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家(1 / 1)

簡陋的小桌子上,聞言裴敬禹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後開口,他講了一下午,嗓子很乾,透著些啞意。

“君子有所為,亦有所不為,知其可為而為之,知其不可為而不為,是謂君子之為與不為之道也。”

裴敬禹那模樣像滿口‘之乎者也’的老學究,繞的蘇嶼慢慢抬起頭聽他說,莫名被他那模樣戳中了笑點,然後‘撲哧’一聲笑了。

她這幾天愁的都沒笑的如此暢快過,她挑著眉毛笑容不減地看著裴敬禹問。

“裴公子?你認真的?你今天的行為,嗯和平常的形象一點也不一樣,簡直,”蘇嶼想了想,用一個詞形容他,“大相徑庭。”

蘇嶼如此開懷的笑顏裴敬禹當真第一次見,本就姣好的五官隨著暢笑變得異常明豔,讓他一時無措起來,忙移開視線。

她在他麵前永遠是謙卑有禮,有著濃濃的距離感,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過。

“就是,裴公子,打死小的小的也想不到您……”張大明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祥安扯了扯,又被使了個皺眉的眼神警告,張大明雖不明所以,但還是噤聲了。

祥安白了張大明一眼,暗自腹誹,我家公子費了一天勁,就想和這蘇姑娘多說會話,你插個什麼嘴。

“因為總覺得你們在刻意和我保持距離,”裴敬禹回過看向蘇嶼的視線後卻是稍顯落寞,但笑還是一如既往的風清朗月,“其實說實在的,長這麼大,我從來沒做過像如此,跳出自己身份之外的事。”

刻意保持距離……這話說的太直白,蘇嶼沒法接,因為她就是這麼做的,可到底她還欠人一個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呢。

而且裴敬禹今天豁出身份幫裁縫鋪拉客,盛情,無論如何,這次她都應該謝謝他,但,又該如何謝?況且她還剛剛拒絕了人家品茶論琴的邀請。

給宣傳費?他當然也不是為了錢,也或許,她覺得裴敬禹可能是覺得融入不了齊珩和劉知遠的小團體,才致如此落寞,不惜不顧及形象也要曲線救國?

既如此,那倒不如……

蘇嶼腦袋轉了轉,還是決定把事情推給齊珩,畢竟名頭上是他家的裁縫鋪,“今日之事,真的萬分感謝,回去定告訴我阿兄,改天讓他登門致謝。”

蘇嶼一言畢,裴敬禹盯著蘇嶼看了兩眼,突然順著話茬兒道,“要不擇日不如撞日,而且,不用登門致謝,不如邀請我明日去你家用午飯,你覺得如何?”

“啊?”一個很讓人詫異的回答,蘇嶼疑惑地看向裴敬禹,然後在裴敬禹探究的眼神中,意識到自己的驚訝可能太過失禮,忙應道,“當……當然可以,定虛左以待。”

兩人聊著天,裁縫鋪也到了關門的時間,店鋪的眾人都跟蘇嶼道著再見,且恭恭敬敬地跟裴敬禹行了個禮,因縣令之子的身份在,得了‘赦免’後皆不敢多言匆匆去也。

隻有衛巧兒又甜甜地問候了聲蘇嶼如何回去,得到“齊珩來接”的答案,若有所思的出了店鋪門。

眼看人都走了,裴敬禹倒沒有要走的意思,蘇嶼於是讓張大明將食盒遞給祥安,跟裴敬禹言謝。

“今日真是萬分感謝,裴公子晚飯既還未吃,我讓福全館打包了幾樣菜,裴公子莫要客氣。”

裴敬禹輕笑道了謝,沒有推辭應了這食盒,他看著沒有要走跡象的蘇嶼,亦有些好奇,便邀請著,“天色已晚,夜路不安,我送姑娘回去吧。”

蘇嶼聞言很禮貌的頷首,她早就猜到裴敬禹會跟她這樣客氣,“感謝裴公子好意,蘇嶼心領盛情,我等阿兄來接我即可,不敢勞煩公子,夜至人靜,公子也早日歸家。”這話說的她自以為也也滴水不漏。

卻沒想裴敬禹竟有些微微生氣,他蹙眉不滿地問她,“你對我的拒絕之意,總是不直言而喻,說著心領其實就是拒絕的推辭,可若是你拒絕劉知遠,你當如何說?”

蘇嶼未想到他會如此說,那似是很委屈的模樣,讓蘇嶼一時訝然亦啞然,可還未等她開口,那邊又道了。

“你拒絕劉知遠肯定是爽快的說‘不用’,而拒絕我就得斟酌著用詞,說一堆冠冕堂皇的官話,說到底還是不把我當朋友。”

“不……不是的。”蘇嶼忙擺手。

“那是你把我當朋友了?”裴敬禹揚眉,語聲雖啞啞的很低沉,但還有些喜色在的。

蘇嶼感覺自己掉坑裡了。

不過她實在搞不懂裴敬禹如此言語的理由,堂堂縣令之子把問她把他當不當朋友,總不能是想親近她吧?

蘇嶼不解的回憶著和裴敬禹之前交談的點點滴滴,他們倆基本沒怎麼聊過幾次天,即使聊天也是大家都在。

裴敬禹如芝蘭玉樹,與誰說話都如朗月清風般皎皎,怎麼看也不像對她特殊,對她有意思的樣子。

劉知遠……

劉知遠?倒不如說是想和劉知遠交好還有跡可循些,難不成裴敬禹真想借她曲線救國?

