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1)

秦見君進裴府一個多月,幾乎日日都是晴天,這還是第一次有“風雨欲來”的感覺。

周遭連空氣都冷了下來,陰影中的艾草不再碧綠,看著更像是陰沉的墨綠色。

“郎君!要下雨了!”裴小之從石甬路小跑著過來,近了才發覺二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

“要......下雨了......郎君回不回淌虹苑?”裴小之的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連說話的聲音都猶疑起來。

“回。”裴眠先開口了。

裴小之連忙去推裴眠,轉身前向秦見君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但裴眠自始至終都沒再看過她。

兩人走了不一會兒,窗外便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

秦見君將窗台上的艾草拿回了廚房,她盯著窗台看了許久,最後將窗戶關上了。

沒了日光,廚房裡也變得有些暗,一盞燭火亮起,照亮了秦見君和她的一方小天地。

早知道就不多嘴了......這下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呢?說自己是從科技發達的現代穿越過來的?裴眠會信嗎?

秦見君摘了會兒艾草,忽然重重地歎了口氣,她盯著麵前的木盆開始發呆,恍然間還以為自己回到了現代,都是一個人、一間屋子、一盞燈,熟悉的孤獨感從心底爬出來,像長著倒刺的藤蔓,將她的心緊緊纏住......

裴眠回了書房,卻沒心思看書,而是坐在窗邊看雨。

晶瑩的水滴不斷從天上落下來,砸在綠葉上、花瓣上、石板上,發出啪嗒聲,利落又清脆,但裴眠的心裡卻亂成一團。

他已經離開虔淵州有一段時日了,許久沒有動作,朝中眾臣們也大都相信他是真的被貶後死心不再插手朝堂之事,那麼究竟是誰將秦見君安插入知州府的呢?

袁原怕窗邊寒氣重,忍不住現身為裴眠蓋了一塊毯子。

裴眠縮在毯子裡沉默著,方才冰涼的手腳慢慢回了一點溫上來。

雖然近一個月吃食上相較之前已是極大進步了,但身子卻沒什麼大起色,他總覺得自己身體裡有一隻怪物,所有吃進去的食物都被那怪物吸收,待有一日他再也不能進食,那怪物便會將他吞噬。

“袁原。”

袁原低頭看著裴眠,裴眠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也冷冷的:“仔細查查她,去井溝村查。”

袁原領命出去了,他知道這是要徹查秦見君,裴眠並不想殺她,隻要能證明她身份清白,這廚娘依然是做得的。

青團的香氣縈繞在廚房中,裴小之一邊捧著青團吹涼,一邊問:“今日是怎麼了?”

秦見君手下一頓,很快又繼續刷起鍋來,嘴上貌似不在意道:“說錯話,惹他不高興了。”

裴小之好不容易咬上了青團,噴香有韌勁的青團皮包裹著軟糯綿密的紅豆沙餡入口,甜滋滋的味道綻放在舌尖上。

裴小之愛極了秦見君做的甜食,甜而不膩,還能保持食材原有的味道,層次之豐富實在讓人驚歎。

“我們郎君有時愛鬨彆扭,不是真的生氣,你做些好吃的哄哄他就好了。”裴小之啃著青團,不在意道。

秦見君在心中歎了口氣,這次恐怕不是單純的“鬨彆扭”了......

裴小之吃完一個青團,便催著秦見君將剩下的青團都放入食盒中,他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撐著傘,轉身對秦見君道:“我去給郎君送青團,放心吧,他很好哄的。”說著便踏入雨中。

這雨起先是淅淅瀝瀝的,接著便越下越大、越下越密,豆大的雨點砸在瓦片、窗欞上,劈裡啪啦的聲音甚至讓秦見君感到了片刻耳鳴。

窗外連通向落霞軒的甬路都看不清了,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層白白的珍珠簾子,秦見君轉頭看了一眼蓮花漏,倒是不著急做晚飯,那就賞會兒雨吧。

如果裴眠要辭退自己,那要去哪兒找工作呢?要不然先去酒樓裡應聘廚子試試?可綿州最大的珍饈樓主廚已經記恨上自己了......

因著隻有酒樓有官方許可的釀酒權,其餘腳店隻能去酒樓進貨,所以腳店肯定也不敢得罪大酒樓,自己簡直就是前程堪憂......

正想著,雨簾中忽然闖進來一個人影,秦見君定睛一看,是裴小之!

裴小之進了廚房,衣擺都濕透了,連頭發上都是雨水,手中的食盒也被打濕了,秦見君忙上前接過食盒,發覺這食盒的重量沒變——裴眠沒有吃青團。

裴小之看秦見君掂量食盒,便有些尷尬地衝她笑了笑:“郎君這次好像是真的生氣了......”他接過秦見君遞來的毛巾擦了擦頭發,猶猶豫豫地看著秦見君,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秦見君隻好自己問:“大人說了什麼嗎?”

裴小之的眼神左右飄忽了一會兒,又看向秦見君,似是下了決心般才開口:“郎君說......這幾日你先不用給他做飯了......”

秦見君點了點頭,裴小之忙安慰她:“郎君方才說要重新接手綿州事務,許是忙起來沒胃口才......”

