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路漫漫,行軍隊伍蜿蜒曲折,爬著山坡,趟著河水,以天為被,地為床,吃生肉,啖血水,終成就好男兒,守護楚國江山。
曆經三十一天,慕容淮領著慕容軍回到京城。此次回京,外祖慕容將軍依舊留在西北邊境,鎮守難關,而慕容淮在聖旨的召回下返程,途中曆經風雨,那張俊俏的公子臉也變得瘦削剛毅,有了精神氣。
不過金絮其外,敗絮其中,常言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老子是慕容歸,兒子還會是什麼好貨嗎?有諸多諸多的內容隱藏。
這日,滿朝文武及皇宮貴族皆立於城牆上,看浩浩蕩蕩的軍隊歸來,為首的慕容淮在城門外喊:“今慕容淮不負重望,帶軍而歸,請見聖上,奉上兵符!”
皇帝笑容燦爛,朗笑幾聲,“好!請諸位,開城門,迎勝軍!”
楚元煜立於一旁,看著慕容淮風流倜儻的模樣陷入沉思,她心裡都清楚,這幾個月來慕容府出的風頭實在是夠多了,先是他立儲,後又是外祖帶兵征伐,立下顯赫戰功,而年幼的表侄慕容淮展露鋒芒。
此次被召回,也有聖上的顧慮。
“淮兒回到京城,可還習慣?”麵聖後,慕容淮跟著楚元煜往宮外走去。
“此次去往西北,我真是學到許多,竟不知這京外是如此波瀾壯闊。若不是陛下召回,淮兒還想再多待幾日。”慕容淮還年幼,按自己的心性說話辦事。
楚元煜望著宏偉宮牆上的天空,隻怕是淮兒此時想出京也難了,時局如此,慕容淮身為嫡孫,更是身不由己。“淮兒許久未見世子和世子妃了,快回去罷。”
“好!表伯再見!”慕容淮風風火火地走了。
楚元煜笑著搖了搖頭,真是個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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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為儲君,是時候該議婚事了。”
楚元煜聞言看向慕容蟬,隻見她手中拿著一疊厚厚的畫卷,身側長筱接過它們一張張鋪平在楚元煜麵前。
楚元煜目光滑過女子們的麵容,而後閉上眼,“母後,這些是?”
“再晚,怕聖上賜婚,屆時怕是……”
楚元煜心裡清楚,自己身為女兒身,自然無法給女孩們一個歸宿,可是如今又要她娶人家,這不是讓人守活寡麼。
“這些人,論家世,隻有賢誠公的嫡長女與你家世匹配,你瞧,這位就是她,書雲穆。”
楚元煜順著她手指所指的方向,正是一位女子的畫像,即使是墨筆素描,也能看出書雲穆端莊淑雅的模樣,溫婉動人,是人人見了都會陳讚的麵容。
“最主要的是,賢誠公乃你王爺舊部,是我們一派的。”
楚元煜手指微顫,有些猶疑,“母後,這……”
“等到聖上下旨,一切都來不及了。其他女子你看也好,不看也無礙,都是些身份不及你的,若你是個男人,這些女子的畫像都不會出現。”
“隻可惜。”慕容蟬煩悶地揉了揉眼尾,揮手讓長筱把畫像都撤走,唯獨剩下書雲穆的畫像。
理智告訴楚元煜,這樣做對所有人都好,可感情上楚元煜無法接受自己因權力娶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誤她終生。
是日春雨,楚元煜打聽到書雲穆與其他姑娘在練江上乘船帆作詩畫,恰好那處岸邊有一醉鷗亭,楚元煜立於岸邊,看船帆上姑娘飲茶作樂,心中徘徊良久,在她們船帆靠岸之際匆忙離開。
鬥篷被雨水沾濕了一片絨毛,濕噠噠貼在一塊醜得要命,淺幽將鬥篷拍了拍掛在擋風屏上,“殿下去哪兒淋了雨,小心著涼了。”
楚元煜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麵對淺幽的詢問也隻歎了聲氣,難以解釋。
淺幽與靜鸞對視一眼,猜測是最近定親的事惹殿下心煩了。她們二人是皇後派下來的,知道殿下女扮男裝,正副統領想是不知的,至於太監,這些日子她們二人有意排出去,現下守門的守門,提水的提水,留一個明麵上過得去的就行。
殿下明顯傾心於自己挑選的兩個侍衛,淺幽心裡暗襯,怕不是誰入了殿下的眼?她心裡頭第一個浮現出來的是蕭隨的臉。
沒有這個想法還好,如今有了,淺幽心裡咯噔一聲,一時也不知如何去做。
這時,楚元煜開口歎道:“孤如何能辜負世間女子,孤又並非那全能之人。”她抬眼看向淺幽,目光憂愁,淺幽私以為殿下是真為人發愁。
淺幽踱步過去,手挽起楚元煜一縷頭發,“殿下真是多慮了,哪天殿下能不發愁這麼多事,奴婢便放心了。古往今來,誰人不是因利生情,因情生利,若從殿下身邊沒能得到好處,誰願意來與殿下交往呢?”
