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入營(1 / 1)

建禎十四年冬,十七歲的裴霽曦赴北境戰場,帶領五千精兵,放出假消息誘北狄進攻,於望北關東側峽穀伏擊北狄兩萬騎兵,借山勢之便,利用滾石堵住峽穀出入口,來了個甕中捉鱉。少年將軍初展鋒芒,風頭較其父也不遑多讓。

在望北關大捷之後,北狄已多日沒有動作。裴霽曦的父親定遠侯裴康時令裴霽曦去潛雲坳訓練新兵,要在短時間內迅速補充兵力,以防北狄再有動作。

這日,他從望北關回到鄴清侯府中休整,準備翌日便動身前往潛雲坳。

初雪晴整理完他的行囊,也未離開房中,走到書桌旁,看裴霽曦仍在奮筆疾書,不忍打擾。

裴霽曦察覺到她有話要說,便停下手中的筆,問道:“何事?”

初雪晴試探道:“聽聞潛雲坳大營條件艱苦,軍中都是糙漢,奴婢擔憂輕風和墨語照顧不好世子。”

裴霽曦輕笑:“潛雲坳和望北關一樣,軍中自是條件如此,無甚可擔憂的。”

初雪晴眸光流轉,知道裴霽曦是讓她有話直說,猶豫道:“聽聞世子此去是訓練新兵,世子之前說過,奴婢若有心,日後可去明履營中曆練,可奴婢至今武藝不精,能否跟著世子去潛雲坳學習?不然之後見了舞陽將軍,身無長物,怎的能入她眼呢?”

裴霽曦收起手邊文書,慢條斯理道:“明履營多是女子,隻是如今姑母在望北關前線,戰時不方便帶你過去,待此戰告一段落,再帶你去不遲。潛雲坳新兵皆為男子,帶著你多有不便。”

初雪晴立即回道:“奴婢可扮作男子,奴婢隻有十四歲,扮個少年郎也看不出來的。”

裴霽曦打量她片刻,少女眸中微光閃爍,異常堅定,他無奈歎一聲:“罷了,你若真想去,可要做好受苦的準備。”

初雪晴連忙點頭:“奴婢不怕苦。”

“在營中,不要自稱奴婢,要稱我。”裴霽曦叮囑道。

初雪晴應是,便去收拾自己的行囊。

雖說冬夜寒涼,可初雪晴此時的心情讓她覺得冬風都甚是涼爽,她來到大寧之後,從未有過如此前路清晰的時刻。

路上碰到輕風,告訴了他自己要去潛雲坳的消息,輕風最不喜軍營,此次初雪晴去了,他便不用去了,但他也擔憂初雪晴女子身份會給世子帶來麻煩,就叮囑道:“雖說咱們定遠軍是招收女子的,可這期的新兵全是男子,你可彆露了餡給世子惹麻煩啊!”

“你放心,我隻是提前適應下軍營。”初雪晴信誓旦旦道。

“唉,話說這幾年招收新兵,都沒什麼女子應征了。”

初雪晴驚詫道:“為何?”

輕風答:“前朝末年,戰亂頻發,有許多女子失了家人庇護,走投無路投奔明履營,現如今國泰民安,應征的女子自然就少了,像你這種一門心思入伍的才少見呢。”

一陣冷風吹過,挾著冬日的寒意,穿過初雪晴的身體,將她方才心中的快意都吹散了。

她掩住麵上的失神,扯出一個笑容:“我是定遠侯府出來的,自是不一樣。”

*

潛雲坳處於鄴清東部陰山山脈腳下,由於地勢複雜,雖處大寧北狄邊境線,但鮮有戰事。

裴霽曦把初雪晴安在他營帳旁邊的小帳內,對外說是自己的小廝,墨語因要跟著新兵一起訓練,另有營帳。

定遠軍大部分將領都在望北關,隻有一個將軍嚴奇勝以及副將方若淵隨裴霽曦前往潛雲坳。

今日是新兵第一日入營,正巧趕上潛雲坳今冬的初雪。

雖說陰山山頂上早已白雪皚皚,連綿一片,但是山腳下的初雪還是帶給新兵們一絲難掩的興奮。

每個人帶著保家衛國的決心入伍,揣著對未知的忐忑及期許,可終歸是一群毫無經驗的毛小子,麵對初雪,還是有人忍不住吼叫幾聲。

初雪晴看著新兵臉上洋溢的興奮,也同他們一樣,心中燃起對新生活的向往。

入營的第一頓飯,初雪晴為裴霽曦準備好飯食,打算伺候他用完,自己再去新兵那裡湊合一下。誰知裴霽曦坐在飯桌旁後,對初雪晴道:“你也一道坐下用飯吧。”

初雪晴忙道:“奴婢一會去營中和大家一起用飯就好。”

“莫要自稱奴婢,要稱我。”裴霽曦糾正她,“你就在這裡用飯,等我用完,營中也過了放飯時間。”

在府中的時候,初雪晴都是和丫鬟們一起用飯,老夫人不在的時候,裴霽曦偶爾會和墨語輕風一起,但從未和初雪晴一起用飯過。

裴霽曦喚人又送上了一份飯,初雪晴彆扭地坐下,卻仍未動筷。

裴霽曦和大家一樣,用的也是簡單的大鍋菜和乾糧,還有一晚稀粥,雖然和侯府用度沒法比,但裴霽曦吃起來也泰然自若。

裴霽曦見她不動,笑道:“要我喂你不成?”

