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離京(1 / 1)

就因為裴霽曦的一句底子差,接下來幾個月練武的時候,初雪晴除了跑步,就是做些基本的練習,休息的時候,就看著裴霽曦練武。

裴霽曦雖然隻有十六歲,臉上還帶著少年人的稚嫩,但是他的身形挺括,舞起槍來更是風姿不凡,連迎風飄揚的衣角都透露著硬朗與颯爽。

裴霽曦偶爾會教她些基本的招式,可她對武術的領悟力不夠,學了很長時間,也隻停留在基礎階段。

不過她已覺得充實又知足,在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她也從未想過會有這些機遇,無論是韋先生的授課,還是世子教她的本領,都不斷拓寬她的眼界,以及對這個世道的認知。

從春末到深秋,雖然武藝不精,但她明顯感覺自己的身體愈發輕盈有力。

這日上晌練武時,裴霽曦被叫到老夫人院子裡,輕風隨世子去了,留下墨語和初雪晴在校場練武。

初雪晴跑了一段,便到高台旁看著墨語操練侍衛。

裴霽曦這兩個小廝,話癆的輕風忍受不了練武的苦,倒是墨語,聽說世子以前在軍營的時候,就跟著世子學,年紀不大,倒像個小將一樣。

墨語讓侍衛自行操練,自己也去挑了支長槍握在手中。

初雪晴跟上他,溫言道:“墨語,世子還未讓我碰過武器,可我看你們耍槍好威風,你能先教教我嗎?”

墨語怔愣片刻,反應過來,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不可。”

就在初雪晴還想再爭取一下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輕風大喇喇的聲音:“冬雪,你可彆為難墨語了,又不是教你認字,學槍難免有接觸,你可是世子的人,他怎麼敢哪!”

初雪晴折身,看到世子和輕風從後方走來,尷尬的赧意浮上臉龐。

“休得胡語!”裴霽曦嚴聲嗬斥輕風。

輕風撓撓腦袋,咧出個略帶歉意的笑容,便和墨語去了較遠的地方練武。

裴霽曦走到初雪晴身旁,聲音已去掉了惱意:“你的底子還沒打好,現在開始練槍,隻會傷到自己。前日教你的招式可懂了?”

初雪晴有些彆扭地答道:“會一些了。”

裴霽曦輕笑:“一些?那你比劃一些我看看。”

冷不丁被這樣拷問,初雪晴腦中記住的動作又開始散亂,她僵硬地比劃著似是而非的動作。

裴霽曦看她的拳要出不出,一點力道也無,無奈歎氣,拽住她的手腕帶著她出拳:“拳要帶風。”

初雪晴畢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對男女界限本沒有那麼看重,以往世子教她練武,也難免有肢體接觸,可今天被輕風這麼開玩笑地點出,她又覺得彆扭極了。

在她因手腕上的觸感走神的時候,裴霽曦又拿腳撥了下她的小腿:“下盤如此不穩,就想練槍了?”

初雪晴一個沒留神,腿沒撐住,就被裴霽曦撂倒在地,狠狠地摔了一下。

她雙腿正巧撇開,就像做了個一字馬。

裴霽曦也沒忍住笑了起來,拉著她的手腕要拽她起身。

初雪晴愣愣地看著裴霽曦的笑容,逆著深秋的暖陽,看到他嘴角似在發光。

他拉起自己的姿勢,仿佛不是拉起一個摔倒的人,是拉起一個在沼澤中掙紮求生的落難者。

給了這個落難者生存的機會,以及,生活的機會。

心裡莫名開始變暖,暖到可以忽略了身下的疼痛。

她就著他的力道起身,撐起腿的時候,又覺得腿要斷了似的難受。

裴霽曦看向她身後,愣了片刻,用手蹭了蹭她上衣的下擺:“你流血了?”

怪不得她覺得這樣疼,原來竟摔流血了,她忙用手摸了摸流血的地方。當她明白過來的時候,雙頰陡然布滿桃色,待她看到世子手中的鮮紅,手忙腳亂地用衣袖擦了擦他的手。

“奴婢沒有受傷,奴婢回去處理一下。”說著初雪晴逃也似的跑開了。

竟在這個時候來了初潮,也是她一直覺得自己的身體是個小孩子,沒有在意,未想竟出了這麼大糗。

留下裴霽曦在原地發愣,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不明白,隻覺手中黏膩異常,惹得他臉頰也跟著發燙。

到底和跟著他的臭小子們不一樣,真的是個小姑娘啊。

雖然有了這次尷尬,可初雪晴還是照常跟著裴霽曦練武,隻心中還有一絲彆扭,兩人都當作未發生過這件事一樣,照著之前的樣子相處。

隻是裴霽曦似乎更加注重男女大防,能不碰觸她,就不碰觸她。

*

是日,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消息打破了平靜的日子。

裴霽曦的表兄,蘇晟傑,失足跌入護城河,歿了。

老夫人萬分悲痛地告訴了裴霽曦這個消息,又說起了這事的前因後果。

蘇晟傑與太子交好,太子微服出行,因爭一女子與刑部尚書之子張阜發生衝突,不慎失手推張阜入河,張阜溺水身亡,而蘇晟傑就在現場。

刑部尚書張德雍是二皇子生母張貴妃的嫡兄,皇後去世多年,後位空懸,張貴妃暫領後宮。

不過經大理寺查案,最終結論是,張阜自己不慎落水。

而張德雍豈肯罷休,太子有建禎帝護著,他不敢針對太子,卻不肯放過蘇晟傑。

想來蘇晟傑此次溺亡,必有張德雍的手筆。

老夫人想到自己早逝的長子,聲音中難掩悲苦:“曦兒,晟傑是個好孩子,侯府在京中眼線不多,咱們知道的時候,事情已成定局。你舅父隻有一子,你舅母高齡產女本就不易,若以後無子,他們可怎麼辦啊?”

