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1)

秦見君原以為這裡的文字和自己知道的差不多,頂多有幾個字不同,現在看來還是自己大意了。

她蹲在裴眠的輪椅旁等他給自己念信,因為急著聽信,她並未多想,絲毫不覺得裴眠的身份給她讀信有何不妥。

“信上說......”裴眠垂眸瞥了秦見君一眼,她正認真盯著自己手中的信紙,眉毛挑得高高的,眼睛很圓,睫毛很長,紅潤的嘴微張著。

半晌沒聽到下文,秦見君抬頭去追問:“說什麼?”

“咳......”裴眠收回視線,清了清嗓子道,“說恭喜你進了知州府,她已經會做......千......千層餅了,千層餅是什麼?”

“明早給你做。”

裴眠滿意地抿了抿唇,繼續往下看:“她還說前幾日在縣裡遇上了馮蓮,馮蓮問你近況,她告知了馮蓮,並且叮囑馮蓮不要告訴彆人......她自己也會替你瞞住......”裴眠微微蹙眉,低頭問秦見君,“在知州府上當廚娘,為何不能告知彆人?”他不理解,這難道是什麼不光彩的事嗎?

秦見君搬出了先前糊弄裴小之的那套說辭:“爹娘要我嫁人,我不肯,就跑出來了,若是讓他們知道我的行蹤......”

“嫁人?”裴眠眉頭蹙得更緊了。

“嗯。”秦見君眉心上吊,兩條眉毛呈“八”字型掛著,眼眸溜圓濕潤,看著既委屈又可憐,她仔細觀察著裴眠的表情,恰好捕捉到他臉上的一絲心軟之色。

裴眠頓了頓,繼續往下看信:“湖梁縣隻知入知州府的是個廚娘,若不是她爹安知縣,她也不能確定就是你,所以你放心,村裡人不會知曉的。”

“那就好......”秦見君鬆了口氣,她探了探身子,想看看信上還有沒有字。

裴眠由著她的袖口碰到自己的衣擺,雖久在廚房,但她身上仍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無患子的味道。

“沒了嗎?”秦見君起身從裴眠手中抽出信紙,統共兩張,她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真沒了。

那股清香隨著秦見君起身走開而消失了,裴眠有些疑惑,明明自己沐浴用的也是無患子,卻從不覺得它有多好聞,怎麼在秦見君身上就那麼特彆呢?

“郎君,桃花酥沒有了,隻有櫻花酥了。”裴小之一手拿著書冊一手拎著食盒走了過來。

“給她吧。”裴眠道。

裴小之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嘴裡輕聲嘟囔著:“難怪要我去那邊拿酥餅,還以為你又有胃口吃大廚房的菜了呢......”

知州府的下人們都在大廚房吃飯,秦見君沒來之前,裴小之也在那邊吃,裡頭的廚子們都是從虔淵州裴府帶來的,手藝很不錯,隻是還不能入裴眠的眼罷了。

秦見君接過食盒,掀開蓋子,裡麵的酥餅形似櫻花,四塊粉花瓣圍著中間的黃蕊,很是養眼,她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裴眠——想來是怕自己覺得尷尬,他方才還特地將袁原打發走了......

秦見君捏了一塊酥餅放進嘴裡,香香甜甜的,正好填飽空蕩的胃,她一口接一口,兩頰塞得鼓鼓囊囊的。

“好吃嗎?”裴眠問。

“嗯!”秦見君嘴裡還有餅,說不出話,她慢慢嚼著,好一會兒才咽下去,“好吃!”

她轉頭去看擺在窗台上的兩張信紙,問裴眠:“我能回信嗎?”她想問問馮蓮的近況,她生怕自己店還沒開起來,馮蓮就嫁人了。

“能,隨我來書房吧。”

裴小之走上前來推輪椅,秦見君便跟著走。

路過了落霞軒,又繞過池塘,秦見君抬頭看了一眼,院門上寫著“淌虹苑”。

她這是第一次來書房,進門後,麵前的一整片牆上都嵌著書櫃,裡頭的書擺放得整整齊齊,前麵有一張大書桌,上麵筆墨紙硯都有,還堆著一遝高高的信件。

她走上前,看見最上麵的信封上寫著字:“科......什麼......名單?”

裴小之想上前把她拉過來,卻被裴眠抬手製止了。

“科舉名單。”裴眠道。

秦見君驚訝,前幾日上街還聽說科舉名次未公布,裴眠居然能提前拿到名單!這屬於機密文件吧?她退了兩步,沒敢拿起來看。

裴眠抬頭與裴小之對視:看吧,她膽子小,不敢拿的。

其實裴眠也拿不準秦見君的性子,她有時過分謹慎小心,有時又莽撞得可愛。

昨日池塘誤會,她戰戰兢兢地反複道歉,極其卑微,今日看信,又沒大沒小地扒在自己輪椅上......實在有趣。

秦見君看了看書桌上掛著的毛筆,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頭問裴眠:“大人,我不識字,您能替我寫信嗎?”

