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不上冷戰算不上互相避開,徐風知還是會和孟憑瑾應師父的命令去做事,偶爾有話偶爾無話,依她看除了刻意的遠離外和從前都一樣。
但宗門人人望向他倆的眼神裡明顯是看出了什麼。
於是她們探聽般地問師妹可有心儀之人。
徐風知說,沒有。
她們不依不饒地點破,“憑瑾師弟呢?”
搖搖頭,她答:“他不喜歡我我不喜歡他。”
這話不知怎麼傳進了孟憑瑾的耳朵裡,他那時正忍受不了這樣的刻意遠離,打算直接去找她攤牌說自己根本不是這書裡的反派,不會按照書裡的設定喜歡誰恨誰,隻會從心喜歡她一人而已。
可他聽說這話後委屈到不想去了,咬牙忍下千般氣惱,將那盒小心收起來的珍寶能佩戴的都一一戴上。
金絲琉璃球、墨翠耳墜、玄鳥令羽、紅髓玉、萬年靈符……一邊往自己身上堆一邊委屈掉眼淚,喜歡她徐風知真是受儘苦楚,不信心意、到頭來連句喜歡也得不到了。
隻是他那一身價值連城的珍寶實在惹眼,同門見了都奇怪,試探他是否知道了這是何人所送?和那人互通心意否?
孟憑瑾願意透漏的隻有——
“那是位很好的姑娘,待我真心實意、處處關切、我喜歡得很。”
這話就是說給坐在斜對麵一言不發的某人聽的,孟憑瑾觀察過了,她連眨眼的頻率都沒變,而一直沉默的心聲也沒有任何他期待的回響音。
真冷漠。
孟憑瑾垂眸,任憑如何疏解心也是堵的。
“長紛師兄!”
眾人等的人終於到了。孟憑瑾隨之抬頭,山路上遠見一襲白衣,背負三劍,眉目俊朗,而徐風知笑眼似月快步迎上去,朗聲喊他:“師兄!你可回來了!”
她還從未對他露出過這般神色…總是在什麼師姐師兄麵前笑意明媚。孟憑瑾不想看,索性又垂眸。
許久不見,長紛本也隨著她高興地笑起來,可一錯身,他忽然想起什麼,又神色複雜地露出背後另一人來,徐風知腳步一頓,疑惑眯眼仔細去看。
那人身形纖瘦方才跟在長紛後頭他們竟都沒看見,此刻他溫柔帶笑同各位行禮眾人才發現還有此人。
觀他衣著素淨,眼角見痣,低垂眼尾總叫人隱隱生憐,徐風知還未開口,他見她便懵懂掉淚,慌張撲進她懷裡,將眼淚傾倒進她懷裡,“妻主……”
這般稱呼一出,眾人頓時了然發笑,覺得這郎君定是徐風知在赤真做皇女時的哪位侍君追來此處,起哄聲接連不斷,都對他分外好奇。
他還要說些什麼,卻忽然被誰連拉帶扯強硬拽出徐風知身旁三寸之地,近乎算是被執拗推甩出去,他站定後冰冷轉瞳,看到的卻是同樣冰冷危險的漂亮眉眼。
淨瀧怔然斂眸。
……天下美人很多,赤真的美人也不少,可眼前這位眉眼驚豔,真算得上出塵絕世。
那人緊拽著徐風知,好像因為慍意而克製緩著氣,墨發微微散亂深淺搭落在單薄肩膀,隨呼吸起伏格外易碎,水藍色眼眸死死盯著他,仿佛隻要他再敢靠近那位一步便會被那雙眼的主人不由分說上手淩遲一千刀。
淨瀧覺得,漂亮到讓旁人覺得易碎是很難得的天賦,至少他為此苦苦練習控製神態眼神多年,才擁有了那麼一兩分而已。
而這人的漂亮裡不僅天生就擁有他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他那雙眼眸更是過分,純澈的水藍色若是再添幾分媚意隻怕全世間都要向著他了。
這樣的人若是陷在何處,恐怕表麵會說做妖邪背地裡卻被鎖進誰家金籠裡。
讓人嫉妒。
殺意居高臨下地困住淨瀧。他站直身體,不露聲色察覺到那人滿目冰冷可緊緊攥著的,隻是徐風知的一角衣袖。
……也不過如此。
淨瀧轉而小聲抽泣,鼻尖微紅,“我自您走後連行數月尋至此處,可行至附近迷了路,幸好遇到您師兄願意帶我上山。”
長紛點了頭,徐風知神色平淡,這些話聽進去七七八八,心裡唯一在意的卻是自己那被緊緊抓著的衣袖。
要不要甩開他的手。
她瞥了眼孟憑瑾,孟憑瑾倒並未在看她隻是恨意翻湧咬牙壓火死盯著淨瀧。
