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1 / 1)

是夜,朱甍碧瓦隱在一層鉛灰的雲霧之中,太極殿前,六方宮燈華美典雅,金吾衛甲胄沉重,來回鏗鏘作響,大殿內燈火通明,侍女點起檀香,嫋嫋白煙從鎏金博山爐中升出,皇帝坐在榻上,一手翻看密折,另一手在棋盤落下一子。

重簷上一聲清響,細灰簌簌落下,“呼嗬——”息竹從太極殿中飛了出去,引得燈花一爆,掌燈女晃了眼,忍不住挪了一步,隻這一下,皇帝停住棋子,眼光一掃,掌燈女驚懼,俯地求饒道:“陛下恕罪。”

皇帝丟了棋,笑問:“你說,濉恕在息竹手中,能過幾個回合?”

掌燈女不解其意。皇帝搖頭,踱步出了殿門,站在丹陛上遙望——宮牆上兩道人影若隱若現,交迭相離。

趙玉琮駐立在簷角,黑巾覆麵,隻見一雙眸子,冷峻又英氣,遠眺皇宮夜色,黑皮襯底靴一蹬,騰起身迸出一道寒光,足不沾地,像一隻展翅積勢的年輕雄鷹,飛在宮簷上。

息竹眼中閃出殺氣,一掌迎風襲去,趙玉琮挑起劍峰長眉,運掌如刀,回身接過,又一招力劈華山,將息竹掀飛,息竹在空中一個翻身,避其一招,落在簷上,又展身借簷以力,蠍子擺尾而起,猛地發力,抽劍刺向趙玉琮。

“嗖——”一道金鏢似閃電般飛去,擦過趙玉琮的麵頰,蒙麵的黑布落下,息竹陡然收劍,喊道:“世子!”

趙玉琮意猶未儘,一個鷂子翻身,穩穩地落在地上,“臣叩見陛下。”

皇帝道:“還不儘興?”

趙玉琮眼眸明亮,笑言:“陛下一擊製勝,臣自歎不如。”

“哼——半夜蒙麵,成何體統!”皇帝輕撚手中佛珠,臉上儘是驕傲之色,“息竹兩招,接得不錯。”

息竹身法敏捷,武藝高強,百步之內,難遇敵手,趙玉琮近身接下兩招,已是難得。

趙玉琮歪頭一笑,“謝陛下誇獎,臣有一事要奏,楊造使失足墜馬,恐要將養多日。”

皇帝橫了他一眼,“你做的?”

“哪是啊,臣隻是稍微嚇了嚇他。”趙玉琮忍住笑意,隨皇帝進了大殿,侍女奉上茶水,他也不拘束,一飲而儘,起身去了後殿換衣。

皇帝倚在榻上,呷了一口茶,“衡陽郡上了一道密折,奏楊契勾結司馬瑒,私造兵器,豢養死士,意欲謀反,常恕,你怎麼看?”

趙玉琮挽上一把虎骨弓,束上抹額,換了身玄色獵裝,上繡一隻猛虎,形如:‘鋸牙鉤爪利如鋒,一嘯寒生萬壑風。’,他大步出了屏風,哼了一聲,“楊契這老丘八要真當了司馬瑒的馬前卒,臣立刻摘了他的腦袋,殺雞儆猴——”

“……不成氣候。”皇帝指了指牆壁上巨大的堪輿圖,“朕已決意,待春狩過後,三下衡陽郡,巡視河工,觀民察吏。”

趙玉琮會意,視線落在堪輿圖上,萬裡江山,一寸山河一寸血,這是很多年前,竇仆射所繪,幾經輾轉,曆儘千難萬險,才到了大胤的皇宮裡。

皇帝眼色微沉,歎道:“悟生也曾直言敢諫,不懼權貴……沈家這小娘子,性子倒是有幾分像他。”

這悟生是右仆射竇孜彥的小字,幼時讀書,過目不忘,聰穎過人,見其曰:“有特稟異質,迥越倫萃,岐嶷兆於繈褓,穎悟發於齠齡,為悟生也。”

趙玉琮不覺一笑,生出幾分情緒,很快淹沒在濃黑的墨眸裡,他一揚鞭,聲音透著一股子慵懶的貴氣,“陛下,臣今晚還未儘興,先行一步,徹夜狩獵,不儘興——不歸!”

