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離間(1 / 1)

山間四月的春風也並不和煦,夾雜著些許寒意。

大軍的腳步卻鏗鏘有力,合著兵器和鎧甲的錚錚聲,以及偶爾的戰馬嘶鳴聲,掩蓋住了這幾不可聞的風聲。

定遠軍踏著整齊的步伐在山間行進,這次他們不是防守,是跟著將軍的號令,對離石喙嶺最近的北狄大營進攻。

昨夜裴霽曦幾經思量,又著人快馬傳信望北關的定遠侯,得到肯允後立即下令整軍待發,除了盧桀帶部分兵力守營以防萬一,其餘人馬皆出兵北狄大營。

與其等著北狄補充物資卷土重來,不如趁著他們補給未到,加緊進攻。

大寧多年來以守為主,隻是在北狄進攻的時候加以戒備,嚴防死守,可即使多年來寸土未讓,但也沒能讓對中土繁華覬覦已久的北狄死心。

尤其是自覺羅爾穆繼位以來,更是頻頻騷擾。

可連定遠侯都從未對北狄發起過進攻,定遠侯世子卻這般做了,眾將在忐忑之餘不禁佩服起裴霽曦的膽魄。

連著行軍一日,到了傍晚時分,軍隊抵達陰山腳下駐紮的北狄大營。

北狄方似乎早早得到消息,列陣以待。

陣型最中,兩位大將立於馬上,其中一人身形略顯瘦削,頭發被束在盔內,一身盔甲掩飾了性彆,但不難看出,她是主將北狄公主烏尤拉。另一人身形壯碩,皮膚黝黑,濃眉高鼻,狹長的眼睛眯起審視著前方的定遠軍,應該就是副將維力斯。

裴霽曦見對方全軍列陣,也並未急著動手,隻遠遠觀望。

隻見對方前鋒陣營向兩邊散開,北狄副將維力斯騎馬前行,待他來到兩軍之間,對方前鋒又複合攏。

維力斯高聲喊話:“裴小將軍,今日兩軍人手相當,想必裴小將軍偷襲計劃必是落空了,不如今日你我二人來場比試,你若贏了,我北狄大軍撤軍不再攻擊石喙嶺,你若輸了,我們隻要你們撤回石喙嶺防線內。不管輸贏,你都不虧,如何?”

方若淵聞言皺眉,他認為此乃敵方陰謀,若裴霽曦敗了自不必言,若裴霽曦贏了,敵軍還可換來片刻喘息,說不定還會有援軍跟上。

他騎馬靠近裴霽曦,低聲道:“北狄如此退讓,他們定然準備不足,我軍既已至此,不如酣暢一戰,莫要受他蠱惑。”

身旁的嚴奇勝輕哼一聲:“北狄小兒若是想戰,本將軍和他們耍耍,區區一個副將想讓我軍主將出馬,還不夠格! ”

裴霽曦淡淡一哂道:“不戰,維力斯會將膽小的名頭安到我軍身上,對我軍士氣不利;戰,他也隻能爭取到一線希望。不如,就給他點希望,再讓他絕望。 ”

言罷,裴霽曦令前鋒閃出一條道,他策馬前行。

方若淵在他身後直搖頭,又不好說主將的不是,隻在心裡默歎,裴霽曦還是太年輕,輕易就被挑起勝負欲,雖然他清楚裴霽曦武藝超群,但也怕對方有詐。他吩咐祁允和何生,帶好兩小隊,隨時準備上前保護裴霽曦。

維力斯的武器是一把長柄彎刀,甫一開始,就向著裴霽曦直劈過來。裴霽曦的武器是一把鉤鐮槍,可刺可砍,可他長槍並未出手,隻是微一閃身,避過長刀的攻擊,順勢將長槍一刺,維力斯急忙後撤,險些被砍中手臂。

二人你來往我數十招,隻聞得兵器鏗鏘作響,裴霽曦身法敏捷,長槍宛如長在手上一般,靈活且有力。維力斯的刀法也並不遜色,雖然不如長槍靈活,可勝在力大,尤其是和槍頭碰撞的錚錚聲,可以看出二人皆是力敵千鈞。

隻是時間一長,當二人體力皆有消耗,以力氣擅長的維力斯便落得下風,裴霽曦趁他收招空擋輕巧一挑,維力斯的彎刀脫手了,為閃躲攻擊,不得已跌下馬去。

裴霽曦下馬拱手道:“承讓!”