淨瀧還在哭,“您、您舍下所有,彆舍下我啊。”
她沉默望進淨瀧的眼睛,明明什麼也沒說但淨瀧知道那是種無聲警告,他漸漸收了哭聲,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師姐不是說並未娶親。”
一句質問怨懟。徐風知眉心微蹙。
淨瀧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徐風知扯了扯袖子,扯不動。
“說謊。”孟憑瑾步步緊逼。
她索性直麵他,凝望這幾日避而不見的水色眼眸,心底幽幽搖晃痛感,她自己都知曉,可她說:
“鬆手。”
劍就這麼出了鞘,沒人知道為何孟憑瑾忽然就對自己的師姐拔劍,那劍刃寒光熠熠,側向徐風知的頸線,長紛嚇了一跳,可他同時也看到,孟憑瑾死也不鬆開的另一隻手正微弱顫抖著。
孟憑瑾幾乎是咬牙切齒,“我真想、”
[生性冷漠、甚少言語、不問世事、天賦極高。]
他一滯,這心聲由小漸大密密麻麻地重複著,像一場自我警告。
[我生性冷漠,我甚少言語。]
孟憑瑾聽著這無感情的重複語句,他之前就從徐風知那裡聽說過這句話,是她的人設,她應該做到的樣子。
如今她一遍遍地麻痹是對她自己的提醒。孟憑瑾光是聽就快要瘋掉了。
可他觀她平靜非常,將決絕冷漠演的那般好,仿佛當真心如止水。
壓抑感將心吞吃的時候根本不講道理,孟憑瑾覺得自己窺見這一絲裂痕應該欣喜才對的,但沒有,他隻覺得自己的欣喜是不應當的,因為它讓她那麼痛苦。
心上沉重逼得孟憑瑾鬆開手垂下劍,漠然側身借過,“我領罰去了。”
袖上的力量鬆掉,徐風知這才遲鈍地從重複心聲中拔出神思。低頭一看,袖上褶皺幾道,她想撫平,接著發現無論怎麼做都是被緊拽過的痕跡,心也被揪去一塊。
“師妹,我這次回來又給你帶了好些梅子乾,等過幾日去送子莊我聽說路上有家酸甜口做的特彆好,到時我給你寄。”
她抬起頭,半天才應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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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風知現在住的小院因為前院很小所以沒人願意要,但徐風知覺得很好,因為有個小後院,藏起來睡覺很合適。
她的屋子裡也沒什麼好看的擺件,和從前做皇女那完全是天差地彆。
淨瀧為她煮了茶但自己卻一口也沒喝,徐風知明白是他嫌棄這茶葉太次覺得難以入口,她懶得問,但淨瀧先提這茶葉很好,是他自己不渴不想喝。
徐風知不想應聲,茶盞空了要添茶,她伸手去夠,淨瀧傾身為她添茶,她又坐回去,向一旁側身。
淨瀧一怔,苦笑道:“殿下這麼厭惡我。”
“談不上。但你讓旁人誤會是我侍君這事我確實挺煩。”手抖茶水不穩,她示意夠了。
淨瀧開始煮第二壺茶水,挽起衣袖,露出些許白皙手腕,瑩白如玉。
徐風知實在不想理會他這種把戲,“夠了。”
淨瀧不敢抬眸,“沒煮好。”
“不想喝了。”她冷淡叩下茶盞,“不要再煮。”
他笑起來,總有些傷感,“殿下你以前喜歡看我煮茶。”
徐風知目光幽遠,她忽而想起搖晃燭影。同樣是添茶,晦暗間傾身墨發垂於他二人之間,半遮半掩,抬眸引誘她心。如今想想這引誘不算高明,但太漂亮導致很有用。
至少她那一刻若是真從心,那人就走不了了。
徐風知長睫掩住眼底雜亂念頭。想喝茶。
想喝、那誰的茶。
見她仿佛陷入落寞,淨瀧以為她憶起了往事,心中有些蔑然竊喜:皇女又如何,也逃不了舊時心動,手段這種東西他會的很多。
徐風知不懂為何淨瀧忽然朝她走近,她打起精神直截了當地問,“我妹她讓你帶什麼話。”
淨瀧擰眉,他不明白自己的招數為什麼沒起作用。徐風知同樣擰眉催促他快點說,“你不是我妹派來的?”