皇帝瞥眼,“要下雨了。”

趙玉琮大笑拉了拉弓,少年意氣,狂放不羈,飛身而出,玄色身影隱入黑夜。

*

卻說沈聽珠一頭離了書院,回了沈府,拜過沈忡應和滕夫人,聽了幾句訓,在家中反思己過,沒過幾日,解了禁,趕早又忙燒製鈞窯玫瑰紫釉長方花盆,經千百次失敗,終成了一件。

這花盆內施月白色釉,外施天藍色和玫瑰紫色釉相間,長方花盆,四方規正,釉麵呈蚯蚓走泥紋,沈聽珠欣喜看了半晌,忙用布料包好,“商秋,這件瓷器是慶賀太皇太後壽誕的生辰禮物,一定要好好保管。”

商秋珍重點頭。

這日渚晏忽來信說,京闕城外有一處寺廟的佛雕破損,急需修補,沈聽珠收拾東西忙往城外寺廟去了。

她一人獨在廟中待了幾日,一邊修補佛雕,一邊聽僧人講經,她隻覺內心平和,一日,商秋抱著初一來看她,沈聽珠正站在高處補料,全身沾了許多漆料,隻聽商秋道:“娘子您是不知,如今京闕流言蜚語滿天飛,都在議論您和朱寺丞之事。”

“何事?”沈聽珠往下探出頭,初一見了,忙翻身滾在地上撒嬌。

商秋垂下了眼瞼,聲音有些哽咽,“自是說您……各種不好。”

沈聽珠瞧她難過模樣,心中一動,從高台上跳下,笑道:“是非有他們評說去,我不會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她欲抱起初一,不想它掙了身子,往一邊跑去了。“初一!”沈聽珠忙追去,卻見初一跳入一人懷中,敞著肚皮撒歡,沈聽珠驚呼:“初一,你怎能亂跳到他人身上,快下來。”

初一衝沈聽珠“喵”一聲,乖順地臥在這人懷裡,這人帶著冪蘺,坐在木輪車椅上,他一身素紗青藍衫抬頭看來,寺內樹影搖曳,日頭透過他的冪蘺,臉上隱隱掠過笑意,沈聽珠愣住,他轉動木輪車椅到了沈聽珠跟前。

沈聽珠離他近了,才覺他身上的孤寂清冷,她忙行一禮道:“還請郎君莫怪,家中小貓頑皮,不是有意跳於您身上的。”

裴之巽嗓音清越沉穩,含笑道:“無事。”他撫了撫初一,抬手將它遞給沈聽珠。

沈聽珠接過初一,湊近些,隻覺一絲沉沉的藥香縈繞過來,裴之巽轉動手中的折扇,動作優雅,問:“娘子可知,那處可修折扇?”

“修折扇?”沈聽珠往四處看了看,這地方是寺廟,隻有僧人講經誦讀,怎能修折扇,她心道他奇怪,不由道:“郎君不妨給我看看,若行,我幫郎君修一修。”

裴之巽一笑,“勞煩娘子了。”他伸手將折扇遞於她,沈聽珠放下初一,展開折扇,這把宣紙折扇,上畫一幅竹林映月圖,筇竹竹葉脆綠,直挺冒上,畫中一輪清月相伴,隻絕寂寥,左上提詩:“依依似君子,無地不相宜。”,相得益彰。

這扇子損壞嚴重,沈聽珠道:“我可儘力修一修,若修不好,還請郎君莫怪。”

裴之巽手指白如玉瓷,他轉動手中的青玉扳指,“無事。”