自古官商一家,商若想經營得好,需官家庇護,而官想做的長久,需商家捧護,相輔相成富天下,若是相互勾結……

不過聽老百姓而言,江浦裴縣令是公正廉明的父母官,想來無這方麵顧慮,可能兩家是隻想交好而已。

而裴敬禹放著好好的江寧府正經的官學不去,千裡迢迢上劉家的私學,或許更能說明這個原因。

自小就旁觀太多官場之事,蘇嶼以一個官家女的身份,看待所有事情都不會想的很純粹,而經曆抄家後,更是自覺將所有人的人心都加了一層灰布。

但到底是閨閣女子,見過的外男寥寥無幾,她自認為自己了解人心,但並不代表她對感情之事也了如指掌,怕是言說是一張白紙都不為過。

“公子既拿蘇嶼當朋友,該是蘇嶼的榮幸才是。”蘇嶼笑道。

不曾想這話還是令裴敬禹不滿,他歎了口氣,卻似是很無奈,微停一瞬後又言,“既身為朋友,那我陪你一起等齊兄。”

蘇嶼對他說話依舊有著距離感。

蘇嶼本欲言“有張大明陪著就可以”,但看他鐵了心的模樣,遂把話咽了回去,覺得奇怪又好笑,難道她體恤他夜至歸家還是錯嗎?

四人默默無言,等著齊珩的到來。

一刻鐘過去,齊珩這時還未來,張大明都甚覺奇怪,往常齊哥也是有接過蘇嶼的,雖無幾次,但齊哥總是會準時,且從不遲到。

蘇嶼想,若是牛車在,她也敢駕著牛車走,但步行她是真不敢。

因著賣不出去衣服,布料囤積,牛車上的貨未卸,在院裡放著,且裁縫鋪每天門可羅雀,她和羅氏最近有些頹廢,也不再在乎早一點晚一點,最近兩天是一塊步行來往兩地。

“要不……”裴敬禹看向蘇嶼開口,說到一半便停住了,他怕再被拒絕。

那未儘之言很明了,蘇嶼知道他的意思,甚覺彆扭,到真不如乾脆一點,於是她笑道,“那就多謝裴公子送我回家了。”

張大明家跟齊家不在一個方向,他有些苦惱,雖是縣令之子送,但他之前受過齊哥的囑托。

想了一會兒,他到底還是不放心蘇嶼,於是打定主意後隻能默默一根筋地跟在蘇嶼後麵,但剛欲上前卻被祥安一把扯住了。

於是便和祥安一塊牽馬車了。

兩人遠遠地跟在後麵,蘇嶼則和裴敬禹在前麵,一路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路程尚遠,眼看聊無可聊。

裴敬禹於是開口,“給你講一個彈琴的故事吧,是伯亦幼時的啟蒙老師所講,覺得甚有意思,說是某生素善琴,嘗謂世無知音,抑抑不樂……”

直到拐過一個彎,眼前就是巷子口,故事才講完。

蘇嶼聽完後,盈盈的目光看向裴敬禹笑,笑裡拉近了二人距離,她覺得裴敬禹給人的感覺很奇妙,有時溫文儒雅,有時又如此時一樣平易近人……但總歸不是劉知遠口中的那個裴敬禹。

每次和他接觸,她都對劉知遠口中那個目中無人、高高在上的裴敬禹拋棄幾分,活脫脫的造謠……

“蘇嶼。”

蘇嶼的目光還在看著裴敬禹笑,就聽見了來自後方的聲音。

於是二人詫異著同時回身,身體轉的幅度都一模一樣。

見竟是齊珩。

齊珩在叫完蘇嶼後,還是有些氣喘籲籲地,他是跑過來的,現在呼吸都還不穩。

然他看著蘇嶼臉上未儘的笑意,和兩人似是談笑風生的模樣,終是眸光微動,眸色暗下來,連往常清冷的麵容上也染了些許彆樣的情緒,緊接著嘴唇微抿一瞬,壓抑著內心不爽的情緒。

蘇嶼很詫異,問著,“阿兄,你怎麼……”從後邊過來的?

阿兄?

齊珩看蘇嶼一眼,然後移開眼睛,將目光放在和他平視的裴敬禹臉上,隻用餘光看著蘇嶼,抓了她的手腕,扯她到自己身邊,然後拱手,“裴兄。”

裴敬禹也同樣回禮。

“多謝裴兄跑這一趟送她回家,夜至人靜,裴兄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此後的路就不勞煩了。”齊珩雖說著道謝的話,表情卻不怎麼友善,目光也涼涼地看著裴敬禹,帶著濃濃的壓迫感。

裴敬禹在齊珩莫名敵意的注視下,點頭“也好。”

幾人道彆,直至裴敬禹上了馬車,張大明這小子步伐拐過彎道,很快幾人便消失在視線。

“彆看了,走了。”齊珩的語氣不怎麼好,他瞭了蘇嶼一眼,自顧自地超前走去。

“等等阿兄,彆走這麼快。”蘇嶼忙快步跟上去。

嗬,阿兄?

他沒忘蘇嶼剛剛也當著裴敬禹的麵這樣叫他。

齊珩的腳步慢下來,“我們小鎮上可沒有這樣的規矩,難道你們京城流行大半夜不回家和彆的男人閒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