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畢夏普因“誹謗侮辱”斯特芬妮女爵的罪名獲刑,已經過去三年。
當年被視為焦土大陸貴族圈子時尚指針的畢夏普看起來……看起來……
阿米莉婭覺得她看起來好像和以前沒什麼差彆。
在阿米莉婭很小的時候,她見過一次還很年輕稚嫩的畢夏普。
那時候阿米的媽媽還沒有去世,會為了最心愛的女兒六歲生日忙東忙西,一張一張不同構想的禮服訂單被藍尾鴞投遞到那些或聲名赫赫,或焦急等待發光機會的設計師手中。
當時畢夏普剛剛與蘭登家族斷絕關係,十六歲,也是瘦削高挑,穿著一身黑裙,甚至那一臉死氣都比現在更重一些。
阿米莉婭向畢夏普女士行禮:“您好,好久不見。”
畢夏普女士輕輕頷首,然後就把阿米莉婭和道爾蒂留給了自己的學生。
看著畢夏普朝露西妮她們走去,諾瑪聳聳肩,她將手裡的布料攤在桌子上,一邊整理一邊為朋友們解釋。
“老師一年前就出獄了,卡特那個老東西又小氣又壞,克裡弗肯定是呆不下去了。剛好媽媽說我家在聖亞曆克西斯城區還有個沒怎麼用過的店麵。”她聳聳肩,布料在他手裡被整理開,露出來一套青綠色的衣裙。
卡特·阿斯韋德,是克裡弗帝國現在唯一一個掌有實權的親王,皇家近衛軍就在他手裡。卡特是老皇帝的親弟弟,也是斯特芬妮女爵的情人。
諾瑪衝著阿米莉婭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說:“阿米,你會介意穿老師做的裙子嗎?畢竟現在時間緊急,明天就是新生晚會了,恐怕沒有時間定製……”
阿米莉婭愣了一下,視線不由得落到那套裙子上。
阿米莉婭小心翼翼湊近這件布料柔軟的衣服觀察,她喜歡這種垂墜感,星星一樣的散粉打在最外層的薄紗上,這最起碼有六層紗,細碎的貝母拚湊成的蝴蝶,隨著光源變化折射出冷冷的藍綠紫紅的色彩,就這麼被固定在薄紗上,每層都有。
打底的是素白的裙擺,上麵的刺繡是一種阿米莉婭從來沒見過的文字,但她覺得熟悉。
“她比美神赫圖拉斯還讓人心動。”阿米莉婭誠懇的說,“就是我應該,我的錢包,我……”
諾瑪拍拍阿米莉婭的肩膀:“有我在你還用擔心這個嘛?這件‘緹麗絲的晨曦’,老師說了,租借一天隻需要這個數——”
她趴在阿米莉婭耳邊說:“隻需要十七個銀幣!我幫你申請來的友情價。”
阿米莉婭:“……好姐妹。”
她決絕地捧起那件衣服,足下生風,衝進了換衣間。
諾瑪和道爾蒂臉上掛著笑。
道爾蒂說:“我還以為你會帶自己的作品。”
諾瑪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驕傲地抬了抬下巴:“我可不會讓一個脆弱的小女孩承擔不完美作品帶來的心理壓力。再等等吧。”
露西妮隻是來定製一些日常衣服,她從藤葉定製冊子裡選了幾件順眼的衣服,就伸展著手臂站上試衣台。
幾根碧綠的翠藤軟尺飛舞著為她丈量尺寸,看來她也不介意畢夏普女士的名聲。不過看伊蓮娜不太正常欲言又止的臉色……
道爾蒂小聲說:“我猜她不知道,希望她以後不會後悔。”
諾瑪聳聳肩:“她肯定會後悔的。”
畢夏普入獄以後,卡特親王毫不猶豫動用私權,借口查封了畢夏普的工作室,甚至還放話“誰敢在克裡弗帝國境內穿著畢夏普的裙子,那就是在公然羞辱絲特芬妮女爵”,這樣一番操作下,所有人都明白,畢夏普在焦土大陸最強大的帝國中的出路被徹底堵死了。
與此迎來的則是曾經追捧畢夏普到瘋魔的上流圈子興起一股批判她的潮流,一時之間好像畢夏普設計的所有衣服都散發著蛆蟲的惡臭令人避之不及。
但阿米莉婭才不在乎這個,你看她眼裡的渴望就能感受出來。
後門的地方又傳來雜亂密集的腳步聲,錯覺間總感覺頭頂的吊燈都顫抖起來,切斯特聲音先從門裡傳出,非常活潑。
“幫我分擔一點吧阿特利!愛德華,愛德華,求你了幫我再拿幾件。我的天這頭盔要掉了,彆彆彆,摔壞了姑姑一定會在門口掛牌子不讓我進來——”
一陣慌亂的大呼小叫,切斯特抱著厚厚一打色彩豔麗的衣服撞開木門,衣服最頂端對著幾個疊在一起的鐵製頭盔,搖搖欲墜。身後幾個同樣抱著一堆衣服頭盔甚至還有造型特彆的花冠的學生會成員都警惕緊張地看著切斯特。
“不不不,要掉下來了!”
“切斯特小心!”