沈聽珠放平折扇,用水潤濕,揭折扇骨架,晾乾扇麵,尋了修補佛雕的糯米熬漿,分步摻入陳化的石灰膏中,攪拌混成糯米灰漿,刷在扇麵兩邊,又用竹簽,插入一根竹簽,再刷一回,壓平,以此後麵幾根,如是往複,待刷完糯米灰漿,再將扇麵重新裝回扇骨之中。

裴之巽一直靜靜看著她動作,沈聽珠坐在木凳上,神情專注認真,她今日未帶首飾,幾絲烏發束起,衣裳滿是五顏六色的漆料,額上沾了幾許,可愛又自然,風吹起裴之巽冪蘺上圍紗,輕撫過她的雙手,裴之巽目光放緩,久久之後,沈聽珠修好了折扇,遞於他道:“好了郎君,我修好了。”

幾陣清風驟然吹開裴之巽冪蘺上絲白的圍紗,他和煦白淨的麵容漏在陽光下,光華奪目,裴之巽很快壓下圍紗,“多謝娘子,好物配君子,此扇既是娘子修好的,今日我便相贈於娘子,一時不快,也不要墜青雲之誌,願娘子如這竹節一樣步步高升。”

他這是……在安慰她?沈聽珠欲說話,身後忽然有人叫道:“沈四!”

她轉身,卻見趙玉琮和董蒙士提了幾盞甜酒來,董蒙士晃了晃手中的甜酒瓦罐,笑:“你躲在這處,可真讓我們好找!”

“你們怎來了?”

董蒙士笑得賤兮兮的,“這不是怕某個小娘子……躲在某處哭鼻子麼?”幾年未見,董蒙士硬實了不多,眉宇間多了幾分行軍的行伍粗獷之氣,他仍是不改嬉鬨的脾性,攬過沈聽珠的肩膀,毫不見外,嘖嘖稱奇道:“沈四,四年了,你終於長的像個小娘子了。”

沈聽珠氣得瞪眼,直給了他一拳,“滾。”

董蒙士叫喚幾聲,“嘖,一點兒不溫柔。”又抱起初一,顛了顛重量,笑:“初一,你真是越發胖了。”

初一張牙舞爪叫一聲,從他懷中跳出,又撲進趙玉琮懷裡,董蒙士捏了捏它的鼻子,“沒良心的小東西。”

趙玉琮笑眼明亮,拿了甜糕遞給沈聽珠,“諾,方買的,快嘗嘗。”

沈聽珠嘗過,甜膩爽口,董蒙士又去逗了商秋,賊賊道:“你與那個朱二郎到底怎回事?”

沈聽珠瞥他一眼,輕聲道:“我與二哥哥並無男女情意,隻是長輩亂點鴛鴦譜弄得錯。”

趙玉琮暗自一笑,心中輕鬆不少。董蒙士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就說你沒事,世子還不信,非要過來看看,看吧,這不一點兒事都沒有。”

他戳了戳沈聽珠,道:“沈四,你是不知道,世子有多笨。”

沈聽珠看他,董蒙士道:“世子怕你不開心,還專門跑去茶樓,找說書人講了一百個笑話,準備一個一個說與你聽。”

趙玉琮麵容爆紅,作勢就要過來打他,董蒙士躲著,又笑道:“沈四,世子可匪了,他整日在你麵前裝作溫良模樣,其實——”

“董蒙士,你住嘴!”趙玉琮急喝道,董蒙士略略兩聲,趙玉琮再忍不住,與他鬨起來。

沈聽珠也默然紅了臉,轉身,方才的位置已不見那郎君的身影。

*

晚間,董蒙士和趙玉琮送了沈聽珠回去,一更下起了雨,雨珠濺在窗簾上,滴滴答答。

沈聽珠吃過晚膳,又饞嘴多吃了些糕餅,當夜睡不著,懶懶地躺在湘妃竹椅上,一邊看書消食,一邊慢聽窗雨,擼摸初一。

沈聽娩對鏡梳發,看著沈聽珠孩子模樣,笑了笑,卻又想起一事,驟然苦惱,“小四,還有幾日就是春狩了,老祖宗她…想借這個機會,幫我擇選夫婿。”

這老祖宗,正是當今太皇太後,沈忡應的姑祖母,她原不是先帝生母,卻一手將其撫養成人,儘心輔佐,先帝登基後尊為皇太後,新帝即位,尊為太皇太後。

沈聽娩取一綹烏發繞在指間,難抑落寞,“可我不想…”

沈聽珠放下書,心中隱隱有了猜想,試探問道:“阿姊,你是不是有心悅之人了?”

