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進書裡十九年,孟憑瑾居然遇到了一個「同鄉人」。
孟憑瑾穿進書裡那天是個相當平常的晚上,他剛下班,陰鬱寫在那張漂亮的臉上,直接逼退了好幾個女同事想拋來的邀約。獨自回家的路上在某處看到小孩子正在吹泡泡,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推了推厚重眼鏡。
緊接著下一秒,他就穿書了。
十九年也不算久,至少他認為這個第二人生比他書外的人生要有趣的多。
如今更是意外找到了個隊友。
徐風知大概和他一樣是意外穿進書裡來的。
看起來冷漠淡然甚少言語,心裡卻太多有趣碎碎念……孟憑瑾輕巧勾唇。
他之前兌換讀心技能後一直沒能觸發過,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這技能原來隻針對個體觸發。還算有趣。
相比於不知道任何劇情的自己,徐風知顯然知道的要多一些,比如她提到了反派二字。
從她的心聲裡確定自己是反派,孟憑瑾心緒波瀾平靜。這並不算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
他的眼眸中光亮泯滅。
書裡十九載,自降生到如今,他深刻地明晰那些他一一經曆的過往,因此比誰都明白這樣的艱難泥濘活著走出來的隻會是一頭可怖惡鬼。
種種都很符合反派常規背景設定。
孟憑瑾覺得,還是他這個師姐更有意思。
他抬手撥開擋路的矮樹枝條,枝頭顫動,落花簌簌。
方才在殿上聽到她名字時便猜想到了會不會就是那位談笑間拋下自己金玉身份,轉身去練劍修道的、蠢貨——
徐風知是赤真朝的皇女,赤真朝不同於其他國家,以女為尊,她原先幾乎是公認的下一位女帝,卻不想竟說舍就舍掉了,全天下都說她是千秋萬代第一蠢貨。
可孟憑瑾思及此忽地笑了。依他看,他這個師姐應當是千秋萬代第一聰明人。
……皇位之爭、沒什麼意思。
他踏入院內,房門前烏泱泱地圍了一群人,看衣著似乎都是外門弟子,不知來者何意,常年投擲於他身上的惡意讓他自然升起戒備,換上那太好欺負的軟弱神色,垂下頭輕聲道:“師兄師姐。”
眾人這才從那張漂亮的臉上匆匆移開眸光轉而打量起他穿的衣料。單薄的衣料,身上連個配飾都沒有。
沒錢,就是他給這群人留下的第二印象。漂亮是第一印象。
沒人去理會他那句師兄師姐,為首一人站了出來,對於惡意的敏銳令孟憑瑾刹那便察覺到了來者不善。
“聽說二師尊新收了個弟子,在場各位都是世家子弟名門望族,”那人走上前來,語氣輕蔑,“你是什麼身份?”
孟憑瑾瞳中冷漠,垂眸極淺淡地笑著,“我什麼也不是。”
眾人聽罷發笑,純粹的惡在此起彼伏的笑聲裡暈開。
“我們進門費儘心機手段,你還真就是憑本事登上天階被收入內門的?運氣真不錯啊。”那人又往前逼近了兩步,銀冠惹眼,他居然算得上有幾分好心般高高在上提醒道,“以後就省了這句師兄師姐吧,沒人會應你的。”
孟憑瑾來之前就調查過灼雪門內裡敗絮一團,聽聞這些話也不過是坐實了這事,於是無波無瀾,不打算和他們起爭執。
可徐風知艱難抱著被子跨進院裡就看到一群人在這裡偷懶。
[辦歡迎儀式?好好好就她一個人乾活。]
她氣不打一處來咽下嘴裡的梅子,冷冷喊道:“乾什麼呢?”
這群人不敢怠慢曾是皇女的徐風知,一個個頓時收斂起神色,恭謹喊道:“師姐好!”
徐風知冷著臉抱著被子踹開房門,回身瞥了他們一眼。
好個大頭鬼。
她正要往屋內走,身後的孟憑瑾忽然輕聲念道:“師姐。”
徐風知隻好抱著被子艱難轉回頭,皺著眉疑惑看他,“怎麼了。”
[老婆彆太可愛……]
輕飄飄的心聲落進孟憑瑾耳朵裡,他又看了看徐風知不耐煩的神色,縱然再擅長隱藏情緒也還是被她的表裡不一給惹得想要發笑。
徐風知一看眾人都沒走,以為他們還真要辦歡迎儀式,便又壓著惱火出言道:“你們一天天真的清閒,今日的劍法都練了幾遍,一會兒我去檢查。”
眾人紛紛拔腿溜走,隻因徐風知是說到做到的人,常常搞一些突擊檢查,主打的就是一個措手不及。
飄落著銀杏葉的院裡又恢複往日寂寥,徐風知側身示意他跟上。
“這間小院以前是長紛師兄的,但是後來為了方便搬進掌門院裡去了,這裡就空出來了。”
屋內擺設雅致,整潔清素,半開著的紅木窗外正巧能看到高大銀杏樹,銀杏葉無聲地下了一層又一層,就像勢必要把小院給掩埋在銀杏葉之下般,一刻也不停地落著。
徐風知將被褥放在床塌上,“長紛師兄你最近見不著,他兩個月前下山遊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孟憑瑾見她似乎要走,抱臂倚在窗邊,“師姐不坐會兒嗎?”