裴霽曦來京近一年,身邊無一好友,不敢結交權宦,不敢私下交友,隻有表兄不畏他故作拒人千裡的冷意,時常來府中與他插科打諢。

但他也掩去悲苦,安慰祖母:“祖母莫要憂心,小心傷了身子。”

老夫人歎道:“你舅父如今身在朝堂之中,經此一事,無論哪方勢力,都不會再接納他。張家那裡,更是與他結了仇。你得空,還是去見見你舅父,看看他接下來的打算,侯府能幫的就幫,畢竟我們在朝中,也就這門親戚了。”

裴霽曦點點頭。

老夫人帶著裴霽曦一同去蘇府吊唁,老夫人身邊有丫鬟,初雪晴就留在了府上。

蘇府之中,深秋的冷意伴著悲穆的氣氛,在白色喪幡的飄揚中,更顯寂寥。

香案上的燭火奮力燃燒,蘇晟傑的棺槨安靜的在那裡昭示著死亡,耳邊回蕩著淒烈的哭聲,紙錢焚燒的焦味充斥在靈堂之中。

老夫人痛哭那個笑顏澄澈的孩子,連裴霽曦也紅了眼眶。

他的舅父蘇遠達,隻是年近四旬,竟如枯木般老去,早生華發。

蘇夫人剛生下幼女不久,就痛失長子,在靈堂之中哭得喘不過氣,哭著哭著,她突然撲到棺槨上,喊著:“我兒死的好冤啊!冤啊!”

蘇遠達急忙過去拉她,用力抱住她,把她的頭按在胸前,不讓她發出聲音。

蘇夫人捶打著自己的丈夫,漸漸失去了力氣,哭暈了過去。

來京近一年,裴霽曦為避嫌,不曾拜訪過舅父。本想在蘇府為小女兒舉行百日宴時,要正式拜訪一次,可未成想,沒等到表妹的百日宴,卻來了表兄的喪禮。

蘇遠達讓人帶著老夫人去休息,自己則帶著裴霽曦到了書房之中。

蘇遠達和裴霽曦沉默地坐著,蘇遠達的目光空洞,神思渙散,像是突然冒出來的皺紋為這張臉平添了些許悲涼。

須臾,裴霽曦打破了沉默:“舅父,表兄之事,可有需要侯府幫忙的?”

蘇遠達茫然回神,沉思須臾,道:“幫?有甚可幫?再怎樣,晟傑也已經去了。”

裴霽曦聞言道:“舅父節哀。”頓了頓又道,“可出了這番事,即使張尚書不再追究,陛下會擔憂舅父脫出太子黨派,那舅父的仕途……”

蘇遠達雖然隻是三品侍郎,可他身處六部之中最重要的吏部。想他庶子出身,妻族平庸,即使一身才學,不依靠黨派,也很難在仕途上有所發展。侯府地位敏感,他又不能倚賴,隻能親近太子。

可如今這事一出,即使太子於他有愧,皇上豈能相信他對太子毫無芥蒂?

蘇遠達嗤笑一聲:“仕途如何,又有何礙?如今我隻想守得妻女平安,哪怕回到白身,也好過在這混沌之中掙紮。”

裴霽曦有心相助,畢竟這是母親唯一的兄長了。可侯府如今如履薄冰,也無法出頭與刑部尚書對立,聽到舅父這心死如灰的話,他回道:“舅父一身才學,若空留白身,是社稷之失。若舅父有需要曦兒相助的,我義不容辭。 ”

蘇遠達深歎口氣,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折身離去。

*

京城風雲詭譎,雖沒有戰場嘶鳴,卻在有看不見的刀光劍影,招招令人斃命,防不勝防。

遠在北疆的戰場,也突然失了近年來的平靜。

北狄王去世後,其子覺羅爾穆繼位。不同於父親的謹慎,覺羅爾穆一繼位就開始吞並周邊部落,勢力日漸壯大。雖然現在未犯大寧邊境,可大寧也要開始未雨綢繆。

借著北狄的異動,定遠侯上書陳情,希望其子裴霽曦能到北疆助其一臂之力。

皇上允了裴霽曦去北疆,卻以邊境不安穩,老夫人需在京靜養為由,讓老夫人、李氏以及庶女裴雨檀留在京中。

裴霽曦本想隻帶兩名小廝以及初雪晴上路,可老夫人怕初雪晴一人照顧不好他,楞是讓他把院子裡的丫鬟,並一乾侍衛都帶走了。

於是,初雪晴結束京城安逸的生活,隨裴霽曦,奔赴另一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