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若瑤今天穿的是裙子,海邊風大,怕是有些不方便,她拿上手機:“師傅,麻煩去茶樓。”
茶樓古色古香,門庭置有小水榭,頗具畫意。傅若瑤跟著招待生往裡走,經過長長的穿廊,站定在一間茶室外。
傅若瑤扶上門把,快速閉了閉眼,做下一個禱告:老天奶,拜托了,誰都可以,但千萬不要是敖光北……
她深吸一氣,緩緩推門。門縫逐漸變大,傅若瑤的心也逐漸提了起來。
茶室文雅,地麵平接大片素色草席,四個蒲團簇擁著一張紅木長桌,擺在正中。兩盆文竹站在角落,竹葉在陽光的映襯下,搖曳著將影子貼上白牆,宛若一幅動態的壁畫。
沒人。
傅若瑤放心落座,給自己燙壺倒水,還提前叫來了茶博士,預備點單。
剛溫過杯,門唰的一下被拉開,傅若瑤驚愕回頭,冷不丁撞上敖光北的視線,她動作一頓,茶匙差點落回茶罐。
敖光北看到傅若瑤,同樣神色怔忡。他低下頭,腳邊是一雙高跟鞋,除此之外,再無第二雙女士鞋。他抿了抿唇,走到另一邊,脫鞋踏入,淡淡然坐到傅若瑤對麵。
傅若瑤輕咳一聲,神色自若地繼續取茶。他們來之前便統一了態度,裝作彼此並不相熟。
傅若瑤不開口,敖光北便不會主動搭話。他雙手擱上膝蓋,盤著腿,看著傅若瑤。
空氣漸漸彌漫上尷尬,僅有茶具磕碰的聲響,仿佛在撞碎這沉默的氛圍。傅若瑤醒好茶,偷瞄一眼敖光北,忍不住借著斟茶的功夫,試探地開啟話題:“你好,我叫傅若瑤,請問怎麼稱呼?”
“敖光北。”敖光北言簡意賅。
茶水倒入公道杯,兩人的話也像全落完了,周遭重回安靜。
這下連磕碰聲也沒了,隻餘牆角竹葉細微的沙沙聲。
傅若瑤深吸一氣,再瞄一眼敖光北,試圖重啟話題:“敖先生喜歡喝茶嗎?喜歡什麼茶?”
敖光北握上茶杯:“一般,我不怎麼喜歡喝茶。”
傅若瑤笑容些許皸裂,不喜歡喝茶來這乾什麼?她一下沒了話,敖光北卻抬起來頭來。
傅若瑤閉嘴收拾著茶具,將茶壺放上茶托。
她今天穿得很西式,與這茶室風格全然相反。
一條湖藍色的背心裙,上身嵌著歐根紗樣式的泡泡長袖。她頭發不長,一側挽到耳後,露出小巧的耳朵。與他自己一般,傅若瑤的雙耳也不貼腦袋,向外張揚著。他能看到她耳垂上戴著亞克力的耳環,與衣裙同色,像極了西方油畫裡走出來的人。
“打擾一下,這是您二位要的茶點。”招待生放下茶點,木門重新合上,裡麵也跟著恢複寂靜。
茶點很漂亮,四個花瓣形狀的糕點擺在一起,湊成一朵桃花。傅若瑤用簽子插上一小塊,餘光瞟著敖光北。一直不說話也不行,她還想靠人氣值留下來呢,必須得找個適合的話題炒熱氣氛了。
傅若瑤留意著敖光北。
敖光北穿了一件淺色的中式長袖,很有少數民族的感覺。領口寬鬆,最上方的盤扣並未係起,傅若瑤能清晰看到他頸上戴著天珠。天珠應是敖光北常戴的物件,上班時,她有好幾次看到了他脖頸處的黑色編繩。
敖光北有戴耳飾的習慣,最常見的是一對耳圈。
耳圈款式簡約低調,不過是一對純銀素圈,戴膩了,他便換另一對純金素圈。傅若瑤覺得那素圈十分奪眼,每次見到,她都忍不住再多看一眼。
現在的敖光北取下了耳圈,換成了單邊的綠鬆石。
淡青色的綠鬆石,不規則的橢圓,銜接著厚重的金,在他偏窄的頰側晃蕩著,像一滴被封住的淚。
許是傅若瑤的目光太過專注,敖光北順著她視線瞥回了自己,敖光北頓時抬手,用力攏上了自己的衣領,還嫌不夠似的,他又摸到那粒圓潤的盤扣,快速扣上了。
傅若瑤自然注意到了敖光北的動作,她無語地撇過臉,一把端起茶杯,小口啜飲起來。
算了,人氣值可以和彆的嘉賓賺,她才不要和他說話。
“傅小姐為什麼選擇這裡?”敖光北主動拋出了話題。
傅若瑤緩緩放下茶杯,客套地微笑:“因為喜歡喝茶,小敖呢?”
敖光北指尖一頓,似乎也笑了一下:“因為覺得這裡安靜。”
傅若瑤暗自思忖:“覺得安靜?怕不是以為楚姐姐喜靜,所以才選擇這裡吧?”傅若瑤嘴角悄悄翹起,笑意也真實幾分,“結果發現來的人不是楚姐姐,而是我……”
敖光北不高興,她就覺得有些高興,於是又故意提起彆的:“我們在這許久也沒看到其他人,是不是他們都去海邊餐廳了?”傅若瑤有意無意觀察敖光北的神情,試圖在他臉上找到失落與懊惱。
“是吧。”敖光北轉動著茶杯,似乎在等茶涼一些,眼裡看不出什麼情緒。
確定敖光北興致不高,傅若瑤的興致便噌噌竄了上來,主動打開話匣:“小敖平時有什麼興趣愛好?”