初雪晴忙搖頭,這才拿起碗筷。

同桌而食,仿佛在身旁的,不是主子,而是……戰友。

帳外初雪暫歇,縷縷陽光穿越雲層,灑在綿延初雪之上,在冰寒的冬日裡,留存一絲暖意。

*

裴霽曦安排幾個參將初步對新兵進行劃分,便和嚴奇勝、方若淵在營中商討接下來的訓練安排。

嚴奇勝年過而立,滿臉絡腮胡,加上黝黑的皮膚,簡直像燒焦的黑草地,黑色的土地上全是焦黑雜草。

方若淵雖比裴霽曦大兩歲,但是長相顯小。他也是世家出身,才能二十歲就做到副將。

新兵操練畢竟涉及不到什麼軍事機密,裴霽曦也沒有刻意避著初雪晴,便讓初雪晴在旁伺候。

嚴奇勝不僅長相粗糙,嗓音也是粗糙的很:“我看先讓這群新兵蛋子負重跑十圈,先學學什麼是軍令!”

方若淵則持反對意見:“嚴將軍此舉就操之過急了,一圈是二裡多,十圈便要二十多裡地,何況還要背上沙袋,這群新兵底子如何都不知道,還是要循序漸進。”

裴霽曦緩緩道:“二位覺得,要在三個月內將這群新兵訓出樣子,最重要的是什麼?”

嚴奇勝不假思索道:“那當然是聽話,隻要能聽話,指哪打哪,立馬能扔到戰場殺他幾個來回。”

方若淵溫聲反駁:“嚴將軍,此言差矣,若這群士兵隻是這次打仗用,那便罷了,可他們畢竟已經加入定遠軍,也是要長期為國效力的,怎可隻把他們當作一枚攻擊的棋子呢?”

三人之中裴霽曦年齡最小,可他畢竟是定遠侯獨子,大家也都明白此次新兵訓練,乃是定遠侯為自家兒子出的第一道題,因此嚴奇勝和方若淵也都尊重裴霽曦,二人爭論了幾句,便齊齊看向裴霽曦。

裴霽曦絲毫沒有在前輩麵前班門弄斧的膽怯,隻道:“他們剛剛入伍,隻是聽聞定遠軍的名頭來到這裡,其實連接下來做什麼都不知。”

裴霽曦從麵前的沙盤中抽出幾個旗子,先插了第一個旗子,“首先,要讓他們明白為什麼來這裡。”

“當然是來打仗的,打跑北狄賊人。”嚴奇勝插嘴道。

“打仗隻是手段,不是目的。”裴霽曦淺笑道,“他們還沒有經曆過戰爭的殘酷,尚不知家國的意義。如果是衝著定遠軍的名號來的,就要知道定遠軍守衛的是什麼。”

裴霽曦八歲便跟著定遠侯在軍營生活,自小便看慣了戰爭帶來的生靈塗炭,厭惡打仗,但也知道必須要打仗。

方若淵點頭讚同:“對,我們不能用自己的經曆去看這群新兵,畢竟他們還是初出茅廬。”

裴霽曦在沙盤中插上第二個旗子,繼續道:“為了讓他們知道為什麼來這裡,為什麼有戰爭,就要讓他們知道戰爭是什麼。因此,我已讓墨語找來尚在鄴清的軍中舊識,來為他們講一講。”

“哪個舊識?”嚴奇勝疑惑道。

“是曾經參與過戰爭,傷殘後無法繼續打仗,如今被定遠軍安頓在鄴清生活的老兵。”裴霽曦答。

方若淵問:“傷殘到無法打仗的的地步,必是缺臂少腿的,這樣的人來,不會嚇到新兵嗎?”

“真正的戰場,比這個更加殘酷,隻是看到這些就被嚇到的人,不適合在定遠軍。”裴霽曦邊答,邊向沙盤中插上第三個旗子,“還有,讓他們知道時間的緊迫性,我們要列明三個月內訓練安排,每天訓練第一句話,就是提醒他們,距離他們上戰場還有多少天。”

裴霽曦拿出手中最後一個旗子,插上去,“最重要的,自然讓他們知道如何保家衛國。當然,我們有定遠軍曆來訓練新兵的法子可以參考,但是又不能完全參考,因為我們隻有三個月。”

初雪晴在旁聽著,看著眼前擺弄旗子的少年,不知不覺麵露欣賞。他能遊刃有餘地在比他年長的前輩麵前侃侃而談,毫不露怯,可能他從八歲入軍營,就已經開始被迫成長。

“說了半天,和我說的完全不衝突呀,”嚴奇勝道,“先把他們操練夠了,騎馬、弓箭、長槍都挨個學一遍。”

初雪晴都忍不住想要反駁嚴奇勝了,這個將軍,完全沒有理解裴霽曦所說的時間緊迫性,她看向裴霽曦,希望裴霽曦趕緊說出反駁的話。

裴霽曦淡然一笑,感受到初雪晴的目光,衝她道:“冬……冬學,你來說說,看了一年兵書,你可有什麼想法?”

初雪晴怔了怔,麵前的三人,都是軍中將領,而裴霽曦,竟把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