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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朝朝和浣珠暗暗揣測了無數中可能,卻怎麼不會想到,整件事情,江唯是最為心甘情願的一個。
另一邊,江唯和孫氏也都重新梳妝。兩人的神色卻是完全不同。江唯一臉平靜,孫芳菲卻有幾分不滿。
她扯了扯江唯袖口不太明顯的褶皺,又瞥了一眼她發間那支已經失了色澤的珠釵,神色鬱鬱,道:“我就說,把那套收拾自己留下,你非不聽。這下好了,新衣服、新首飾都成了彆人的。”
“為了給你打那套首飾,娘把壓箱底的錢都拿出來了,自己也沒舍得置辦新行頭,卻白白便宜了那個賤丫頭。”孫芳菲越說越氣,後麵這句話,幾乎是她咬牙切齒磨出來的。
江唯抿了抿唇,卻把嘴巴閉得更緊。
這一刻,儘管她很不想承認,但心裡確確實實對自己的母親生出了幾分抵觸。儘管她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江朝朝,但這並不妨礙她對江朝朝心生愧疚。
明明她們一家人已經占了江朝朝很多便宜,偏偏母親仍是個不知足的。不過是一套首飾罷了,給她又如何。
姚嬤嬤過來傳話時,她正陷入深深地自我譴責和極大的落差之中。
再加上,江朝朝是真的病了這麼多時日,她沒有去懷疑這段話的真實性,隨手把一早就準備好的包袱遞了過去。
她的包袱,是姚嬤嬤幫忙收拾的,母親並不知道那套首飾也在裡麵。姚嬤嬤多嘴問了一句,母親才知道了。
“小姐,連那套剛打出來的首飾也要一起送過去嗎?”
“嗯,都是搭配好的,嬤嬤一起給她吧。”江唯沒有半點猶豫,更有半點不舍。
可那時,包袱已經到了姚嬤嬤手上,到底是不好往回要,叮囑了好一會兒,才讓姚嬤嬤把包袱給江朝朝送過去。
可自打姚嬤嬤離開後,母親的嘮叨就沒有停過。她換上喜鵲從箱籠裡扒出來的那件帶著些許褶皺的衣服後,母親的神色就更難看了。
喜鵲是江唯的丫鬟,和姚嬤嬤擠在另一輛馬車上。
什麼時間倉促,什麼手邊又沒有能夠熨燙衣服的工具,孫氏根本聽不進喜鵲的解釋,單是梳個妝的功夫,她都被罵哭了兩回。她把對江朝朝的不喜,儘數施加到了喜鵲身上。
最後,還是江唯看不過去,隨口扯了個由頭把喜鵲支下了馬車。
轉瞬,馬車上隻剩下母女二人,江唯可以把喜鵲弄走,自己卻不能輕易離開。
聽著母親無休止的嘮叨和埋怨,壓抑在內心深處自我譴責、落差以及對江朝朝的愧疚感越來越多。
不知不覺,江唯的情緒也臨近崩潰的邊緣。
但她並沒有表達出來,隻是越來越沉默,唇瓣抿得越來越緊,甚至少了幾分血色。
半晌,她才把這些個壞情緒給消化乾淨。孫芳菲也因為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一杯又一杯的飲著茶水。
向來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的母女二人一度相顧無言,氣氛忽然變得尷尬。
江唯隱隱察覺到不對勁,她也明白,母親一心為她,無論如何都不該為了一個江朝朝就惹母親生氣。
思忖片刻,她的態度軟了下來。
“娘,您就彆和女兒生氣了嘛。”
孫芳菲聞言,冷哼一聲:“你也知道我在生氣。”
“娘,女兒知道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一般見識了嘛。”
江唯訕笑,重新挽上孫芳菲的胳膊,撒嬌道:“方才娘親不是也說了嗎,江朝朝的舅父許是在汴京有一定的地位。不過是一套首飾罷了,隻要爹爹能夠在京城站穩腳跟,日後要多少沒有。”
“我兒說的是,是娘過於急躁了。”孫芳菲也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了。
儘管她心裡仍有幾分不舍,但一套首飾和將來數不儘的榮華相比,她還是知道孰輕孰重的。
“那套首飾我們就當是丟了。等到了汴京,娘再差人給你打一套更好的,左右娘不會讓我的唯兒過得比旁人差。”孫芳菲的眼眸裡盛滿了算計,連神色都帶著幾分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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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珠看著江朝朝一如既往平靜的神情,問:“小姐,馬上就要到汴京了,你怎麼都不開心啊?前幾天小姐還說,有點期待汴京的新生活呢。”
浣珠看起來很興奮,卻又因為她看起來沒那麼高興,刻意收斂著自己的情緒。江朝朝莞爾:“我沒有不開心,隻是在想一些事情。”
“小姐,汴京真的有張公子說的那般繁華嗎?”浣珠想起之前偶爾間聽張和說起的汴京,眸子裡的雀躍怎麼也掩飾不住。
重活一世,江朝朝的記憶早已經被她死後所看到的畫麵給占滿。對於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曾說過的話,早已經沒有半點記憶。
是以,她知道浣珠口中的張公子是誰,卻對他之前說的話完全沒了印象。
她漫不經心開口,問道:“張公子說汴京如何?”
