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清漓殿時,洛念安莫名歎出一口氣,她發現每次踏入這裡,都會揣著滿滿的不快離開。很奇怪,明明這裡住著的是她的血緣至親,在人間她常常想念之人。如今,她總算明白一個道理,有些人相見不如懷念。
殿前幾個小仙侍在修花,除草,剩下的散布在各處掃地。洛念安邊往前殿走,邊欣賞著殿前的花花草草,眼睛一掃,視線裡忽然瞥見一個眼熟的東西。她頓足,仔細看去,眉頭微蹙,轉了方向往旁邊一個小仙侍正打掃的地方走去。
“殿下。”仙侍見她來,俯身行禮。
而洛念安的注意力被彆的東西吸引,沒顧得上理她。她在一處堆起的準備收起來扔出去汙穢之物前停下,忽地彎腰伸手過去。
“殿下?!”她的舉動倒是把仙侍驚到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洛念安會突然過來翻汙穢。雖然隻是一些掉落的花花草草。
洛念安捏著撿到的東西直起身子,沉默地拿在手裡看了半晌,問道:“這是哪裡來的?”
“這是雲祉殿下說不要的。”
洛念安微微提高聲音,有些難以置信:“他說不要了?”
仙侍頷首:“是。雲祉殿下來時掉落的,我去問了殿下貼身仙侍,他說不是貴重的東西,殿下本來也不太喜歡,就讓丟掉。”
“......”洛念安將那枚朱砂吊墜緊緊攥在手心,沉默半晌,道:“知道了。”
她將吊墜揣入袖口,繼續往正殿去。一進去就看見洛霽禾已經坐在案邊,正和念清漓有說有笑著。
“兒臣參見母後。”
念清漓見洛念安進來,麵上笑容不變,喚道:“安兒來了,快來。”
“......”洛念安渾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念清漓。
念清漓依舊掛著溫柔的笑:“這孩子,愣著做什麼?快來啊。”
洛念安回神,應了一聲“是”,便邁步到案邊,坐在洛霽禾對麵,抬眸平靜地看著他。
洛霽禾甜甜地喚了一聲:“長姐~”
洛念安回以一個微笑。
念清漓柔聲道:“你這孩子,回來後天天也不在神界待著,母後也不知道你現在愛吃什麼,就讓人備了一些你小時候喜歡的吃食。”
洛念安看了一眼案上的飯菜,有幾樣確實是她小時候喜歡的,樣子很好看,味道很甜,不過她現在依舊不愛吃這樣的甜食了。但心裡還是感動,笑容一直掛在臉上,看向念清漓:“謝謝母後,確實是兒臣愛吃的。”
“那就好。再等等,你父君待會兒就來了。”
“好。”洛念安點點頭,她似乎從未見過這樣待她的念清漓,驚訝之餘,分外欣喜。
洛君逸來的確實快,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開席後,念清漓先給洛念安布菜,道:“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多吃一些。”
“嗯!謝謝母後。”洛念安吃下念清漓夾得甜糕,從嘴裡甜到心裡。
看見念清漓一直給洛念安夾菜,洛霽禾不願意了,道:“母後,我也要,你一直給長姐夾,都不管我。”
洛君逸看向他,一副嚴肅的模樣:“最近功課如何了?你長姐現下已為上神,你何時能飛升?”
洛霽禾頓時蔫巴了,但還是道:“我也很快了。”
“為父為何聽說你最近時常偷懶?”