楚元煜望著銅鏡,身後淺幽仔細為她盤發。
“殿下,您是儲君,是楚國未來的天子。莫說您是……就算您身為男子卻無法人道,人家好姑娘,也是願意嫁的。”淺幽循循善誘,引著殿下去想那其中利益。
隻要殿下不是喜歡上誰,那就還有法子掰正回來。
“孤到底良心不安。”楚元煜還是想見那姑娘一麵,慕容府做出來的混賬事太多了,楚元煜不想被動承接好處。
“安寢罷。”
楚元煜掀被而眠,外頭淺幽拉著靜鸞出去,門合上來。
“如今要當心著點,畢竟是男女有彆,以後夜晚不能讓蕭統領獨自與殿下相處。”淺幽憂心忡忡,就怕單純善良的殿下被人拐了去。
靜鸞說:“姐姐好生遲鈍,我早已經盯著他了,沒見什麼貓膩,這裡頭可清白著呢。隻是有心人見了未免生疑,白日裡也儘量跟著些。”
“還是妹妹周到。”淺幽掛起笑容,其實以絕後患的方法就是告訴皇後。
“走罷,姐姐。”二人手挽著手入了外室。
此事暫落下不談,近日慕容府出了件大事。
當年替公主出嫁和親西北的嫡女,即楚元煜的表妹死了。
楚國苦西北魯國久矣,兩國發生戰事不是一兩年,可以說自從當今皇帝登基,戰事就沒有停過。
此時天下四分五裂,戰事吃緊,那年慕容歸迎娶世子妃,恰好嫡姐那一年應召封公主出嫁。
不過幾年,表妹慘死魯國,這讓人如何肯罷休!
果不其然,西北戰事再次吃緊,慕容將軍年歲已高,抵擋不了如此洶勢,於是懇請聖上批準慕容淮出師協助。
楚元煜得知此消息時乃子時時刻,窗外曇花一現,她悄然落淚,不知女子的歸宿究竟為何。是如她這般假做男,還是身如浮萍。
如今的確是多事之秋了,慕容歸這陣子也夾著尾巴做人,在京城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專心與世子妃造娃,有了慕容淮還不夠,還想再來一位猛將,以防後備。
這廂風波未平,那廂皇帝批準了慕容淮出師,但反手給楚元煜和長孫府嫡長女賜了婚。
這一波操作慕容蟬等人早有預感,慕容蟬冷道:“本宮就知道,皇帝要隨人願,就要拿走些什麼。不過是些小伎倆罷了。娶長孫華,本宮就讓她知道什麼叫有來無回。”
“母後!”楚元煜滿不讚同,“權力乾戈,與長孫姑娘有何乾係?孤不允許。”
“你想聽便聽,不想聽,本宮也確實拿你沒轍。你且自己掂量著怎麼做吧。”慕容蟬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除了楚元煜這個變量,但還在她的掌控中。
她不情願,那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底下哪由得了孩子自己做主婚配。
楚元煜深知自己無法反抗,娶誰,她又如何能決定。就連她也是權力爭奪中的傀儡。
楚元煜回到寢宮,對著銅鏡苦不堪言,一腔煩悶無法釋懷,意識到即將嫁過來的女子會不長命,她就悲哀不已,既為長孫華,也為自己。
若是自己沒有女扮男裝,沒有用那藥,偽裝成男性,是不是……她也要做任人擺命的骷髏?