浣珠想了一會兒,臉上浮起一抹赧然:“原話我忘記了,但大致意思就是汴京人多車多。亭台樓閣,更是數不勝數,連夜間都是燈火通明呢。”
江朝朝點點頭,說:“的確是這樣,但不僅僅是這樣。”
浣珠臉上的期待越發明顯了。
江朝朝:“等到了汴京城,我帶你好好逛一逛,你自己感受一下。”
浣珠:“小姐真好。”
江朝朝:“因為你也待我好。”
...
說話間,車隊到了城門口。
浣珠忍不住對汴京的好奇,掀開車窗的簾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卻被城門口排著的長長的隊伍給驚到。
“好多人啊。”她看了兩眼,又想起大夫叮囑過小姐不能吹風這件事情,慌忙把簾子放下,衝江朝朝吐了吐舌。
“無妨,你家小姐沒那麼虛弱。”江朝朝被她逗笑:“想看就看,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浣珠搖搖頭,但神采奕奕,言語間也故作老成:“還是不了。左右我們已經來了汴京,以後多的是機會看。”
最初的時候,浣珠還坐得住。可隨著車隊的前進,離城門口越來越近,外麵的喧囂也不絕於耳,她又開始變得好奇,小動作不斷,坐也坐不安穩。
江朝朝完全能夠理解她。因為上一世進城時,她也像浣珠眼前這般模樣,躁動、好奇,又不得不故作端莊,生怕讓馬車外麵的陌生人看到自己失態的一麵。
耳畔又一次傳來衣物摩挲的聲響,江朝朝無奈笑笑:“汴京不比彆處。天子腳下,進城難免要查得仔細些。隊伍還這麼長,你且安心等著,怎麼著也得半個時辰才能輪到我們。”
浣珠麵上一熱,總算是安分了些。
江朝朝:“左右馬車如今停著,如果實在好奇,儘可下車去看。我現在一切都好,不需要你照顧。”
聞言,浣珠有幾分心動,卻仍在猶豫。
她是小姐的丫鬟,小姐如今還病著,又是頭一回到汴京來,心裡肯定也是好奇的。如果她隻顧著自己的喜好拋下小姐下車去,小姐心裡肯定不舒服。
江朝朝:“我也有點好奇汴京城門口的風光。可大夫也說了,我吹不得風。你就權當是替我去看一看,回頭描述給我聽。”
浣珠聽了,動作麻利地從馬車上溜了下去。隔著車廂,她又衝江朝朝喊:“小姐,我就跟著馬車走,你如果有事,喊我一聲就行了。”
“知道了,你且安心看吧。”
馬車上,又隻剩下江朝朝一個人。
她閉上眼睛,感受著耳畔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喧嚷聲,熱鬨的煙火氣讓她對重生這件事情有了實感。
她也終於可以安靜下來,什麼都不去想,專注去體會還活著是個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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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牆之上,旌旗獵獵。身著玄甲,手持重刃的巡邏士兵一撥接著一撥。
城門口的喧囂聲,卻是越發躁烈。
誠如江朝朝所言,城門口排隊待檢花費了一些時間。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檢查手續格外嚴格,花費的時間遠比她原本預料的半個時辰要長。
期間,江銳耐不住寂寞,幾次三番掙脫祖母的懷抱,哭鬨著要從馬車上下去。甚至有兩次,尖銳的叫嚷聲傳到了江朝朝所在的馬車裡。
浣珠一直隨著馬車行走,動靜那麼大,她很快弄清了來龍去脈,覺得新鮮,便低聲講給了江朝朝聽。
周吟最是聽不得自己的寶貝孫子的哭鬨聲,隨行的護衛又是臨時從鏢局裡雇來的外人,她更加不放心把江銳一個人放下車。
於是,在江銳第三次哭鬨不止的時候,她從懷裡拿出了江宗文隨著書信一起寄回家的信物——大理寺少卿的令牌,交到了隨侍了她大半輩子的嬤嬤手上。
這個令牌,自寄到家那日起,就一直扣在周吟手裡,甚至都沒讓孫芳菲碰一下。
她讓嬤嬤拿著那道令牌和一荷包銀子,遞到了城門口巡檢司的負責人手中,試圖用權勢和錢財讓巡檢司的官員提前放行。
在周吟心裡,她的這個二兒子,可是整個江家能耐最大的人了。不僅給她生了孫子,而且還從一個小小的縣丞升到大理寺少卿,根本不是那個早早就戰死沙場的大兒子比得了的。
周氏年齡大了,最是喜歡聽一些好聽的話。
再加上,她來汴京之前,澶州的那些親眷終日捧著她、順著她,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乘上江宗文這一縷東風。
奉承的話聽多了,也就當了真。
周吟沒見過世麵,奉承的話聽多了,也就當了真,以為大理寺少卿是個天大的官。
對於偏遠的澶州百姓而言,大理寺少卿真的是個了不得的大官。可如今她們來的是汴京——天子腳下,皇親遍布、侯爵滿地的汴京城。
如此一來,寒門升上來的小小大理寺少卿,就成了最不起眼的一個。
沒一會兒,嬤嬤撿起沾了些許塵土的令牌和錢袋子灰溜溜回來,安心排起長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