沈聽娩眼眸澄淨明亮,坦然地“嗯”了聲,“所以小四,你能幫阿姊一個忙嗎?”

窗外驚雷驟雨,沈聽珠隻覺一個衝動的想法在心中瘋狂滋長,明知不應該,卻鬼使神差,直愣愣地點頭。

“好。”

*

幾場春雨過後,日光和煦。

天祜使臣率使團覲見大胤天子,適逢太皇太後七十大壽,皇帝賜筵,共賀太皇太後壽誕。

天祜善射,馬上功夫了得,皇帝特意邀了天祜使臣參加今年的春狩。

四月十六,鼓樓鐘鼓號角吹得震天響,羽林衛位列兩側,揚黃龍麵旗,百姓跪地,高呼“萬歲,萬萬歲!”

皇帝大駕浩浩蕩蕩出了城,跋涉三日,總算到了皇家獵苑。

第二日天還未亮,禦箭開工,勳貴一人領一隊侍從打馬入場。

巳時,濮子園烏泱泱坐滿了人,主位一道聲音傳出,隔著紫檀雕花屏風,慈愛又中氣十足,“娩兒,你身子可好了?快上前讓老祖宗看看。”

私語聲驟停,眾女眷齊看沈聽娩,她跪下磕頭,“拜見老祖宗,回老祖宗的話,阿娩身染風寒,體弱氣短,這幾日還未完全大好,有些咳嗽,阿娩謝老祖宗關懷。”

她麵容蒼白,身量纖弱,但說話得體,舉止有度,頗有名門世家長女的風範。

眾女眷暗暗稱許,太皇太後伸手扶起沈聽娩,關切道:“娩兒,你大病未愈,無需多禮……快坐著。”

又吩咐宮女溫上湯藥,“你一定要多多歇息,這幾日遊獵,你就待在哀家身邊,好好將養身子。”

“謝老祖宗。”

眾女眷適時誇讚沈聽娩,太皇太後又說了幾句,這才放了眾人出去。

沈聽珠跟著人群散去,忍不住想起了那晚——她在廂房燒起熱水,一抬頭,連連雨幕中,消瘦身影站了半夜,像一枝迎雨綻放的夏荷,清麗倔強。

待沈聽娩回了廂房,方換了衣裳,又埋入熱水之中。

一冷一熱,沈聽娩這一病,躲了春狩,卻遲遲不見好,沈聽珠止不住心疼,到底是哪家的兒郎,值得阿姊這般折騰身子,避於人後?

“——娘子!”

沈聽珠回過神,商秋今日梳雙丫髻,穿桃紅齊胸襦裙,杏眼彎彎,小臉紅紅,歡快地說道:“擊鞠場可熱鬨了,娘子,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沈聽珠隻想躲個清閒,以手扶額,“商秋,我忽然頭痛得厲害,怕是不能去了。”

“……娘子又不想見人了?”商秋欲言又止。

沈聽珠調皮一笑,躲懶去了,濮子園裡,內侍舉著玉盤躬身走過,不遠處幾位貴女圍坐在和風閣煮茶觀花,笑語不斷。

“今年殿試有位饒宜縣的進士還未動筆,就先在大殿上暈了過去,聖上命禦醫施針都未醒,最後還是讓四五個內侍抬了出去,據傳是憂懼失常所致。”有位貴女用團扇遮住臉,笑道。

“真是可憐,聽說新科進士三十餘人,最後拔得頭籌的竟是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郎君,名喚劉策章。”

另一位貴女道:“你們不知,劉進士不光人生得端正清秀,所做的詩文連主考官都譽不絕口。”

“可否婚配?”