“知道的......”秦見君覺得,自己大概就要被辭退了。

“之管家,府上能燒紙嗎?”明日便是清明了,雖然穿越了,但她還是想按照習慣給韓老爺子燒點紙錢過去。

“府上是不能燒的。”裴小之看秦見君的臉色更差了,於是道:“你去側門外頭燒吧,我同守門的小廝打個招呼,不必走太遠,近日燒紙的人多,外頭有些亂,若是被孤魂野鬼纏上就不好了。”

“孤魂野鬼?”秦見君問。

“是啊,每逢清明、中元,家中有孩子和小娘的,都是不許他們出門的,因為身上陽氣不足,容易被孤魂野鬼纏上,前幾年我在虔淵州時,聽說有一戶人家未出嫁的小娘被鬼魂纏住了,一夜之間性情大變,出嫁當日竟一頭撞死在夫家門口!”

秦見君眨了眨眼,這故事還挺耳熟的......

“所以你千萬彆走遠,也彆夜裡燒。”裴小之叮囑道。

“多謝提醒。”秦見君應了聲。

不用給裴眠做飯,秦見君自己也沒心思擺弄,晚飯草草對付後便回了落霞軒。

秦見君難得睡了個懶覺,昨日的雨一直下到半夜才停,她洗漱後在院子裡打八段錦,鼻尖縈繞著被水浸潤的花香。

院子中的花草被雨水衝刷得乾乾淨淨,葉子碧綠、花朵鮮豔。

進廚房後,秦見君看見台麵上備著的麵粉,忽然想起昨日答應裴眠給他做千層餅吃的......

最後她還是做了千層餅,自己吃了幾塊,將剩下的都留在蒸屜裡,等裴小之自己來尋。

上街溜達了一圈,買了幾紮紙錢,順便問了問附近有沒有招工的,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其中有幾個相熟的菜農聽她問這個,還笑她本就在府中做事竟然還貪外頭的工,也不怕知州大人怪罪。

秦見君打哈哈糊弄過去了,恐怕過幾日,她若是還死皮賴臉留在府中,那才會被知州大人怪罪......

裴眠又開始吃不下東西了,大廚房端來的飯菜他看著十分沒胃口,連筷子都不想動,裴小之看著著急,卻也無可奈何。

“郎君......你同秦小娘置氣,也不能飯都不吃啊......”裴小之勸道。

裴眠不說話,餓了快一天,他有些沒力氣。

裴小之重重歎了口氣,退出了屋子,他們家郎君有時候犯起倔來,誰都勸不住。

裴小之一走,袁原便翻窗進來了,他風塵仆仆,衣擺上還有乾透了的泥點子。

“大人,查好了。”

裴眠默了默,沒立刻讓他說,他有點心慌,如果秦見君真是哪家官員派來的奸細......要如何處置她才好呢?

可無論如何,真相就在那裡,或早或晚,他都要知曉的。

“說。”

袁原拿出府中小廝當初抄錄的路引遞給裴眠,將自己昨夜的收獲講給他聽:“秦見君的身份是真的,她確實是湖梁縣井溝村秦留誌的女兒,相貌也能與村民的描述對上,從小便待在井溝村,去的最遠的地方是湖梁縣城,並未念過書......”

袁原頓了一下,繼續道:“一個月前她從井溝村逃出,是因為遭受了父親秦留誌的毒打......”

說到這裡,他清楚看見裴眠皺了一下眉。

“秦留誌此人以務農為生,家中一共父母姐弟四口人......”說到這裡,袁原停住了,似是有什麼話想說,還在斟酌要不要說出口。

裴眠的聲音有些冷,道:“說。”

“秦小娘出逃前已許了人家。”

裴眠垂著眸子,蒼白的手攥著路引抄錄,手背繃起的青筋十分明顯。

“那人是井溝村附近的下米村一屠戶家的兒子,聽說腦子不太好,他爹為了給他娶媳婦,拿出了許多彩禮錢。”袁原說到這裡,心中也有些為秦見君不平,她手藝好、人也溫和,怎麼就攤上了這樣的爹?

“秦小娘出逃後,那屠戶家上門要人不成,便讓秦留誌賠了兩貫錢,秦留誌向村民揚言,若是找回了秦小娘,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頓。”

“好好教訓她......”裴眠低聲重複道,他將手中的紙展平了仔細看著。

袁原帶回來的消息,並不能完全打消自己的疑慮,如果她真的從小沒出過湖梁縣,也從未上過學,那是如何知曉那些官場的彎彎繞繞的?

想不出答案,裴眠便讓袁原推著自己出去散散心,路過池塘時,袁原問往哪邊去,裴眠指了另一個方向,這是要避開廚房。

輪椅壓在石甬路上,聲音並不大,但還是驚動了牆下打盹的兩位小廝。

“大......大人!”兩人驚慌失措地起身行禮,頭都不敢抬。

“你們不好好守著側門,怎麼在這裡偷懶?”袁原問。

“是......是之管家,說秦小娘今日要來側門燒紙......讓我們給秦小娘騰位置......”小廝回得膽戰心驚的,生怕裴眠不高興將自己逐出府去。

“她在哪兒?”裴眠出聲了。

“在、在側門外頭,沒、 沒走遠......”小廝回。

裴眠微微點頭,跪在地上低著頭的小廝自然看不見,這是點給袁原看的。

袁原會意,推著輪椅往側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