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給玄門丟人了,快出來!”
“你倆還要臉的話就出來!”
“出來,出來!”
……
天已泛白,熹微的光線映進屋內。
一片狼藉的床,東倒西歪的地,以及地上相挨的兩人,一點點被照亮了。
林聲笙盯著宋安漸顯憂色的臉,不由皺緊眉頭。莫非還真是那黃一恒搞的鬼?聽外麵那沸沸揚揚的動靜,跟捉奸現場似的,此人竟然還攛掇了一群人過來鬨事,如此縝密的安排,仿佛不容她有一絲喘息的餘地。
這,僅僅是因為嫉妒?
“林聲笙!宋安!”
“出來!”
“再不出來,我們就進去了!”
……
屋外聲音越來越大,林聲笙被震得腦殼疼,她倒是想出去,可是這門被人做了手腳,壓根兒敞不開呀!一群窩囊廢,吆喝得這麼起勁,卻沒一個敢真得往這裡麵衝……
想到此處,她忽地一怔,側眸望向門口。
那兩扇小木門迎著朝陽,嚴絲合縫。林聲笙卻暗生疑惑,難道,此門已在不知不覺中,恢複如初?她遂起身走到門邊,伸手輕輕一推,隻聽“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條淺淺的縫隙。
登時,陽光、嘈雜的叫喊,如潮水般一同灌入屋子。
林聲笙慌了,趕忙把那門帶上,而後捂著胸口回過身去。
宋安已坐上床,長發及腰,發絲因被汗水泡過,此時略顯毛躁,他唇上傷口溢著膿血,身子瘦弱又白皙,映在陽光底下,仿若一個不合時宜的雪人,隨時即會融化似的。
這男人,一看便是剛剛經曆過一番不可描述的折磨。
林聲笙訕訕地移開視線,摸了摸自己的身子。她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披頭散發,衣冠不整……若她與宋安就這麼被人瞧見,怕是跳進黃河也難以洗清。
眼下,她愈加確定,那暗中下藥之人,定是想讓她身敗名裂。
可那黃一恒,平日裡畏手畏腳的,怎會突然有這種膽量?他背後約莫還藏著更深的陰謀。
而真相,或許便在這扇門後。
林聲笙默默下了一個決心。
她環視一圈,未尋到想要的銅鏡,那床上的男人是瞎的,幫不了她,也礙不了事。她便從包裹裡翻出一根木簪,勾著頭發輕輕一綰,一撮俏皮的發髻隨之而現。
接著,她又從包中挑了一件利索的布衣,背對著那憔悴男人,抖了抖身子,將那殘留在身上的血衣褪去了。
血衣沿著她清晰分明的蝴蝶骨往下滑,少女係著蘭色肚兜、如凝脂一般的玉.體緩緩浮現於男人麵前。
宋安似是有所察覺,聲音顫抖而遲疑:“聲笙,你,你在,做什麼?”
林聲笙側臉白了他一眼,並未出聲,雖然宋安目不能視,但守著一個男人換衣裳,她仍感渾身不自在,沒一會兒,就又不爭氣的臉紅心慌。
她趕忙披上麻衣,捋著胸襟將衣裳往身下扯,於腰間係了一個潦草的結兒,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又瞥向宋安,這一瞥,眸光流轉,深情至極,仿若一種不舍何留戀。而後,她果斷轉身,一步並兩步邁到門口,就要推門。
“聲笙!”宋安叫住她,“彆,彆出去。”
林聲笙回頭,心裡已亂作一團,這男人怎麼回事,為何會知道她要出去……那麼,她剛剛換衣裳……
她抿了抿嘴,佯裝鎮定,問道:“為什麼?”
“我,我預感,不好。”宋安回,“告,告訴我,兩個,數字,我,我這就,起一卦。”
林聲笙沉吟片刻,道:“算了。大師兄,無論此卦是凶還是吉,這一步,我總是要邁出去的。其實,外麵鬨成這樣,我也怕得很,可咱倆分明是中了歹人的圈套,倘若因心裡怕,就這樣悶著什麼都不做,那麼,假的也就變成了真的,咱們可就真要被困死在這兒,百口莫辯了。”
“那,讓,讓我,去辯。”宋安倏地起身。
林聲笙笑道:“大師兄,你嘴還腫著呢。”她頓了頓,將後麵那句“這麼出去,可就真坐實了‘你我行苟且之事’的汙名”咽回肚中,而是換為:“若你我之中必須有一人麵對這眼前的紛亂,那也隻能是我。”
言罷,她伸出雙手,推門而出。
光芒萬丈。
喧嚷聲,戛然而止。
人們仰著頭,但見一個麵容紅潤、身材嬌小的女子從門內走出,步伐慵懶,神閒氣靜,頭上高高的發髻似一隻棲息的鳥兒,分外靈動。
那女子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斜著眸子掃了掃石階下的人群,道:“哎呀,這外頭的人還真是多,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多。”她抻脖子向前,“讓我好好瞧瞧,這邊兒,有玄門方士,那邊兒,有金宅的丫鬟護衛,至於這裡的,我認不得,莫非是金宅請來的客人?難怪如此吵鬨。這大清早的,你們不在自個兒屋裡歇著,一個個跑到這兒擾我清淨,這是安了什麼心呐?”