“尚未,發榜那日,京中適婚娘子都在打聽這位進士,可把高瓊貞氣壞了。”

“她一貫囂張跋扈,劉進士雖是出自高尚書門下,卻也看不上她。我聽我家郎君說,去年她看上了翰林圖畫院的丹青官,當晚就將人強行綁入府中,百般折辱,事後丹青官的父母一紙訴狀告上禦史台,聖上大怒,降罪於她,最後還是長公主出麵才平息了此事。”

閒談聲入耳,沈聽珠有意避開,繞去假山後,隱約聽見有人在說話,沈聽珠停步,探身看去,原來是趙獻琮和高尚書之女高瓊貞。

隻聽趙獻琮輕笑一聲,“原本這次該是你和太子出麵接待天祜使臣吧?……你瞧,聖上如此偏疼杜如筠,把這樣出風頭的機會都給了她,你準備多日,不僅一場空,還隻得了一支破金簪——”

高瓊貞鳳目一瞪,猛然摔下金簪,“閉嘴!”

趙獻琮露出得意的神色,指腹細細摩擦她鮮紅的唇脂,“你看你,真是沉不住氣,我倒是有一個法子,能弄死杜如筠,想不想聽?”

“就憑你?”高瓊貞厭惡地打掉他的手,嘴上不饒人道:“趙獻琮,你一個不受寵的郡王,成日裡唯唯諾諾,一臉的孬種樣,如今還長本事了?”

趙獻琮眸中陰沉,低頭暗暗笑了起來,“高瓊貞,你與其在這裡譏諷我,不如想想,連劉策章這種寒門都看不上你,和我比,誰才是最大的笑話?!”

高瓊貞惱羞,揚起手朝他臉上扇去。

趙琮獻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笑容毛骨悚然,“你最好想想,要不要和我共謀,不然不隻是聖上會厭棄你,就連你心愛的劉策章,都要另屬他人了……”

說完一把鬆了手,高瓊貞跌倒在地,氣得渾身亂顫,“趙獻琮!!!”

沈聽珠偶然聽到這二人隱秘之事,心中翻騰得厲害,不敢再多留步,轉身快步離開了。

*

是時天已近晌午,獵場漸有熱浪,一群貴女換了獵裝,嚷嚷鬨鬨而去。沈聽珠倚在亭子下,閉眼假寐,一人坐於她身邊,道:“我還想著你去哪兒了,原是躲在這裡逃懶。”

沈聽珠漫聲應道:“嗯……來者何人?”又忽地想到什麼,一下爬起身道:“師父!”

“有點良心,還能認得我!”渚晏遞給她一盤糕點,“擊鞠場十分熱鬨,你不換身衣服去看看?——聽說,這次金吾衛抓了好幾對野鴛鴦,天祜公主與四皇子比箭,連連贏了好幾把,還有…太子射中了一隻梅花鹿,你想不想知道今日圍獵,誰射中的獵物最多?”

沈聽珠吃了一塊糕點,香甜爽口,她嘴饞,又吃了一塊,“師父怎麼突然回來了?”

渚晏笑道:“看熱鬨唄,小四,難道你要躲一世嗎?”

“我才沒有。”沈聽珠小聲嘀咕。因著身世,她從小被人指指點點,受儘流言蜚語,後拜師、退親、製瓷,事事出名,所至之處,議論聲更甚。

沈聽珠不過十五歲,半大的小娘子,又怎會一點兒不在意,偶爾聽到幾句,心裡也會稍許難過,於是隻好躲著人群,久而久之,更不想見人。

渚晏揉了揉她的腦袋,“沒有?——那就和師父一起去。”

“去就去,誰怕誰!”沈聽珠假勢站起身,又半天躊躇不前。渚晏掩口微笑。沈聽珠佯裝惱怒,“哼,師父你又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