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風知不打算和淨瀧同處一室,往常都是監督孟憑瑾劈柴而她睡在柴房那棵樹上,這幾夜她也未去,柴房那棵樹也睡不成了。不過灼雪門裡適合睡覺的樹很多,她打算隨便選一棵。
見她起身淨瀧有些慌張,“殿下。”
“你什麼時候走?”側過來的漆黑眼瞳怎麼看都沒有要留他的意思,但淨瀧望著她,還是說:“晚些也無妨。”
“我是說儘早。”連一點遲疑都沒有緊遞上的幾字讓淨瀧再也沉不住氣,他撐出苦笑,連眼角的痣都跟著苦澀,“殿下在趕我走嗎?”
“當然。”徐風知倚在窗邊,眸光落在那個紅臉頰可愛布娃娃上。無論她怎麼看都是個可愛娃娃,不是巫毒娃娃。
淨瀧也看到了那個娃娃,和他無關的東西。他垂下眼簾,“殿下,我想我大約是。”
淨瀧說不出了。
要怎麼說才好,本就是傳個話回去複命後就能回部族一身自由。可看到殿下的東西出現在旁人身上,他忽然很不高興。
她最最金貴的紅髓玉也給出去了麼。
他自以為他對二殿下無任何真心,可遙遠看到她那一眼過往就堵上心頭,他不可控地偏執想著,既然他費了心機,也算是付出真心過吧。
那時哭泣不是演出來的。她總有種無法言喻的可依附感,讓人想把難過坦露進她懷裡,說與她一人聽——
至少淨瀧想到的是自己跪在徐厭淚腳邊,而她漫不經心蘸取一抹暖色添於畫紙上。
“你棄我阿姐而去改為投奔我,赤真誰不懂你呢,你以為阿姐看不出嗎,她同我一樣,注視你隻是個消遣。不過你這種人被戳破也不會在乎就是了,又冰冷又無趣。”
他將頭埋得更低。
但有件事徐厭淚說得不儘然。
淨瀧一直明白徐風知在審視觀察他,對他沒有半點心動。就像他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目的,徐風知也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觀察。他們倆就這麼心照不宣,心隔了好遠。
徐風知向他挑明自己並不會坐上帝位那天,他就知道這樣的心照不宣到頭了,聰明人無需再多言語。
這是她下的逐客令還是一道試探呢。輾轉反側裡,那是淨瀧最難熬的一晚。
他糾結猶豫,一邊認為自己並未動情,卻竟然不知道該不該離開。
天光破曉,他說服了自己,離開前竟不敢去坦然見她一麵。
後來再見,他已是徐厭淚身邊的侍君之一,為徐厭淚煮茶,聽她二人說話。徐厭淚是心思深沉的人,找了個由頭留他倆獨處一室。那是淨瀧冰冷的心第一次想要逃跑。
可惜,讓他感到鬆了口氣又失望的是、徐風知太平淡了,平淡地望著遠處花草,思索她心中事。
那種平淡仿佛印證著她沒有因為他離開而有所波瀾,印證著她不在意他,一點點也沒有。
……
心上的裂口又開始疼痛,淨瀧合目,注視著窗邊人,重複鈍聲道:“我想、和殿下、”
“你想說的話最好彆說。”徐風知淡淡打斷,摸了摸紅臉頰娃娃的頭,似乎遙遙哄誰又像是在安撫自己,“我不會回去做女帝,你說給我聽沒有用。”
淨瀧不想就這般放手,擰眉苦苦問她:“若我現在願意為殿下留下呢,陪殿下做殿下想做的。”
殿下殿下……徐風知眼底鬱色漸濃,平淡啟唇:“我早就不是什麼殿下了。”
說罷她平靜離去,屋內獨留淨瀧一人,茶水煮沸太久不知道是不是快要煮乾了,淨瀧回神去碰,手指被燙得猛地縮回,十指連心,任它再冰冷被這麼一燙也會留下個難看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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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憑瑾很少能在夜裡安眠,即便偶爾能閉眼淺眠一會兒也會連續陷在螺旋噩夢裡。
但今夜,他做了個特彆的噩夢。
那夢的前半段裡他被撩撥撫摸得氤氳漂亮緋色咬牙靠在床榻角落喘氣聲零散綿長,而他夢寐以求之人眼裡隻他一人,勾上笑欺身吻他第二遍,攥緊他腳踝掌控他所有。
“…彆親那裡…。”他受不了說不要卻挺腰又摟緊那人,昏沉間咬唇難為情垂眸,眸中霧色蒙蒙,交付自己總是覺得不安,唯有輕輕念她名字,“風知風知,再抱抱我吧好麼。”
水色被攪亂一團,他沒指望徐風知聽到,可她聽清了,於是一邊笑他又撒嬌一邊伸出手像是要依言來抱他。
孟憑瑾眼眸裡瞬間亮晶晶,他最喜歡她抱自己了,因為能賴在她懷裡很好,是孟憑瑾覺得最踏實的觸碰,仿佛實實在在地擁有對方。
但他被擺弄得綿軟似水沒有力氣坐起來,看著近在眼前的懷抱他有些心急。
門外忽然有人喊殿下,說什麼侍君要她過去一趟看看,孟憑瑾撐起身體,墨色長發散落,他急切去夠那抹暖色,她讓他鬆手,然後離去,留他一人消解旖旎曖昧。
孟憑瑾覺得,這個夢比他做過的任何噩夢都要可惡。
他潛在冰冷湖心,殘影在湖邊勸解他,“族長,那時都已查過了,她沒侍君,彆生氣了。”
他從湖水裡淌出,濕衣服貼在身上很難纏,可勾勒出的腰線肌膚卻若隱若現,水色沾染月光,偏他垂著眸不知自己美得攝人心魂,色氣來得不講道理。
他穿好外衣,“娃娃有情況嗎?”
