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樞又往鍋底添了一把柴，等到火燒旺起來，鍋裡重新冒起泡泡，兩個人這才坐下來，手托著腮靜靜等粥熬好。

香氣漸漸濃鬱起來，裹挾著穀物軟爛後的香味，一絲一縷飄向四麵八方。

予羲宸修煉完畢，正打算回屋洗漱休憩，行至煉藥房門前，卻被忽然飄入鼻間的一縷異香攔住去路。

他皺了皺眉，循著香味飄來的方向望去，就見蘇小小、李樞二人正拿著自己往常煉藥時用來攪拌藥材的藥匙，一點一點地往碗裡舀著什麼東西。

柴火烘烤著二人臉上泛著暖黃色的光。

絲絲縷縷的霧氣氤氳，是這冷冷清清的染雪閣此前從未出現過的畫麵。

“師父應該也還沒用飯，這一碗，我先給師父送去。小小你先吃，不用等我。”李樞說著起身。

又被蘇小小一把拽住。

“哎，你安心坐著吃吧。方才，我找遍了整座仙府，都沒見有廚房、飯廳之類的地方，想是那老妖怪早已經辟穀了，根本用不著吃飯。”

“老，妖怪？！”

“老，妖怪？”

遠處的予羲宸和近處的李樞，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出了同樣驚疑的問句。

“可不是？”蘇小小往嘴裡送了一口粥，“他是咱們予仙宗的立派祖師，據我所知，予仙宗立派至少在兩百年以前，他不是老妖怪是什麼？”

予羲宸的拳頭硬了，“蒼老”的身軀甚至止不住的顫抖。

李樞抿了抿嘴唇道：“小小，那是我們的師父，不可如此無禮。”

蘇小小見他說得認真，想到原書裡男主便對那位為他傳道受業的恩師尊崇有加，自己當著他的麵說他師父的壞話，他勢必不會喜歡。

加上在原書中，上了醉竹峰，拜入予羲宸門下的隻有李樞一人，如今卻多了個自己，若是因為自己這個變數，讓劇情跑偏，最後受罪的還是自己。

於是趕緊改口笑眯眯道：“好，我聽師兄的。師兄不讓我說，我就不說。”

二人相視一笑。

予羲宸莫名更為光火，捏著的拳頭指尖幾乎要嵌進肉裡。

正要拂袖離去，餘光一瞥，卻驀然發現，他們兩個用來煮粥的那隻銅鍋，似乎有些眼熟。

“這粥好香啊，師兄你也快嘗嘗。”蘇小小的一碗粥已經見底，見李樞還未動筷，便催促道。

李樞笑了笑，不忙端碗，而是接過蘇小小的碗又為她添了一些。

予羲宸心頭湧上一股不詳的預感。

他皺著眉頭，倏而轉身，緊走幾步進了旁邊的煉藥房。

兩碗粥下肚，蘇小小覺得整個人都舒坦了。

肚腹裡的熱氣一點一點被吸收消化，融進血脈，流遍全身，烘得她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然而就在她愜意地享受著這份吃飽喝足以後獨有的滿足感時，卻漸漸地察覺到身體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她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熱，心跳也很快，不自覺地捂著心口蹙起了眉。

“小小，你怎麼了？”李樞也發現了她的異常，忙將剛端起來的碗又放下。

他扶著蘇小小的肩膀，讓她麵對著自己，見她不知何故眼神變得呆呆的，神智似乎也不太清晰。

“小小，你這是怎麼了？小小！”李樞看著那眼神，莫名覺得心裡發慌。

他搖著蘇小小的肩，試圖讓她清醒一點。

片刻後，就見那人僵硬地轉動脖子轉過頭來，咧開嘴，露出一排大牙。

“我，好嗨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吼吼吼！啊哈哈哈哈！好嗨呀！我好嗨呀！”

蘇小小鬼叫著，突然跳起來一腳踹翻還在燃著的柴火堆，手舞足蹈地往門外跑去。

“太熱了太熱了，我要去涼快涼快……”

“太冷了太冷了，我要去暖和暖和……”

李樞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有些手足無措，眼睜睜看著蘇小小竄上房頂，“誇嚓”給那房頂砸了個窟窿，又“轟隆”一聲踢斷了大殿的頂梁柱，將個染雪仙府造得一片狼藉，然後“噗通”紮進了荷花塘裡。

李樞嚇得大叫一聲，正要去救人，就見予羲宸已經先自己一步跳了進去。

不大一會兒，予羲宸抱著蘇小小從荷塘裡走了出來。

蘇小小已經又暈了過去，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水。反觀予羲宸，片衣未濕，從容不迫，隻是麵色鐵青，眉宇間滿是怒氣。

“師……師父……”李樞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予羲宸也不說話，滿臉嫌惡地把蘇小小往李樞懷裡一丟，徑往唯一還立著的一間臥房走去。

李樞一臉茫然。

然後就見已經走到門口的予羲宸又忽然回過身來，朝李樞吼道：“還不跟著進來！”