“......”洛霽禾把臉埋進碗裡,小聲道:“哪有的事,我很用功的。”
念清漓嗔怪道:“小禾還小,男孩子貪玩些不是正常?你不要這樣凶他。”她接著道,“你也是,安兒一個女孩子,你為何讓她去任武職?這樣辛苦她。”
洛君逸無奈道:“她自己願意任武職。”
洛念安也趕緊道:“是啊母後,是兒臣求父君為兒臣安排武職的,兒臣也喜歡任武職。”
“你啊,總是很有想法,不聽話。”念清漓雖是在怪她,但語氣依舊溫柔,聽起來就沒什麼殺傷力,她又給洛念安夾菜,“多吃些,瘦得不成樣子,還要那樣辛苦。”
洛念安一邊接下飯菜,一邊揚著笑容道:“兒臣做自己喜歡的事,不覺得辛苦。”
“長姐好厲害,我想讓長姐教我。”洛霽禾道。
念清漓假意怪他:“你長姐這樣辛苦,你不要麻煩她。”
洛念安卻是高興的:“沒關係母後,兒臣平時也不太忙的。”
洛君逸道:“平日不太忙就多來陪陪你母後,整日待在外麵,她也擔心。”
洛念安當然樂意,她點頭應下:“是,兒臣知道了。”
現在是洛念安這麼多年來覺得最最幸福的時刻。以前她總是看著萬家燈火,羨慕彆人闔家團圓,如今,她覺得自己以後再也不用去羨慕旁人。
她幸福地睡著了。
不知道自己是何事睡著的,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清漓殿中。
除此之外,她還發現了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
她的法力,她體內波濤洶湧的法力,如今像一潭死水一樣,靜止不動了。
感覺不到了。
……
洛念安撐著身子坐起身,忽覺頭痛欲裂,她捂著頭蜷縮在榻上半晌,才又坐起身子。她當過凡人,自然知道凡人是怎樣的狀態。
和她現在一樣。
她盯著眼前的燭台,伸手,想要挪動它。可任憑她怎樣集中意念,怎樣換手勢,那燭台都紋絲不動。
“……”洛念安猛地起身下床,往前邁出幾步,又開始頭痛欲裂,她重重跌倒在地,捂著頭滿地打滾。
等疼痛的勁兒過去,她又爬起來,奪門而出,一路跌跌撞撞,摔倒了又爬起來,爬起來再摔倒,頭疼的仿佛要裂成碎片。她一路走一路撞,撞進前殿,看見念清漓和洛君逸坐在棋桌邊下棋。
洛念安驚慌失措,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跑進去,委屈道:“父君,母後,兒臣……兒臣的法力沒了,消失不見了……兒臣的頭,好痛,特彆痛!母後,兒臣好痛,兒臣的法力沒了!”
念清漓看了一眼洛念安,聲音清冷:“本宮知道。”
“?!!”
知道?知道是何意?是她說了才知道,還是……
“……母後?”
她又變成這幅清冷的樣子,和吃飯的時候判若兩人,和洛念安印象裡的一模一樣。
洛君逸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洛念安,道:“珈洛,為父與你母後商量,認為你還是不適合任武職,況且你又身負母神之力,為父恐你把握不好徒惹事端,便封了你的法力。往後,你便去任文職吧,好好待在神界,不要再到處亂跑了。”說著,他停頓片刻,語氣嚴肅幾分,“也不要再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這段話的信息衝擊著洛念安,使她更加頭痛難忍,她捂著頭蹲在地上,萬分痛苦。豆大的汗珠滴落在玉石地麵上,炸開。她抬眼,看向繼續下著棋的念清漓,喚道:“母後?”
念清漓停下,側目看她,似乎有些不耐煩:“何事?”
“……”洛念安忽然笑了一下,問道:“母後早就知曉嗎?”
念清漓點頭,道:“你父君也是為你好。”
洛念安又笑了一下:“為我好?所以今日這頓飯,說到底就是一場鴻門宴對嗎?你給我夾得那些菜裡麵,下了藥,對吧?”
念清漓沉默,看樣子被說中了。片刻後,她責怪道:“你怎麼與本宮說話的?你是在質問本宮?你小時學的規矩去哪了?真是不成體統!從來都不聽話,說什麼你都不聽,你早去做文職,至於到如今這樣嗎?你父君隻是暫時封你的法力,等你自己想通了,自然會解了你身上的封印。”
“……”洛念安低垂著頭,跪坐在地上,她突然覺得很好笑,自己很可笑,還以為……以為什麼呢……不知道了……
“為何非要讓我任文職?你們在怕什麼?怕我搶了你們寶貝兒子的風頭嗎?什麼狗屁把握不好?是害怕吧!怕我比你們的寶貝兒子強!太可笑了!我真愚蠢!竟然對你們不設防,真是蠢到極點了!我在人間五百年,你們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次!我回來這麼久,也從沒有過問一句!”洛念安怒視著念清漓:“你!對我除了責怪就是責怪!你有什麼資格責怪我?!這麼多年你教過我什麼?!我就是沒規矩!因為我在人間摸爬滾打了五百年啊!誰教過我?你教過我嗎??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她又看向洛君逸:“還有你!當初不聽我一句辯解,說把我扔下去就扔下去!有時候我真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你們的親生女兒!!”