事實就是如此,楚元煜內心彷徨,拭了拭眼淚。
“殿下,該安寢了。”淺幽端著燭火要熄滅,見楚元煜靜靜坐在妝台前,心裡歎了口氣。
各有各的命數,窮有窮苦,富人也身不由己。淺幽踱步至楚元煜身側,安撫著拍了拍她的肩。
“淺幽,孤……”楚元煜或許是看清了,投入淺幽的懷裡哽咽道:“孤怕是命不久矣。”
淺幽心裡一跳,“殿下,您多慮了,您可是儲君,與天地長壽,怎麼會短命呢?莫要嚇奴婢了。”
“怎麼了?裡頭發生了什麼?”外麵蕭隨聽到動靜大跨步走進來,靜鸞象征性攔了下就跟著他一同進來了。
這樣就不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靜鸞麵帶憂容,“殿下可是最近少安寢,思慮過重了?竟說起了糊塗話,這可怎麼了得!藥又該換了。”
她潛台詞是停那逆轉的藥,開點安神的治治殿下心病。
淺幽不置可否,“改明日向皇後娘娘請安時問問罷。”靜鸞便不說話了,站在簾邊上絞著手帕。
蕭隨:“你們會不會安慰人?連殿下的煩心處都不問,一個要開藥,一個要請示,用得著?心病還需心藥醫,出去罷,我來與殿下說。”
淺幽與靜鸞麵麵相覷,終究是蕭隨言出有理,她們二人退到簾外,沒有出門單獨留他們二人相處。
楚元煜方才一直靜默聽著,直到二位女子到簾外,蕭隨走到她身邊了,她才開口,“你來做什麼?你能頂什麼用?”
蕭隨步伐一停,而後歎息,“好殿下……”那個好字在嘴裡過了一遍,近似於沒說出來,隻餘下殿下二字。
楚元煜瞥過頭,“不該你操心的,少來。”她們女子才有的憂愁,一個男人來參和什麼?吃力不討好,惹人嫌。
蕭隨搖頭,“臣私以為,為殿下排憂解難,是乃臣之責任,殿下若是不高興,騎在臣頭上走,臣也樂意。殿下若是高興,臣滿地爬逗殿下玩,臣也樂意。”
楚元煜心想,又來,誰閒的沒事看你耍滑逗樂。不過心情確有好轉,“孤身邊不要臉之人,你當屬魁首。”
“謝殿下誇耀。”蕭隨笑得肆意,似乎全然不覺這是什麼背祖背宗的行為,忘卻自己曾是貴族公子的身份,如今隻是一名討好的奴才。
此時二人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楚元煜望著鏡子裡二人的身影,默默丈量。
蕭隨喉結滾動,眼眸中有道不明的陰霾。簾外,淺幽持針刺繡,靜鸞整理衣櫥。
“殿下,您為何發愁?”
楚元煜有了鼻音,“孤要安寢了。”
“多謝蕭統領,孤心情好多了。”
淺幽和靜鸞出去備洗浴的用品,趁著短暫的時間,蕭隨抓著楚元煜的衣角,“殿下,您真要結親了?”
聖上賜婚,主角是當今太子和長孫府嫡女,蕭隨消息靈通,早在之前就已經聽聞,心裡頭萬分的壓抑和不甘。
彆人不知道他知道殿下是女子,若是知道了這會絕對不會留他進來。
楚元煜扯了扯嘴角,“你早有聽聞,孤便道你無法解孤之心結,嫁娶乃父母之命,當年父皇尚是如此,何況我哉?”
蕭隨心臟劇烈跳動,“以身入局勝天半子。殿下是過於心善,犧牲一人,成全萬家的道理,臣想殿下明白。”
“保全自己乃人之常情,豈能事事遂人心?有能者,保身邊之人,無,則保自己,棄他人。”
“殿下,熱水備好了。”淺幽進來拿了換洗衣服,捂嘴笑著說,“你們兩個在悄悄說什麼呢?可讓我也聽聽。”
蕭隨掀了簾子出去了,楚元煜心裡咯噔一聲,轉身看向簾外他的身影,怕他做出什麼事來。
“蕭統領!”楚元煜站起身,蕭隨卻早已不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