畢夏普女士微微側頭,藏住了因為自己的狗侄子翻了個白眼的精彩表情,她手裡的羽毛筆輕輕甩動,一律柔和的風元素魔法飛舞滾到切斯特身前,成功接住了掉落的頭盔。
“切斯特。”畢夏普轉過身,語氣冷漠,“你偷吃了波波的狗糧嗎?”
波波是切斯特媽媽養的狗,一隻金毛。知曉這個的幾個同學紛紛撲哧笑出聲。
切斯特尷尬地左顧右盼,從露西妮看到道爾蒂,也沒看到想看的人。
栗色毛發的大狗神情局促中帶上了沮喪,但意識到沒有被阿米莉婭看到自己窘迫的樣子,他立刻又樂起來。
……
畢夏普不知道自己的狗侄子今天經曆了離譜的一見鐘情,隻覺得他和波波真是越來越像了。
阿特利從人群中站出來,往前走了走:“衣服我們就帶走了,非常感激您願意接下這筆訂單。”
畢夏普對任何人都冷冰冰的:“阿法納西付錢了。”
意思就是不要廢話,拿著快滾。
阿特利對這冷淡的態度毫無反應,他點點頭,算是一個回應也是告彆,不顧切斯特的猶豫,轉身帶頭朝門口走去。
離門口還有兩三步距離的時候,右手一側傳來一些細微的響聲,換衣間的門被打開,阿特利下意識偏了偏頭,動作一頓。
換好衣服的阿米莉婭笑容怎麼也遮掩不住,她在換衣間裡對著鏡子看了好一會,一點也沒注意到外麵的情況。
“諾瑪,道爾蒂,快看我!”她從換衣間走出來,蹦蹦跳下跳下木頭台階,像團綠茸茸的雲霧。
淺淡像兌了牛奶一樣青綠色軟紗封著細細的金邊,裙尾層層疊疊垂在鞋邊,低調的貝母蝴蝶像在飛舞,依稀能看到細弱的腳踝。
潔白的肩頸露出來,脖子上垂著細長的銀製項鏈。那張可愛白淨的臉蛋被蓬蓬的銀色卷發堆起來,相當亮眼。
阿特利隻是頓了頓,然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夜裡舒緩的涼風從門縫中擠進來,阿米莉婭似有察覺地抬頭望去,卻隻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
“嘿,小學妹!”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吸引了阿米莉婭的注意力,她抬頭去看,露出驚喜的表情。
“是您!米拉德學姐!”
向阿米莉婭打招呼的正是之前有過一麵之緣的熱心學姐,她在走出店門之前還對著阿米莉婭眨了一下眼睛:“小學妹,你像個湖中仙女。”
其他學生會的成員也紛紛讚美,有些人確實還記得阿米莉婭這個小倒黴蛋,還貼心提醒她不要穿著這身裙子吃菠蘿漢堡。
一陣七嘴八舌的誇讚以後,學生會的成員們又一窩蜂湧出了成衣店,阿米莉婭被誇得非常羞澀,她小跑著來到道爾蒂和諾瑪身邊的時候臉上還粉粉的。
諾瑪吹了個口哨,像個流氓:“小阿米快害羞地走不動路了。”
道爾蒂說:“美極了。裙子也美極了。”
阿米莉婭沒想到這件裙子不需要調整也能這麼合身,她小心翼翼觸摸著布料,相當幸福:“謝謝。”
有時候壞情緒就像影子,緊緊抓著你的腳不放,但是隨便什麼會發光的東西湊過來,它就自知脆弱縮小身形,把自己藏到你看不到的地方去。
道爾蒂和諾瑪讓開身形,特意讓阿米莉婭能看到鏡子裡的自己。
她旋轉了兩下,看到貝母蝴蝶好像真的振翅飛翔,有一瞬間光影錯落地映入眼睛裡,好像看到了以前——
“你還喜歡嗎?”
畢夏普女士走了過來。
六歲的阿米莉婭站在鏡子前,穿著一件堆疊起的青綠蛋糕裙,有些像她之前穿的那件地獄鵝黃禮服,但是這件更蓬鬆,更直挺,背後還有兩隻被包裹了紗衣的金屬絲編織的小蝴蝶翅膀。
鏡子裡能看到阿米莉婭和媽媽,還有十六歲的畢夏普女士。
畢夏普女士說:“我想到已經過去十年了,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再穿蛋糕裙不合適。所以修改了一個新的版本。”
阿米莉婭眼眶發酸:“謝謝您。”
畢夏普搖搖頭:“芙羅拉女士是個很好的人,我人生中第一個成功交易的訂單就是你的禮服,希望你喜歡它。”
道爾蒂輕聲感歎:“多麼宿命的場景。”
諾瑪也唏噓地點頭,她們都知道,阿米莉婭的媽媽,芙羅拉王後已經去世多年了。
道爾蒂說:“所以畢夏普女士願意租借裙子給阿米莉婭,其實不是看你的麵子,對嗎,諾瑪。”
諾瑪掐了道爾蒂一把:“嘿,彆說出來。”
諾瑪用力不大,道爾蒂哈哈笑。
這麼和諧的畫麵,理應不該再增加什麼人選,但是隨著畢夏普眼皮一跳,她倍感不詳的預感轉頭去看。
好高大的影子,讓人不安。
狗侄子切斯特兩眼亮晶晶的,抱著那堆衣服和頭盔站在原地。
畢夏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