“放肆!”洛君逸一拍桌子,黑白棋子稀稀拉拉撒了一地。
“放肆!”念清漓一下子站起來,氣的臉都紅了:“真是放肆!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到頭來還沒資格教訓你了嗎?你是在怪我嗎?是我讓你犯的錯嗎?!是你父君讓你犯的錯嗎?!真是養了一隻白眼狼!”
“對!”洛念安喘著粗氣,哈哈笑了幾聲,道:“對!我是白眼狼!我沒良心!我對不起你們!是我求你生下我的嗎?!你有問過我的意願嗎?!生下來卻不管不教,生我做什麼?!小的時候,你們就一直把我關在殿中,一個月隻來看我一次,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走。”她看向念清漓,氣勢突然弱了下來,“我求你留下來陪陪我,你從來都不理。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要被你這樣對待,我也不知道。”
她用袖子胡亂擦去臉上的淚水,視線逐漸清晰,上麵兩人臉上的冷漠也逐漸清晰。
“……”洛念安喃喃自語道:“算了,總是我自己困住自己。”她跪直身子,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銀製匕首,這匕首還是上次在易桉那裡看見,覺得好看,易桉便送給她的。
“你要做什麼?!”念清漓往後退一步,拔高聲音。
洛君逸站起身,將她護在身後,對洛念安怒目而視:“你想做什麼?!”
下一刻,洛念安便將匕首插進了自己的大腿處。
念清漓驚呼:“你做什麼!”
洛念安盯著她,咧嘴笑了起來,她咬牙,口中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困著自己了,也不想……做你們的女兒了。”
手上動作不停,她接著道:“我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沒錯,那我現在還給你!”話落,她生生割掉自己大腿上的一塊肉。銀刀滴著鮮紅的血液,伴隨著念清漓的尖叫聲,插入洛念安的心口處。
心臟“砰砰砰”狂跳不止,順著刀刃的血液簌簌流下。匕首在心臟處攪動,洛念安硬生生剜出一塊肉,掉在地上。血瘋狂流著,心臟好似停止一瞬,又開始瘋狂跳動。洛念安趴跪在地上,手中的銀刀磕在地上發出“叮”的一聲,視線漸漸模糊,又清明。心臟似在跳動,又停止。她倔強地抬起頭,盯著洛君逸,開口道:“你不是……給了……我一條命嗎……我……還給你……從此,以後……我與你們……再無……瓜葛……”
說完,她強撐著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將匕首放入袖子,拖著一條少了一塊的腿,一步一瘸地離開了清漓殿。她想離開,想回玉蘭觀,但是渾身上下好似每一處都劇痛無比,讓她不得不停下來,心臟跳動時強時弱,視線逐漸模糊起來,她好像看見有人過來,又匆匆離開,又好像看見有人站在一旁交頭接耳。她有些分不清這裡是哪裡了,她隻是憑著印象走著,想要走到天門去,想回去,但是現在法力全無,她也不知道跳下去會出現在哪裡了。
她有點走不動了。
她好像要死了。
她還能不能回去了?
她想再見見易桉。
她好像真的看見易桉了。
她真的要死了嗎?都出現幻覺了。
幻覺裡,一隻巨鷹從裂縫裡躥出,鳴叫著盤旋在空中。易桉跟著巨鷹出現,麵色鐵青地走到她麵前,橫打抱起了她。
她好像真的落入了一個溫暖而又結實的懷抱。
她閉上眼,意識在消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還是在說著:“易桉,是你嗎?”
“易桉,我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