後者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抱著蘇小小走進屋去。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予羲宸為蘇小小梳理內息已畢，收勢睜眼。

“師父，小師妹這是突然怎麼了？”李樞有些膽怯地問道。

予羲宸聞言臉又黑了一圈，“陽氣過盛，陰體不受，反噬。”

李樞驚異不已，“怎會如此？小師妹先前不還好好的嗎？”

“她放到粥裡的‘臘肉’，是千年鹿精的鹿茸。她用的鍋，是可以十倍催發藥力的金鼎煉丹爐。”予羲宸一字一句道。

李樞吞了口唾沫。

千年鹿精的鹿茸，聽說取一片入藥即可增百年功力，小師妹居然把一整顆都絞碎放了進去，再加上煉丹爐……

予羲宸看著床上那人紅潤到近乎發紫的臉，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貪心不足，自食惡果。”

李樞：“……，師父，您是不是對師妹有什麼誤解？”

“她沒有十天半個月不會醒，”予羲宸說著起身向外走去，“這期間，就辛苦愛徒你，去幫本座將房子修好吧。”

果然，蘇小小直到半個月以後才悠悠醒轉。

當她邁著有些虛浮的步子走到院中央時，就見一個膚色黝黑，扛著木材汗流浹背的鋼鐵一般的男子，咧嘴大笑道：“師妹你醒啦！”

蘇小小：……兄台你誰？

“太好了！師妹你終於醒了！”鋼鐵男子丟掉木材撲上前來，一把抱住了蘇小小。

蘇小小有些受不了他這份熱情，掙紮著把腦袋從他懷裡拔了出來：“你怎麼弄成這樣了？”

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男主嘞？你對他做了什麼？

李樞道：“最近忙著修繕仙府，所以形容略微粗陋了一點，師妹不要介意。”

蘇小小：我不介意，但不知道你以後的後宮們會不會介意。

蘇小小抬眼打量一圈，這才發現先前被自己毀壞的房屋，如今已俱被修好，還新增了兩間小巧精致的廚房和飯廳，像兩頂雨後冒尖的小蘑菇一樣，安安靜靜地貓在恢宏大氣的染雪仙府的一個小小角落裡，透出淡淡的人間煙火氣。

“師妹你醒來的正是時候，我今日便可完工，晚上我準備一些飯菜，我們和師父一起慶祝一下！”

蘇小小腦袋還有些懵，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晚些時候，李樞果然準備好了一大桌子的好酒好菜，高高興興地來找蘇小小一起去請予羲宸。

蘇小小本是不願意的，奈何又不好表現的太過明顯，被人拉著不情不願地來到了予羲宸的臥房門外。

“師父，弟子等準備好了飯菜慶祝仙府重新建成，還有小師妹醒來，特意過來請您一起用飯。”

半晌，都不見屋裡有人應答。

蘇小小道：“難不成他出去了？”

“不會，半個時辰前我還進屋去給師父送過茶水。”

蘇小小：……這一天給你忙的，誰家好龍傲天整天光伺候人玩？

“那說不定，他不想跟我們一起吃飯。走吧走吧，他不想來，我們兩個一起吃正好。”

“那怎麼行？！”李樞斬釘截鐵地拒絕了蘇小小，然後換回剛才叫門時的恭順語氣繼續叫道，“師父……”

隻是話還沒說完，便聽予羲宸冰冷的聲音自房中傳出：“為師無需進食，也不喜歡刺鼻的煙氣和食物的味道，你二人自去，不要再來打攪。”

李樞還想再勸，被蘇小小一把拉走。

“有他在我們兩個反而不方便，這樣不是正好？”

“可是……”

“哎呀好啦好啦，他又不喜歡吃飯，也不喜歡喝酒，還不喜歡說話，你到底要叫他來乾什麼呀？當個睜眼兒鋸嘴的葫蘆擺件呀？”

予羲宸：睜眼兒，鋸嘴，葫蘆，擺件？

……

二人拉拉扯扯間已來到飯廳。蘇小小一見滿桌的美味佳肴，當即食欲大振，也再顧不得其他，立馬給自己斟了滿杯，仰頭一飲而儘。

“哇……好酒！”蘇小小心滿意足，重新拿起酒壺替李樞倒了一杯，“來！師兄，我敬你！多謝你替我收拾爛攤子！”

李樞原本想著這是師徒三人第一次一起用飯，可以借機緩和一下師父和師妹的關係，順便增進一下彼此的感情，哪知道師父壓根不肯賞臉。眼見事情已成定局，也不好再強求，悻悻落座。但見蘇小小興致高昂，又不忍掃她的興，強顏歡笑舉杯。

“日後你我同門修習，還望師兄多多照拂呀！”蘇小小說著又一杯酒下肚。

李樞忙道：“師妹你身體剛好，少喝點……”

蘇小小大手一揮，“無妨！今日開心！來師兄，我再敬你一杯！”

正興起，忽聽有似蒼穹之外，又似深海之中，一道冰冷淡漠的聲音悠悠傳來：“既然身體已經無礙，房屋也已修繕完畢，明日辰時開始，恢複授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