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眉峰.17(1 / 1)

雲巔絕頂,白雪皚皚。

寒意灌進他的白衣中,衣帶被吹徹作響,他更顯單薄,束起的青絲垂在耳邊,黑漆漆的長睫遮住眼底沉沉浮光,抬眸便讓萬物失了芳華。

一人一劍,停在了千山前。

劍係紅纓,衣衫卻白,紅白有些刺目。

一如三年前。

“……孤星一門。”婁樂淡然啟唇報出那劍名,挽劍遙望。

抱劍倚在一旁的棄至一總算睜開眼,天光刺目,他一言不發冷淡拔劍,“總算得見了。”

“久玨。”

劍尖遠遠指向那笑意盈盈的少年人,他一點不惱,笑應:“這鬼地方還是好冷。”

言罷,他歪頭,眉眼溫柔明媚,直接問道:“去年的第三是誰?”

“該是在下。”棄至一無波無瀾的眼裡滿是風雪,也映著那被風雪吞沒的一身白衣,他繼續說下去,“在下想與前輩交手,故停至第四。”

那少年擰眉笑了笑,語氣沾染上無奈,“壞了這像是我特意來欺負人,我該向你解釋一句,今日現身與你並無關聯,你停至幾位什麼的我也是方才知曉。”

雪風打旋,他敏銳斂眸,孤星一門正發出輕微轟鳴。

幾處山巔都落了人,個個抱著名劍。

九人……天下前十除了第一李還孤不在,頭一回到得這麼齊。絕無僅有。

他倏然發笑,輕巧道,“各位還是和三年前一樣愛看熱鬨,可我今日隻打天下第三,隻拿這第三的位置。”

棄至一麵色不變,凝眸出劍,劍意迅疾所過之處猶如颶風,然對方不徐不急,笑眯眯提劍與其劍鋒快速擰割。

遠山上一人被冷到直打哆嗦,揣著手撞了撞身旁人,“……幾招?”

那人天生望得遠看得清,即便是隔著茫然風雪也不影響將雲巔之上的形勢窺個一清二楚,“三十一。”

才停沒幾秒,那凍得嘴唇發紫的人心癢難耐,又追問道:“現在呢?”

“……攏共三十一招。結束了。”

想問贏的是誰,可他雖然視力不行但耳力很好,因此已經聽出被挑落在地的並非是久玨的孤星一門,而是棄至一的沉劍。

忽然無話。可驀地,劍響又起。

雙劍派係……他側目問:“婁掌門上了?”

那人眯起眼瞧了瞧,瞧見那漂亮少年將劍一合,少見地露出幾分氣惱,“我說了我隻打到第三!你待在第二。”

聲音不小,這句他也聽到了,遲鈍發出一句短促的“啊?”

同樣不理解的,還有執劍不肯收的婁樂,她平靜追問:“為何。”

“為、何。”他有些不爽,咬牙切齒重複過這二字,偏眸悶氣,“非要押你第二兜底…偏不信我。煩。”

眾山巔一陣無話。

那少年輕輕打了個冷顫,與三年前一般收劍抬眸,睫上落雪,眼中一刹那芳華泯滅,眾劍勢就這麼被和風化雨。

他仰麵彎眸,灑脫到天地根本就困不住他,“太冷,走了。”

雪如白霧,渺渺雲間,不見久玨。

而此刻山腳下一人在鬨市匆匆現身,未曾發覺眾人皆仰望茫茫雲巔久久不回神,他隻在乎他心中事,斂笑接過一袋梅子乾嘗了嘗,“再甜些呢?還有彆的嗎?”

……

孟憑瑾從天穹派回灼雪門後病了一場,受寒高燒不退,第二日咳嗽還沒止住便帶著那兩袋梅子乾去找徐風知。

隻是他還未推門,徐風知正好從院裡出來,一見著他當即愣住又擰眉,開口便是不理解:“你怎麼會受寒的??”

他緩慢眨眼,因病氣有些脆弱,輕聲問道:“你是去尋我的嗎。”

這人怎麼總是她問東他答西,徐風知深感無奈,“我去笑話你!……早知久玨大人會現身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把觀摩機會放走的。”

孟憑瑾咳嗽起來,徐風知糾結再三還是挪動一步替他擋住風口,她自覺不動聲色,殊不知儘收某人眼底。

於是乎孟憑瑾心情頗好,拿出早備好的梅子乾,“這個給師姐。”

管它有沒有毒,應該已經下好了。她直接吃了幾顆。

聽不見徐風知的心聲,這讓孟憑瑾有些沒底。

“合你口味嗎?”

[老婆你送的我說實話都會喜歡。]

她無所謂答:“白送的我還挑什麼。”

孟憑瑾想笑卻連著咳嗽幾聲,引得徐風知頻頻側目,他回想起來那事,挑眉問道:“師姐兌獎沒有?”

“什麼?”她又吃了一顆。

“押交四。”

“噢,”徐風知想起這事就是一整個追悔莫及,她沉默半天,“沒押上。”

孟憑瑾動作一滯,錯愕皺眉望向她,“怎麼會。”

孟憑瑾買的梅子乾太甜,甜得她的嘴巴仿佛都要被黏住,幾經思索強作鎮定,“……當時在山下銀子不夠押。”

“不可能。”孟憑瑾的聲音都冷了幾分,眸光幽暗生疑,“我給你的銀子一定夠。”

氣氛沒由來地生出拉扯之意,她覺得不太自在,搪塞著:“總之沒押上沒發財,也許和久玨大人沒緣分……你這麼上心是等著向我借銀子??”

