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說我逗她笑。
我明明沒有。
——《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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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是不用麵對那些爛人。
但是,她現在得麵對寧褚。畢竟寧褚才是剛做了飯,在房間外等她出來吃飯的人。
席靈意坐在書房裡,內心預演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下決心出門去吃飯,最後還是寧褚敲了門。
“好。”席靈意一邊應著,深吸一口氣,關了書房的燈,然後打開門。
桌上點著蠟燭,幾點晃動的燭光讓室內充滿溫暖柔和的光。
天黑得早,落著雨的窗戶外路燈在道路兩旁連成無儘的暖橙色省略號,延伸向遠方。
“燭光……晚餐嗎。”席靈意看向寧褚。
“停電了。”寧褚說道。
“啊?剛才書房的燈還有電啊。”席靈意有點懵懂,伸手去夠書房的燈開關,看到寧褚的表情時,才反應過來,寧褚在開她玩笑。
但是這樣幽暗的光線,對於現在的她來說,確實是正好。
這種朦朧的光線給她一種安全感,讓她可以將無措的不適藏好,好像這樣就可以停止被人審視。
事實上,寧褚也完全沒有要審視她。
寧褚好像從來都沒有,他好像永遠都是那個會默默站到她身邊陪她的人。
他從來都是,相比於直接問她需要什麼,問她想要怎麼解決,他好像永遠都會先包容她的不同尋常,等她慢慢想好。
他們吃了晚飯,碗筷是一起收拾的。
飯後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因為蓋著同一床毯子,所以順理成章地就靠在了一起,有點像喜歡貼貼紮堆取暖的小兔子。
席靈意也很喜歡這種依靠,以至於她都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早上自然醒時,已經躺在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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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褚的工作性質,在哪都可以辦公,所以早上吃完早飯就去書房了。
席靈意也開始找工作了。
她大學畢業直接就進了素格,所以已經很久沒有更新簡曆了。
失業那一個月,她也沒有心情重新做簡曆,說是找工作,其實每天醒了都是在床上躺著,連簡曆都沒有好好準備,連張照片都沒有。
她花了好一會兒,才從備份的雲盤裡,翻出來了那份六年前的簡曆。
不過話說回來,大學時候的自己,還真是天真。
簡曆上麵什麼敢都寫,大到她獲得的獎學金,小到高中攝影華南組優秀獎,也不管有用沒用,巴不得連幼兒園獲得的獎項都寫上去。
當了這麼多年人事,麵試過了那麼多人,現在的席靈意曾翻閱過無數份簡曆,一眼就能看出簡曆的水平。
回頭再看自己的,隻覺得好笑,也隻有應屆生能做得出來這樣一份花裡胡哨,完全沒有重點的簡曆。
但是,簡曆上的照片,卻很抓人眼球。
簡曆上的她素麵朝天,不施粉黛,一看就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還帶著學生的稚氣,對著鏡頭笑得陽光燦爛。
唇邊的梨渦俏皮可愛,一雙大大的眼睛彎成月牙。
那笑容極有傳染力,滿滿的笑意,讓現在的她光是看著照片,都會忍不住跟著笑。
她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拍照怎麼這麼開心。
這張照片,張幸後來私下裡半開玩笑地在她在工作上犯錯的時候提過幾次。
說當時招她的時候,明明專業成績分都不高,也沒有突出的實習經曆,偏偏就是被這張照片上的燦爛笑容給鬼迷了心竅,招進來她這麼個能力不足的員工。
席靈意看看照片,又拿起手機屏幕照照自己現在的臉。
明明五官輪廓都沒有怎麼變,但是唇角眉梢卻是丟了那點肆無忌憚的無憂笑意。
即使看不見顏色,席靈意也能看得出自己臉上的疲憊困倦和眼神裡的憂鬱。
她摸摸自己的唇角,她都已經忘記自己還有梨渦了。
她的梨渦不算很明顯,如果不是笑得開懷,都看不見。
將手機屏幕扣過去,既然這張照片這麼能打動麵試官,那就繼續用大學時候這張靠著牆站立拍的這張大頭照吧。
——但是仔細一想又不妥。
太學生氣了,看著不像有工作經驗,而且照片跟她現在的差距,簡直就不像同一個人了。
應屆生用這樣的照片可以打動麵試官,但如果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的話,她更想讓自己是因為實力被選中,而不是因為這些與專業無關的事。
“寧褚。”
“嗯?”寧褚從書裡抬起頭來。
好熟悉的場景。
席靈意突然想起來,她大學時候,簡曆上那張照片,就是寧褚幫她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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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也是這樣的場景,他們在圖書館裡自習。
席靈意大四要參加秋招了所以在一臉抓狂地做簡曆,而寧褚在斜對過的座位上看閒書。
他們那個時候,已經都不在學生會工作了,席靈意沒有繼續競選會長,而寧褚對競選也沒有興趣。
雖然當時已經不會一起工作了,但是還是會經常一起上自習。
拍這張照片的那個下午,正是素格校招簡曆截止的那個下午。