這下連裴小之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裴眠是什麼人?且不說他先前是正三品官員,即便是如今的從七品官,也不是秦見君能隨意使喚的啊!

“秦小......”裴小之正要開口,又被裴眠攔下了。

“你先出去吧。”裴眠吩咐。

裴小之熟知自家郎君脾性,這是要幫忙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正在伸手摸硯台的秦見君,隨後退了出去。

裴眠操縱輪椅到了桌前:“研墨。”

秦見君連忙取了水來研墨。

裴眠鋪好紙,取了一根細毛筆,問:“要寫什麼?”

“替我問問馮蓮嫁人沒......”秦見君想了想又道,“再問問,我爹娘和弟弟如何了......”

她倒不是關心三人的生活,隻是想知道他們是不是還在尋找自己,要是秦留誌找上門來,她都不知道這份工作還能不能保住......

裴眠抬筆寫著,骨節突出的大手握著毛筆,柔軟的筆尖在紙上順暢滑行,秦見君認得這是小楷,大字結密無間、小字寬綽有餘,看著極其和諧漂亮。

秦見君看著那雙極其乾瘦的手,心中感慨:這也太瘦了......

裴眠寫得認真,秦見君研完墨幫不上忙,不一會兒就開始左顧右盼起來,她伸手去摸紙張,卻不小心碰掉了那封“科舉名單”,撿起來時發現這信根本沒被打開過,封口還是完整的。

裴眠收了筆,紙上墨跡未乾,他便沒挪動紙張,隻讓秦見君過來看。

秦見君湊過去,字跡工整,竟一處塗改都沒有!

“寫得真好......”她由衷讚歎。

裴眠唇角微動,操縱輪椅往後挪了挪,給秦見君讓出位置來,兩人一起等墨乾。

秦見君三番四次轉頭偷看裴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想說什麼?”裴眠問。

秦見君看他問出口了,便也不再猶豫,指著桌上未拆封的信道:“你不拆開看看嗎?”

裴眠微微挑眉,她一臉的坦然無畏,問得斬釘截鐵——有點小聰明,知道先試探,得到允許後便肆無忌憚起來。

“你拆吧。”裴眠後靠在輪椅上,輕輕闔上眼,似是累了要休息。

秦見君當然沒有真的去拆信,她想了想,問:“這信是送給你的,你真的不打算看嗎?”

裴眠的睫毛顫了顫,唇角微微勾起——才一日,她已經大膽到不喊“您”,而是“你”了。

“桌上堆著的,是這一個多月來彆人送我的信,”裴眠睜開眼,看著秦見君,“都是虔淵州來信。”

秦見君不明所以,虔淵州的來信都不看嗎?

見她一臉疑惑,裴眠便開口道:“裴小之有沒有同你說過我先前是做什麼的?”

他暗中觀察了秦見君一個多月,心覺她不是政敵派來的奸細,也知曉她聰明大膽,卻從不走旁門左道,做菜時腳踏實地、極有耐心——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此時陽光正好,他忽然有了傾訴欲。

“先前是......在朝為官?”秦見君猶疑道。

裴小之倒沒具體說過,主要是聽城中腳店的夥計說的八卦......

“嗯。”裴眠微微點頭,“在朝為官......”他深吸了一口氣,似是在想要如何說。

秦見君眨了眨眼問:“是勾心鬥角太累了嗎?”

這話許多人都說過,官家、爹娘、趙淺聿、裴小之甚至連大夫也這樣說,但裴眠並不覺得這話是對的。

在朝七年間,他夜以繼日、提心吊膽、步步為營,每日睜眼閉眼都在盤算朝中勢力,其中艱苦難以言說,可他並不覺得累,為了改製,他可以犧牲很多。

“不累。”裴眠低下頭,秦見君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聽到他悶悶的聲音,“我不累。”

“你的心不累,但身體累了啊......”不然也不會得厭食症......

裴眠沒說話。

秦見君很快便想通了:“這些虔淵州的來信,都是官場上的事,你身體不好,看了就會更差對嗎?”

“嗯。”裴眠應了一聲。

秦見君轉頭再去看桌上那遝信,似是在看什麼洪水猛獸,心道:害人的東西!可彆把我老板折磨死了,我可不能丟了這麼好的工作!

她伸手將信件都攬進懷裡,起身要往外走。

裴眠見狀叫住了她:“去做什麼?”

秦見君站在門口,背著光,理直氣壯道:“去做午飯,剛好最近點火有些困難,用信件引火應該更好燒,大人要一起嗎?”

裴眠愣了愣——燒掉這些信件嗎?

秦見君看他呆坐著,便走上前,將信件一股腦放在裴眠腿上,繞到他身後,推著輪椅出了門。

“反正也不看,索性燒掉吧,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裴眠眨了眨眼,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革命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