她恍然大悟,“不借。我真沒錢了。”

下一個刹那,在徐風知心裡一直擅長偽裝的反派兀地凝眸盯著她,掀開眼底萬丈冰冷深淵,不由分說將其扯進狠厲裡跌落,近乎失控道:

“和久玨沒緣分?你要和誰有緣分?你想和誰有緣分?你命緣如若是千千絲——”

戛然而止的話沒能讓徐風知反應過來,她正被這突如其來撕開的一角砸得怔愣住,她很確信,這就是反派隱藏起來的危險麵。

孟憑瑾咳個不停,像是要把那未曾說出的後半句能隨著咳聲散落拆解,可惜太難,堵在心底移不動分毫,逼得他眼睛泛酸,總是委屈。

咳聲零碎,徐風知下意識伸手想拍一拍他脊背,可惜生悶氣的孟憑瑾沒看到垂眸轉身便走,她悻悻蜷起手指,當作無事發生。

就是,嘴裡的梅子乾沒那麼甜了。

眼見這回院的路不對勁,那一直跟在孟憑瑾身邊的殘影還是開了口:“族長您現在要下山嗎?”

他瞳底冷淡,“查事。”

那殘影不敢再多言,“之前差人調查的錦盒送禮之事已有眉目了。”

“我先查我這事。”孟憑瑾現在根本不想聽那些,他此刻隻想知道徐風知把銀子花哪裡去了,什麼東西也敢半路竄出來拆解他二人的緣。

越想越覺得晦氣不爽。

他步子越走特快,沒多久便落腳在山下,城中早已不見疫病舊痕,人人都在照常過活。

孟憑瑾又咳嗽起來,壓著不快抬頭卻見那殘影指了指一家鋪子,小聲道:“他們查到的線索很近的,就在這裡。”

……孟憑瑾還是走了進去,擱下一錠銀子語氣煩躁開門見山,“這錦盒是誰讓你往灼雪門送的?還有那郎君安好又是什麼東西?”

掌櫃擦了擦汗答道:“是、是位姑娘。”

“她給了我一盒珍寶,說是自己多年存下,要我每隔一日都往灼雪門送上一件,直至送儘裡頭所有東西。”

孟憑瑾支頤著去翻挑掌櫃口中的那盒珍寶。

全是價值連城的東西。

美人移眸冷笑,“我不信有此人,不然你為何不獨吞。”

掌櫃一聽欲哭無淚,“那位姑娘待我有恩,我閨女先前有回溜進山裡苦尋多日無果,幸虧撞上她在樹上睡覺正好瞧見了我閨女,好心把她送回家中。”

樹上睡覺?孟憑瑾心底一怔。

掌櫃見那少年人周身氣息不再那般冷冽,瞥瞥他低聲說:“她應當是灼雪門的吧,我記得好像看到過她佩灼雪門令牌。”

孟憑瑾長睫微傾,“她怎麼說。”

“她說就寫孟憑瑾。我問她還要寫什麼,她說——”

“怎麼這麼麻煩。”那穿著身淺鵝黃衣裙的人腳步頓住,蹙眉撓頭,倒想將諸多祝願塞進去可是不行,長長歎氣道:“那就祝他安好。”

安好?掌櫃一琢磨應該是她心儀之人,便提筆寫道:郎君安好。

見那少年郎君忍笑忍得肩膀顫動,骨節分明的手指間露出一雙半掩起的漂亮眉眼,浮現點點朦朧淺光,掌櫃心裡有了底。

他就說那姑娘一看就斷斷不是會害人的,此舉想必是心中喜歡默默示好被這郎君給發現了!

掌櫃的語氣不由得輕飄起來,“她後頭還來過一回,要我在初九早晨先將一枚赤紅雙月佩送至灼雪門,我詢問她那後麵要怎麼做,她卻說繼續隨便送。”

初九,紅髓玉。正是定下他前往天穹派的日子……怪不得她會奇怪他怎麼會受寒。

美人深感委屈,眼底藏起一抹鬱色。

她為何不想想,他又怎麼會隨便佩上他以為是旁人送他的、來路不明的東西。

孟憑瑾忽然覺得他二人真是千秋萬代第一蠢。

“您繼續照做吧,不必為難。”他起身又要擱下一錠銀子,掌櫃連忙拉下,慌張道:“郎君,郎君可是姓孟?”

孟憑瑾目若朗星,卻隻是笑不應聲。

那掌櫃認定了他就是孟郎君,急忙從內間拿出什麼,懇切道:“孟郎君將此物還予她吧。這差事於我不難,那姑娘當日非要撇下這麼些銀錢,我沒動,小女已受了她莫大恩情,收錢像什麼話。”

一隻暖杏色小荷包擱進孟憑瑾手心。

正是他之前特批給某人讓她拿去押交四用的那袋錢。

現在倒成了一個真切的、不容反駁的實證。

他悄然抿笑,眸光分外溫柔。實話說,就這麼一會兒孟憑瑾覺得自己的病已好了大半。

幾寸日光傾倒進那盒珍寶,光彩照人。方才他數過了還有二十幾樣,每一樣都絕非凡品。

他們還真沒猜錯,送他諸多金貴之物的人當真是位金尊玉貴的皇女殿下。芳心暗許、悄悄關切……孟憑瑾耳尖微微泛紅,勾唇將那沉甸甸小荷包擱回櫃上。

掌櫃直呼不可,真心實意不肯收下,可那漂亮少年溫柔笑意裡帶著堅定之色,咳了幾聲後朝他揮揮手。

他無奈捧著那小荷包追至鋪門,“郎君!”

那人未曾回身,沒頭沒尾悠然道:“是給您的看診錢。”

“看診?孟郎君您哪裡——”掌櫃焦急喊至一半忽噤了聲,他後知後覺這位少年郎君實在有趣。

害相思的、原來有兩人。

這回他樂嗬嗬將這荷包妥帖收好,小聲念叨著,“到時候得請我去喝一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