作為一名p人,席靈意拖延到最後一刻,匆匆填完彆的條目,要提交前卻發現連證件照都沒有準備好。
所以席靈意就喊坐在桌子斜對麵的寧褚,叫他找人借鑰匙從部門的辦公室裡把相機拿過來。
然後他們在學校裡找了一麵光線正好的白牆,她靠著牆麵,讓寧褚給她拍下了那張照片。
席靈意自己都她都沒想到,她那樣燦爛而有感染力的笑容,麵對的居然是寧褚的鏡頭。
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那時候對寧褚有什麼特彆的感情,但是怎麼對著寧褚就笑得這麼開心。
“寧褚,你幫我拍張證件照吧。”在寧褚的視線裡,席靈意說出了這句似曾相識到有些時空交疊的話。
寧褚看向她,也像那時一樣笑了笑:“好啊。”
她以前居然沒有發現,寧褚笑起來原來這麼好看。
席靈意的腦中又不由自主地播放起當時的場景。
她甚至能想起來那時候的寧褚還很瘦,胳膊很細,皮膚有點黑,什麼衣服穿在他身上都空蕩蕩的,但是她什麼都放心交給寧褚去辦。
“快一點去借相機,我著急用。”
兩個人出了自習室的門口,席靈意就對寧褚這樣說。
寧褚應了一聲,就跑著離開了圖書館的走廊。
整個圖書館裡都是沒有課來自習的同學,陽光透過窗外的樹葉投下綠色的陰影,沒有誰跟他一樣會在圖書館的走廊上奔跑。
那還是夏末的午後,窗外的蟬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癡癡地嘶吼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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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相機,還是手機?”寧褚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沒有蟬鳴,隻有連綿不絕的雨聲。
席靈意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那台泡水了還在乾燥劑裡晾乾的相機,說道:“就用手機吧,現在手機像素高了,都一樣的。”
“我有相機的,”寧褚回身,打開書櫃的其中一扇門,從裡麵拿出來一台尼康,“單反的鏡頭大,人像拍出來會更好看一些。”
確實是這樣的,相機會更還原人臉一些,手機自帶的鏡頭,特彆是前置,拍攝的時候會把人臉扭曲變形。
席靈意倒是有點意外,寧褚一個主要搞文字的,居然還買了專業的相機。
也過去看了一下,發現那個鏡頭確實是很經典的款式,而且同一個櫃子裡還放著幾個不同焦距的鏡頭,笑道:“沒想到你也對單反相機有研究。”
“隻是備用的而已。”寧褚說道,“我們去客廳拍吧,光線好一點。”
席靈意原本以為寧褚說的是客廳窗戶多,燈也多,所以光線好.
但是他們調整了幾個位置,發現光線總是不均勻以後,寧褚就從儲藏室搬出來了兩個打光燈。
席靈意看他搬出來兩個打光燈的時候,整個人都木了。
那倆打光燈比照相館裡的稍微小一點,但是有暖光白光好幾種可以調節,還挺專業。
席靈意:……誰家備用這個水平啊。
趁著寧褚布置,她從行李箱裡翻出來自己的一條平時上班穿的上衣換上,又為了上鏡好看,悄悄化了一點妝。
昨天剛剛洗完頭,今天頭發的蓬鬆度剛剛正好,將發圈摘下,她又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覺得差不多了。
寧褚把她要坐的凳子擺好,又把相機在三腳架上架起。
等她坐下的以後,寧褚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眼睛和嘴唇上一瞬,笑道:“真好看。”
把席靈意誇得都有點措手不及,臉側微燙,伸腿展示了一下自己下半身穿著的拖鞋和毛絨絨的睡褲:“還好看呢,就換了上半身的一副,沒看下半身穿的都是啥。”
寧褚說道:“下麵的睡褲和拖鞋都拍不到,沒關係。”
席靈意在椅子上坐定,挺直腰背,又理了理頭發,然後看向鏡頭。
寧褚彎著腰在相機後片,指揮席靈意調整姿勢。
席靈意將身體微微側過去一些,露出自認為最沉穩專業的笑容。
“領子有點不太服帖。”寧褚提醒道。
席靈意抬起一隻手來整理了一下領子。
但是寧褚好像還是有點不滿意:“頭發有點散了,相機下特彆明顯。”
“我頭發哪裡散了,明明都很服帖,再服帖要貼頭皮,就不好看了。”席靈意小聲嘟囔。
寧褚沒有辯駁什麼,而是直接走了過來,他彎下腰來,但是可能是覺得這樣不太好整理她的頭發,所以又單膝跪在地上。
單膝跪地,就像彆人求婚那樣。
他整理著她的領子和鬢邊的碎發,指腹難免碰到她的皮膚。
寧褚的指尖明明隻是溫暖乾燥,卻讓她有些發熱,背上微微有些出汗。
“好了沒有?”席靈意看他。
“很快。”寧褚微微彎了彎眼睛,用手整理著她不太聽話的幾根頭發,片刻後仿佛終於滿意了,起身對她笑笑,“現在好了。”
直到寧褚說出這句話,席靈意憋在胸腔的那一口氣才吐了出來。
離譜,這家夥是不是上哪個勾魂學習班去進修過了。
寧褚卻渾然未覺,整理好席靈意的發型後,就回到了相機後麵。
席靈意麵對著相機鏡頭,又擺出了專業而和善的笑容。
“三二一,靈意——”
但是沒有想到,寧褚喊的不是茄子,而是她的名字。
猝不及防,她沒有跟著喊,卻也倒是也跟著笑了起來。
其實也不是好笑,就是快門閃過,她忽然有點想哭。
場景重合,記憶複蘇。
那時的她,原來是被寧褚這樣逗笑的。
她現在覺得不好笑,但是如果時間穿越回到六年前,她還是會因為突然被寧褚叫到名字,而猝不及防地笑出來。
原來那時候那個讓張幸從千百份簡曆中挑中她的笑容,是被寧褚這樣子逗出來的。
“來看看照片吧。”寧褚在相機後麵招呼席靈意。
但是看到席靈意泛紅的眼尾時,卻又頓住了,“是我又讓學姐不開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