殘影搖頭。
入夜前,他潛入了一趟徐風知的院子,探手撈起那窗台上叩下的布娃娃,扶它坐好,輕巧傾身,暗影籠住麵容,他啟唇:“守著她。”
娃娃的腦袋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說是守著她,她要敢碰彆人一下,那就等著他來一劍捅穿她吧。
心裡這麼惡狠狠地想,可連自己都知道僅是場虛張聲勢,一旦見她,再多怨也會化作即便舉著劍卻仍然顫抖的手腕。
……
當方上莞說要他過幾日去空城替他取樣東西,孟憑瑾當即便扯上了不曾在場的徐風知,要師姐與他同去。他想起她這幾日對他的刻意遠離就窩火,而今要是能去空城也算是逼迫著她不得不兩人獨處。
方上莞欣然應允,孟憑瑾便帶著這話朝徐風知院子走去,隻是他推開院門,一眼便見那把她常常在坐的竹搖椅上睡著一人。
這把竹搖椅是徐風知自己做的,很粗糙,當時他見第一眼就說會有看不見的竹刺,但徐風知沒當回事,於是他這個應該扮演反派的人隻好在有回夜半她熟睡後,進她院裡將那竹椅打磨了一遍。
徐風知後來還常常同旁人吹噓自己手藝精湛,做出來的竹椅那叫一個舒服漂亮,而聽著她這話的孟憑瑾就笑眯眯倚在一旁。
孟憑瑾自認為從穿進書裡後,雖然劇情給他安排的人設過於悲慘,以至於他的人生一直算不上平順,但他倒也再沒陷入過書外那陰冷封閉的心境,這第二人生他一直滿意自在。
可如今僅僅就這麼一幕便刺痛了他,幾乎下意識就去推臉上早已未曾架著的厚重眼鏡,眉眼陰沉氣息冷冽,說話做事也變回了書外本來的樣子。
不近人情、冷漠沉鬱。
“站起來,滾。”
竹椅上的人睜開眼,動了動緩慢起身,不必抬頭他也知道這位郎君是昨日佩著殿下紅髓玉的那一位。
淨瀧低垂著頭整理衣袖,孟憑瑾直接問道:“徐風知呢?”
明明是在等她回來希望她一眼就看到自己窩在那裡等她而一瞬心軟,可淨瀧聽見他直呼她名諱眼睫跟著一抖,嘴邊的話拐了彎,撐出個溫柔笑來,“你師姐還在睡著呢,不若過會兒再來呢,我回屋裡喊她。”
孟憑瑾抬眸。這人竟跟他露心機手段。
不自量力的東西。美人長睫掩落冷色。
“撒謊說是她侍君、演了一出好戲給眾人看,如今又在我麵前這般。”孟憑瑾不緊不慢地說著,手指將佩著的紅髓玉勾入自己手心,輕且緩慢地望進對方眼底,挑眸,鬆出一分冷淡笑意,“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橫在我二人中間。”
眼看紅髓玉被那人攥緊掌心,淨瀧默了默,複又溫柔,“我有無說謊,殿下她心裡自然清楚。”
淨瀧認為孟憑瑾能聽懂他的弦外之音,而孟憑瑾也如他所料,正處於無安定感的敏感時期,一句話就惹他皺了眉。
是了,他明明說謊了,不是她侍君,可徐風知怎麼不拆穿呢?莫非真是什麼舊相好……?
孟憑瑾指節攥得泛白,淨瀧恰到好處往前一步,勾笑溫聲,“所以還是先請回吧,等殿下醒了,我自然會告知她的。”
背身在暗處的人眉目陰沉,思前想後幾千番,她踏出石後,推開院門打斷了二人,冷淡開口:“你找我?”
徐風知本可以就那麼站在暗處不出來,甚至順水推舟讓孟憑瑾被淨瀧引導著誤會下去,那樣也許就能解了她心中困境,順勢看著孟憑瑾遠離自己……
她瞳色幽然凝滯在淨瀧身上。
但總覺著、小狐狸被欺負了。
乖順低頭的淨瀧察覺她目光似乎垂落在自己身上,眼底劃過難言欣喜,可待他抬眼一看,期盼的視線驟然撞死在她那片漠然漆黑裡,心臟刹那沉入冰河。
他猛地將頭埋下去,耳鳴聲陣陣。
徐風知聽完孟憑瑾冷淡傳達的事後,隻覺得他如今怎麼不會掩藏情緒了,語調和神色一樣怨氣重得可怕。
但似乎還是更介意淨瀧。
徐風知順著他不愉的目光瞥了眼淨瀧,想了想,索性開口:“淨瀧你要帶的話已經帶到了,過會兒就走吧。”
淨瀧忽然快要站不穩,扯出個苦笑,眼底發酸。
他想求徐風知,什麼時候趕他都好但至少彆在這時候趕他。
輸慘了。
她高明隱晦地將他撇清關係,顯然、顯然是說與那能觸碰她紅髓玉的人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