聞言,那領在前頭的黃一恒似是怒發衝冠,一甩拂塵,抬腿上前邁出一大步,義正言辭地道:“林聲笙,你與師兄宋安共宿一屋,暗行苟且之事,敗壞玄門風氣,非但沒有半分羞愧之心,還敢出來這般撒野,簡直就是厚顏無恥!”
“誒,不是你們讓我出來的嗎?”林聲笙雙手抱於胸前,歪歪腦袋,麵露不解。
“你……”
“等等,黃大師,我話還未說完呢。您方才所言,我沒聽明白。我與師兄共宿之事,您分明早已知曉,還說什麼隻要我們心無雜念,便不必在意世俗之見,既然如此,現下,您為何又將此事拿到這大庭廣眾之下來議論?看這樣子,好像還要以此聲討我們呢。您如此言行,讓我不得不懷疑您當初的居心,看來,這聞名天下的黃大師不是兩麵三刀之徒,就是那虛偽卑鄙之流!”
聽罷,黃一恒眼皮抽搐,竟一時憋了嘴。
而周遭已有人問出聲:“黃大師,這丫頭說的是否屬實?”
林聲笙不禁唇畔上揚,她這才隨意講了一句,便有如此效果,看來方才那紛嚷之勢大都是虛的。
其實她早就奇怪,她與宋安之間,頂破了天那也隻是男女亂.情,這是私事,礙不著彆人,就算被撞見,經人七嘴八舌的流了出去,那也該是在地下流傳,畢竟極少有人會把此等羞恥之事拿到台麵上來講,若非被誰特意乾涉,斷不會有此等陣仗。
如此,便更能斷定,台下群鬨事的心不齊,約莫是被趕鴨子上架湊一塊兒來的,說不定來她這兒噴上幾口唾沫星子還能分到銅板兒。
“林聲笙!休要……”
這時,那黃一恒似乎已尋到應對之策,終於恢複氣勢,開了口。
林聲笙怎肯給他站起來的機會,再次打斷:“還有!您說我與師兄暗行苟且之事,我便更聽不明白了,我師兄妹二人同門多年,向來循規守禮,您這樣壞我的名聲,叫我以後,叫我以後還如見人,可憐我這輩子,怕是隻能獻身玄門,再也嫁不出去了。”
林聲笙越說,聲音越軟,話至尾處,不由捂上臉,即要哭出聲,著實一副可憐巴巴的少女摸樣。
台下也有不少與林聲笙年紀相仿的女子,深知女子的清白名聲比命都重,經這一鬨騰,不管真相如何,已然把她毀了,簡直就是堵上了她的活路,竟禁不住為之歎息。
這一聲聲歎息下來,一邊兒的小護衛們便也動了惻隱之心,石階上那林妹妹與他們無冤無仇,何須把她逼上絕境,都是在這不公世道上謀生計的苦命人,她今日的冤屈,說不定哪一日就會降到自個兒身上。
眼看,林聲笙僅憑一個軟硬兼施即要將局勢逆轉,忽然,一道洪亮的聲音,仿若一把利劍,破空而出:
“林大師,你口口聲聲說與師兄清清白白,可是,昨夜我與幾位大師所聽到的齷齪動靜,你如何解釋?”
林聲笙循著聲音望去,這說話之人不是彆人,正是盲派付無銘。
又是那死腦筋、低情商的倔驢!
此話一出,那黃一恒如夢初醒,立馬來了精神,高聲附和道:“不錯!昨夜萬籟俱寂,唯有你們客房翻雲覆雨,連綿不絕,其聲之大,猶如在耳,在場幾位大師皆聽得清清楚楚,你休要再做無用的抵賴!”
翻雲覆雨,連綿不絕……這是什麼虎狼之詞,他們真鬨出了如此陣仗?
林聲笙腦中不合時宜地浮上宋安將她壓於身下的一幕,男人按著她的手臂,霸道又純.欲。她臉一紅,不禁攥起拳頭,噙在眼眶上的淚珠終於落了下來。
她委屈,她是真委屈,為何就停在了那一步,為何她腦子抽了要拒絕?!
她啜泣著道:“此事……此事,我本不願提及,可奈何你們……你們都,都……”剩下的詞她似是羞於出口,提著袖子輕輕擦拭了下臉頰的淚,這才又艱難啟唇:“事已至此,我也無需再隱瞞,昨夜我與師兄布完陣回屋歇息,發現房門被人從外麵反鎖了,而且,房內還被下了藥……”
“何藥?”付無銘問道。
林聲笙垂著眸子,扭扭捏捏,半晌,不出一字。
在場之人等不及,紛紛追問。
但見那林妹妹躲了下腳,抬頭,淚眼汪汪,可憐兮兮。
“迷香……不,不對,應是,春,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