淨瀧當然是那位派來的。
他垂下頭,如實答道:“陛下說,這皇位太小了她不想困住姐姐,她坐上去,姐姐就自由了。”
徐風知心上輕鬆不少,眉眼沾染笑意,輕聲道:“她慣會得了便宜還賣乖。”
“陛下猜到了您會這麼說她。”
徐風知回望過去。
“所以她說,隻賣乖給你看。”
一眼好似又看見了那龍椅上的笑麵狐狸,瞬間收起那狠戾模樣,仰頭等著她摸一摸,不在乎朝堂上群臣如何言語,隻笑眯眯喊她:“阿姐,我想你。”
「我想你永遠也彆回來,你回來我們就隻能一死一活。」
眼睫顫了顫,徐風知有些困倦,隨口扯了個話題,“你知道她這麼多而且沒被殺掉,看來你得償所願了。”
徐風知一直都知道淨瀧的目的。從最最開始、她還在做皇女的時候。因為明晃晃的野心、冰冷的東西就暗藏在他眼底,無聊驅使著徐風知時常審視觀察他。
淨瀧裝出溫柔用上手段想讓她在某刻動心,從而一步登天。
可接近二皇女徐風知就是接近赤真裡最難以接近的人。
淨瀧也想過自己最壞的結果就是像之前接近她的所有人一樣被殺掉,可他運氣很好,預設了各種情況,卻遇到了剛剛穿書還在適應的好脾氣的徐風知。
縱然一眼就看穿了眼前人的目的,但徐風知覺得無所謂,不上鉤也不回應,平淡待他平淡應付。
就這樣淨瀧成了第一個能留在二皇女身邊的人,赤真上下第一回漂浮著他的名字。說不得意是假的,他真的開心。
但徐風知觀察夠了,於是在有天挑明,“我不會坐上那裡。”她望著宮城的中心,指的自然是王位。
而他點點頭,眼尾溫柔,“殿下想做什麼我都陪著你。”
徐風知以為她想錯了,然後第二天清晨,淨瀧果然投奔了她妹妹徐厭淚。
淨瀧並不避諱此事,他認為人往高處走沒什麼不對,他就是要成為赤真權勢最盛的男子。
所以他聽聞此言隻是笑,“她派我來您就該知道我沒能得償所願。”
徐風知不置一詞。淨瀧說的是實話。徐厭淚讓他來傳話恰恰證實是不喜歡他的。給她傳話這種苦差事,從來沒什麼好處。
“不過我求了件事。”淨瀧眼前迷蒙一片。
“我想回囚雪陵。聽說各殘部歸一,新族長說是個可以依附的人物,我想跟隨部族。”
淨瀧此刻全部說完才發覺自己也變了。他以前不明白,明明宮城裡什麼都有,不見得不自由,況且自由有什麼好。當初徐風知舍下那金玉之位去練什麼劍道,淨瀧漠然覺得她愚蠢非常。怎麼如今,他也求自由。
他瞄了一眼又一眼,他在期待徐風知會怎麼想他呢。
徐風知忽然想到什麼抬頭問他,“囚雪陵冷嗎?”
淨瀧歪頭,“不冷。”
她想也是,有些人稍微見了點寒氣就發高燒,要是真在冰天雪地裡長大,豈不是太嬌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