徐風知淡淡反問:“你這兒有茶嗎。”
他望著那人離去的身影,笑眯眯彎眸。
“下回一定為師姐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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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色秀麗的灼雪門入夜後是另一番美,天上的星子低垂成河,皎月流轉,寂靜的墨色裡唯有蟲鳴鳥叫,泉水叮咚。
孟憑瑾不緊不慢走在石子路,手上拋丟著一袋梅子乾,每一次都將它輕輕拋起再穩穩接住,隱在沉沉夜色裡的漂亮臉龐此刻誰也不會知曉正勾著淺淡笑意。
方才整理被褥的時候這袋梅子乾掉了出來,想必是徐風知落下了。孟憑瑾左右無事打算順路送還給她。
弟子居所的窗紙透著融融光芒,院裡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聽起來似乎有幾人在夜色下熱熱鬨鬨談論什麼。
“阿萍這會兒睡了嗎?……哦還沒睡著啊?”
[阿萍……]
“讓她哭會兒吧,長痛不如短痛。”
“我先前在府上時,這樣的事情多有發生,那時候有個家仆看著老實本分,卻原來根本不是如此!”
[請說!]
“我那小丫鬟喜歡他,原也覺得他是個靠得住的就打算允她。結果一日我路過荒院,他正摟著另一人哄著人家說沒有旁人,隻跟她好。”
[什麼?!]
“我那湊過去一看!謔!倆人衣裳都沒剩幾件了!揣著明白裝糊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我怒火中燒派人去查,這一查真是嚇一跳啊!”
屋裡人人都被吊足了胃口,著急地推著她示意她趕緊說。
[查到什麼了!請說!]
“之前每每我問起來他都說尚未娶親,其實啊!娃都有倆了!”
[什麼!居然有這種垃圾人!可惡!]
表麵安靜打坐的徐風知在心中暗暗罵道。
站在院門口的孟憑瑾忽地笑出了聲,攬袖叩響院門,笑語裡一人過來拉開門,眼見門外是他,歡快氣氛一瞬間被抽離走,一個個換上副冷漠神色。
孟憑瑾對於這怪異的氣氛視若無睹,輕聲開口:“師姐。”
這院裡每一個都是他師姐,可他的眼眸分明隻望著矮樹上安靜打坐的那人,星星點點的柔和流淌在水色眼底。
此刻不會有旁人願意應他這聲師姐,而正如他所料,隻有徐風知漫不經心抬眸詢問,“怎麼了?”
孟憑瑾心緒一動。
本想說的忽然沒由來地不想說出口,孟憑瑾不動聲色地將打算還給她的梅子乾收了起來,抿了抿唇,怯怯開口:“……我迷路了。”
[……老婆你像個陷阱。]
慢吞吞站起來的徐風知不會看見他分明是在笑的。
她從樹上跳下來,徑直走在前麵為他帶路。
二人就這麼又走了一遍四時林,和白日裡沒什麼差彆,麵上沒人說話,實則一個在心裡絮絮叨叨,另一個在聽她猶如絮絲的雜亂心聲。
[和反派走夜路什麼的太詭異了吧。]
[算了,美人反派太漂亮。]
[孟憑瑾這張臉出道必頂流吧,做個花瓶也精彩啊。]
意外得到了這麼個花瓶評價的孟憑瑾咳嗽了兩聲,認真問道,“師姐似乎很少說話。”
[都是為了人設,快憋瘋了。]
徐風知毫無感情地照著自己的人設一字一句地讀道:“因為我生性冷漠,甚少言語,不問世事,天賦極高。”
一聽就是沒走心在照著念。孟憑瑾無奈發笑。
徐風知見他沒什麼反應,側眸瞧了瞧他,又強調道:“我天賦極高。我。我說我。”
“嗯……”孟憑瑾點點頭,瞧見那少女歪頭緊盯著自己的反應,他不理解,眨眨眼順著試探道:“那師姐真厲害。”
徐風知困惑撓了撓頭。
[反哥怎麼還誇上我了??我沒在討誇獎啊,反哥不是嫉妒我天賦高嗎?連一點嫉妒都沒感覺到啊我。]
孟憑瑾這才明白自己拿到的這張反派牌裡人設要求還得嫉妒她的天賦。
索性無事,孟憑瑾便隨便配合她演了演。
“師姐是繼掌門與師父之後第三個登上天階的人,是百年難遇的天才。啊,有點嫉妒呢。”
最後幾字的尾音因為染了笑意都快飄到天上去了,孟憑瑾認為以他平時的水準來看演得很差,但徐風知儼然是信了。
[老婆你怎麼聽著跟小貓撒嬌似的。]
走著走著,徐風知發現隻剩自己在前頭,回頭一看孟憑瑾不知道站在林子裡捂著耳尖發什麼呆,如墨夜色太濃,叫人看不清他神色,於是她啟唇準備喊他名字。
孟憑瑾卻又在這時快步跟上來,她不甚理解地眨眨眼,但也沒說什麼,繼續走下去。
唯有清淺月色窺見,反派大人的耳尖被這一句心聲惹得紅了又紅,勾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