正吃著複烤後的烙鳩子。蔣珍娘還是頭回吃到這麼好味的鳩子,那是連骨頭都舍不得吐出來,細細嗦著,不肯放過一絲味道。

蘇芷寒則細細嘗著,那外皮是刷了油脂和蜂蜜,再用烤爐慢火烘烤而成。至於內裡的肉鹹香味濃,初一品嘗便能捕捉到不少香料的滋味。

難怪要賣這個價呢!

蘇芷寒眯著眼兒,細細品嘗,與蔣珍娘一道分食了整隻鳩子還意猶未儘。

蔣珍娘舔了舔手指尖,瞧著鳩子的遺骸歎道:“可惜,這鳩子得五十文。”

一隻等於四分之一的月錢呢!

下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吃到。

蔣珍娘心中遺憾,不過等撇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女兒後,她立馬話鋒一轉:“雖說這烙鳩子好吃,但阿娘還是最喜歡寒姐兒做的炸醬,要是那物拿出去賣,起碼能賣五十文錢一碗,不!一百文一碗!”

“真的嗎?”

“……嗯,嗯。”蔣珍娘硬著頭皮回答道,瞧著女兒亮晶晶的雙眼多少有點心虛。

蘇芷寒瞧著蔣珍娘冷汗直冒,目光漂移的樣,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阿娘,你的模樣好好笑。”

“好哇!你敢笑我!”

“誰教阿娘說炸醬能賣一百文的——”

“我又沒說錯!”蔣珍娘眼珠子一轉,笑盈盈地摟著女兒:“那一鍋子炸醬,焯了索餅每份淋上一兩勺,起碼也能做個十幾二十份。”

她越說越是篤定,越吹越起勁:“就我女兒的手藝,每份算五文錢保準得讓人哄搶,一天能賣個一千份!”

蘇芷寒被說得心花怒放,隨手拿筷子把烘烤到一半的糖糕翻了個身,隨後身體前傾看向蔣珍娘:“說起這個,阿娘,你想發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