維力斯站起身來,“果然虎父無犬子,裴小將軍,依我們先前所言……”

裴霽曦正凝神聽他講話,可不料維力斯突然靠近,袖中一把匕首,毫無預兆地刺向裴霽曦胸口。

裴霽曦胸口被刺中,但他反應迅速,抓住了維力斯的手,將其一擰,順勢奪過匕首,可維力斯迅速撤後,裴霽曦沒能反刺回去。

維力斯轉身上馬,邊撤邊狂笑道:“裴小將軍,你太過大意,兵不厭詐,不過,我軍今日仍舊依言撤軍,但裴小將軍,待你傷好,可要準備迎戰了。”

裴霽曦並未攔他,也回身上馬,隻是轉身的一瞬的表情泰然,仿佛一切儘在掌控,可他瞬間又皺起眉頭,似在忍耐著傷痛,右手拉著韁繩,左手捂住胸口,鮮血從他指縫中流出,顯然傷勢不輕,回到陣中,他便命令大軍撤退。

方若淵看著裴霽曦緩慢移動的身影,不知他傷情,忙走近他,上前檢查他傷口,未料到竟流了這麼多血。

墨語身上備著傷藥,一貫冷靜的他也麵露焦急,先為裴霽曦簡單包紮。

方若淵道:“北狄人甚是無恥,已然落敗,還要用暗器攻擊,真乃小人也。”

“就這麼讓他們跑了?”嚴奇勝氣衝衝道,“好不容易主動進攻一次,咋還不追了?”

方若淵打斷他的怒氣:“趕緊回營為將軍療傷。”

大軍意氣風發而出,卻未得一戰悻悻而歸,初雪晴看到裴霽曦被墨語扶著回到營帳,胸前簡單包紮的繃帶上也滲出了血,即使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也不禁被周圍的氣氛感染,擔憂計劃出了什麼意外。

裴霽曦令眾將撤出,僅留軍醫、墨語和初雪晴幫他處理傷口。

軍醫剪開他的上衣,訝然出聲,可裴霽曦目光一瞪,軍醫立刻噤聲。

初雪晴端來一盆水,拿著濕布巾遞給裴霽曦,裴霽曦簡單擦了擦胸前的鮮血,對軍醫道:“本將今日受傷頗重,勞煩軍醫開一些補血益氣的方子,至於其他的,你可明白?”

軍醫忙點頭:“明白,小人定會竭力救治將軍。”

片刻之後,初雪晴端著已然染紅的水和被剪下來浸滿血跡的衣服出了營帳,營帳外,祁允和何生仍在等著,見她出來,何生問道:“將軍可還好?方副將和嚴將軍去寫軍報,我二人實在擔心將軍,不知他傷勢如何?”

初雪晴打量了一下眼前二人,何生麵露擔憂,眸中滿是焦急之色,祁允卻緊皺眉頭,一言不發。

她答道:“失血過多,要好生養著才行。”她順勢將水盆和臟的衣物塞給他們二人,“你們彆擔心了,幫我把這些扔了,行軍一天,趕緊回去歇著吧,這裡有我伺候就行了。”

她轉身回到帳中,軍醫做樣子待了片刻,便也告退了。裴霽曦也吩咐墨語,去盯著那人。

裴霽曦已換好了衣服,此刻帳中無人,他半靠在床榻之上,見到初雪晴,才麵露一絲笑容,“冬雪果然聰明過人,那維力斯主動來挑釁,我焉能退讓?隻是不能痛快贏一場,也甚是憋悶。”

初雪晴快步走到他身邊,笑道:“世子贏的不在這一場,一次單挑的輸贏也並不重要,且看他如何後悔去吧。 ”

“接下來,就要讓他們發現我是假受傷了。”

初雪晴道:“世子放心,即便軍醫沒有露出馬腳,方才我扔那件血衣的時候,也‘不小心’把 裝著雞血的羊皮袋混了進去。”

原來,今日種種,皆是二人算計得來。進攻不是真的進攻,留給了細作傳消息的時間,但時間又不那麼充裕,僅夠對方列陣以待,不能偷襲。裴霽曦提前在胸口處暗藏了一袋雞血,就為顯得逼真一些。

即使今日維力斯不主動挑釁,裴霽曦也是要單挑一員大將,並且一定要敗,敗得不著痕跡,早在維力斯進攻的時候,他就從對方的袖中看到了匕首,受傷也不過是順勢而為。

如今讓軍中細作知道了這傷是假的,這樣北狄公主烏尤拉就會以為,今日一切皆是維力斯和裴霽曦串通好的局,為的就是讓維力斯勝過裴霽曦,在烏尤拉麵前立一個功。

可那維力斯不是烏尤拉的人,而是北狄王安插在公主身邊的,烏尤拉一旦知道裴霽曦假作受傷,那維力斯在公主麵前就無信任可言了,如此,北狄多了一個裴霽曦的“細作”,不論這細作真假,也能讓對方損失一員大將。

“你還未進明履營,就已經立了一功,以後,也定有望做個運籌帷幄的軍師。”

初雪晴忙自謙道:“還是世子留著一個細作傳假消息,啟發了我,我可不敢居功。其實,不進明履營,我也可以在世子身邊,我覺得跟著世子,能學到更多。”

裴霽曦聞言愣怔片刻,想到之前自己的猜測,莫非小丫頭真的是對自己動了心,才想方設法要留在自己身邊?

他思索後緩緩道:“明履營有更適合女子的訓練方法,況且舞陽將軍能力在我之上,你進了明履營,能學到更多東西,跟著我不是長久之計。”

初雪晴知道這是裴霽曦為她選的最好的路,明履營又有許多和她一樣胸懷大誌的女子,雖然跟著裴霽曦能學到許多實戰要領,可那群女兵也讓她心生向往,不禁在眸中聚起了對未來的希冀,她點頭道:“我聽世子的,世子讓我去哪,我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