敖光北語氣平平:“最近很忙,沒什麼愛好。”
傅若瑤:“那小敖有什麼特長嗎?”
“小傅這話問的,”敖光北抬眸,“怎麼像HR在問話?”
“小傅”二字被敖光北專門拎出來,咬得極重,但傅若瑤置若罔聞:“是嗎?”她笑嘻嘻,“我也覺得我們倆待一起像在上班。”
“這樣說,”敖光北有意提起其他,挑眼看著傅若瑤,意味深長,“你覺得我像你老板?”
“像,”傅若瑤用茶杯掩住表情,同樣彆有深意,答得乾脆,“特彆像那些一天到晚事情多、整天板著個臉、又很難搞的老板。”
敖光北輕笑,見傅若瑤要去拿簽子,先一步用兩指按住了茶點的瓷碟邊緣,飛速拖了過來。傅若瑤眼見敖光北將青白瓷碟徑直劃到他的肘側,又果斷揀了隻簽子,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傅若瑤忍不住睨向敖光北,故意的,這人絕對是在故意報複。
她暗自估算著現在的距離,她得微微起身,抻直手臂,然後拿上筷子,然後才能夾到……可惡,上鏡多難看呐。
傅若瑤默不作聲將簽子放回原處,用力抽出一張紙巾,拭上嘴角,接著假裝看了一眼手機,語調誇張:“我們竟然聊這麼久啦?”她笑對敖光北,“時間有些晚了呢,不過我聽說節目組給我們安排了住處,不如現在去看看唄。”
嗬,我不吃,你也彆想繼續吃。
敖光北皮笑肉不笑,當著傅若瑤的麵,一根簽子戳上兩塊點心,慢條斯理地吃完了,這才點頭道:“行啊。”
兩人分彆坐車來,又分彆坐車離去。
車輛行駛終點是一棟三層高彆墅,也是他們六天的住所。兩人各自搬著自己的行李,一前一後走向彆墅大門。
一樓是公共區,有廚房、餐廳及兼具娛樂功能的客廳。
二樓是住處,樓梯左邊標注了女生區域,右邊則標注著男生區域。兩個區域之間有個公共客廳、一麵極大的落地窗,窗外能看見彆墅後的泳池和半露天的健身房。
三樓隻有四間房,沒有公共區域,且每間房都上了鎖。
傅若瑤猜測這就是節目組說的“升級服務”,參觀完畢,兩人將行李搬進宿舍。推開門,迎麵是一張大通鋪,能睡兩人,另有一張單人床靠在牆邊。屋內還有三隻梳妝台,側邊並排三個小衣櫃,後麵是一個帶浴缸的衛生間。傅若瑤把行李推至牆角,準備等人齊再討論床鋪分配。
她從房間出來,見敖光北站到了窗邊,於是跟過去。此時接近黃昏,泳池裡一方方的藍磚給池水映上透亮的顏色,襯得水麵像被灑了一層細碎金箔,飄蕩著,熠熠生輝。
傅若瑤的手掌貼上落地窗,心情也隨著那夕光飄蕩起來:“你會遊泳嘛?”
敖光北:“不會。”
“那我可以教你。”傅若瑤隨口一答。
敖光北偏頭看向傅若瑤,她垂斂著眼,專注地看那窗底下的池水。夏末的陽光摒棄了灼熱,卻依舊燦爛明媚,又像偏心人似的,給傅若瑤單獨擦上一層光。她變得纖細起來,也變得清晰起來。
大概是意識到了身旁的灼人,也或許是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話引人誤會,傅若瑤忽而眨眼,登時望向敖光北,匆忙解釋:“不是……那個、我是說……”她的語調逐漸穩定,“教你可以,但要收費的。”
傅若瑤轉過臉,光便跑進了她的雙眸。她的瞳孔像墜入日光的一對琥珀,澄澈剔透,清清棱棱。
“收多少?”敖光北下意識問。
傅若瑤愣了一愣,沒想到敖光北會用這種溫和的語調與她說話,她眼睫低閃,一時拿不定真價格:“就……看情況收,悟性好的話,我可以少收點。”
“好。”敖光北笑著應了一聲。
傅若瑤有些錯愕,忍不住又看向敖光北。
他也看著她。
他的瞳仁很黑,眸子黑白分明,但在此刻,他被夕陽染上了鎏金,似厚重的琉璃貼上斑駁的金影,變得歡快起來。傅若瑤無端想起日照下的雪山。
敖光北眼角眉梢有笑意,他笑起來時,會隱隱露出右邊的虎牙,會有淺淺的折痕顯在眼角,這是居住在強紫外線、空氣乾冷地區人們在外貌上的常見特點。傅若瑤突然想起自己對他的初印象——又老又小。
“你笑什麼?”敖光北偏頭看她。
“我哪有笑。”傅若瑤立刻反駁。
敖光北抬手想說什麼,樓下突然一陣聲響,剪斷了他的話。
陌生男音:“有人在嗎?”
緊接著陌生的女音:“哎呀~謝謝你幫我提行李……這裡好像沒人?不如我們上去看看吧?”
敖光北挑眉,傅若瑤收到了他眼神中的含義,點點頭:“我們下去。”
樓梯剩下七八階,傅若瑤從扶手邊看到了站在客廳的四人。顧宴禮和楚灼自不必說,剩下另外一對男女。女人身材高挑,穿一件露肩收腰的白色碎花裙,大波浪卷披在兩側,偏美豔的長相。
男人襯衫西褲,帶著金絲腳的眼鏡,身材挺闊,衣袖被他半卷起,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肌肉,他一眼便看到了傅若瑤,眸光頓亮,主動迎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