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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芳菲心裡也對江朝朝氣極。
江唯的那些話,也剛好是她心裡想的。但她是長輩,無論對江朝朝有多麼不喜,那些話也隻能在心裡想想,萬萬不能說出口。
江唯就不一樣了。
孫芳菲實在是太了解自己的這個女兒了,如果不讓她把這口怨氣給撒出來,她怕是要鬨騰好一陣。與其讓她在眼前鬨騰,還不如讓她發泄出來,左右馬車上沒有外人在。
江唯心裡本就不願讓江朝朝和她共富貴,又因著江朝朝的病情,趕路的時間生生被拉長了將近一半。
家裡最為寬敞、舒適的一輛馬車被祖母占著,江銳這個臭小子坐了兩天普通馬車後,也纏著鬨著和祖母坐在了一處。
其餘的馬車,都是再尋常不過的普通馬車,空間窄□□仄不說,還很顛簸。如今,她坐在馬車裡,縱然多墊了幾層軟墊和腰枕,身子骨也快要被顛簸散架了一般。
如此,江唯心裡,對江朝朝的怨念又多了幾分。卻全然忘記,當時提出延緩趕路時間的,是祖母周吟。這一行人中,除了生了病的江朝朝,也就隻有祖母最受不得長途顛簸。
“升官本來是件大好事兒。咱們一家人來汴京享福無可厚非,為什麼非要帶上江朝朝這個拖油瓶啊。”
江唯鬱悶嘟囔道:“要我說,咱們將她扔在澶州的老宅子裡一輩子才好,免得她一出門,就搶女兒的風頭。”
說完,她把腦袋靠在了孫芳菲的肩膀上。
“馬上就要到汴京了,這些話你在我麵前說可以,在旁人麵前,可莫要吐一個字。我兒,可記住了?”
“哎呀,娘,女兒曉得的,女兒又不是真的蠢笨。”
孫芳菲溫柔撫了撫她的腦袋,語氣溫柔,眼神卻說不出的狠厲,“是了是了,數你最聰慧。”
“可是娘,女兒不想日後到了汴京,旁人提起江家大小姐,想到的都是江朝朝。”
說到這兒,江唯溫婉的麵頰上浮現出一抹完全不符合她這個年齡的狠毒和嫌惡,孫芳菲也在琢磨著彆的小算盤,並沒有注意到自家女兒的異樣。
“何須將她放在心上。”孫芳菲柔聲寬慰她:“馬上就要到汴京了。等入了城,我兒便是大大理寺少卿的嫡長女,前途一片大好。而江朝朝呢,不過是被我們家收留的孤女罷了,能有什麼大造化?”
果然,江唯被她這段話哄得眉開眼笑,又纏著她撒了好一會兒嬌。但一開口,仍有幾分掩飾不去的忿忿:“也不知我爹是怎麼想的,待她竟比我這個親女兒還要上心。好不容易寄回一封家書,還總朝朝長,朝朝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江朝朝才是他的親生女兒。”
“快快住口。”孫芳菲輕拍了下她的胳膊,低斥道:“你一個女兒家,從何處學來的這種混不吝的話?若是叫旁人聽了,傳揚出去,你還怎麼嫁人?”
就算孫芳菲再沒見識,她也知道,堂而皇之議論自己的父親,著實不應該。甚至,她忽然有些後悔早些年沒有好好教導女兒,是她這些年太過縱著她,才讓她如此口不擇言。
“如果我們還在澶州也便罷了,可我們要去的,是遍地都是勳爵人家的汴京,官家近地,以後萬不可像現在這般口無遮攔。”
無論是神情還是語氣,孫芳菲都一反往日的溫和與縱容,前所未有的嚴肅起來。
除了父親,還從來都沒有人用這樣冷冰冰的態度對待她。
就連祖母,也沒有過。
尤其這樣對待她的人,還是向來對她無有不一、寵愛有加的母親,江唯覺得很是委屈。
刹那間,她紅了眼睛,連說話都帶著幾分哭腔:“娘,女兒說的是事實嘛。自從爹爹升遷去了汴京,寄回來的那些書信,一次都不曾提及我和銳兒,卻頻頻提起江朝朝。明明我和銳兒才是他的孩子。”
可他偏偏隻記掛著江朝朝。
孫芳菲聽了她這話,連呼吸都變得滯澀。
因著女兒的麵容與她年輕時候無比相似的緣故,平日裡對她頗為嬌慣。和兒子相比,女兒的確更纏她一些。她也對女兒格外嬌慣,就連江宗文從汴京寄回來的家書,也都是她和女兒一起研讀。
往日,她猜測女兒之所以不喜歡江朝朝,或許是因為她穠豔驚人的容貌。隻要江朝朝在,她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就會吸引絕大多數人的目光。
所以,在不知不覺中,江唯對江朝朝的感情也產生了變化。從一開始對堂姐的依賴、羨慕,發展到如今的嫉妒,甚至是厭惡。
平日裡,她也顧及著女兒的情緒,儘可能不讓兩人碰到一塊。
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看到女兒因為江朝朝變得失控、尖銳。她竟不知,那些書信竟然讓她的女兒委屈至此。
這一刻,看著江唯歇斯底裡的委屈模樣,孫芳菲甚至對江宗文心生怨懟。
是啊,那麼多書信,為什麼每一次都不忘提及江朝朝,自己的親生兒女卻一次都沒有提及起呢。
仿佛他不提,她這個嬸母就會虐待她一樣。
就算她再不喜歡江朝朝,看在朝廷每年派發下來的大額撫恤金,她也不會把江朝朝拋之腦後的。
更何況,她上麵,還有一個說一不二的婆母。她再怎麼重男輕女,江朝朝也是她的親孫女。無論如何,麵子上也要過得去。
儘管如此,孫芳菲並沒有在江唯麵前流露出一丁點對江宗文的不滿。
“娘知道,我們小唯受委屈了。”孫芳菲用帕子給江唯擦了擦眼淚,將她攬在懷裡,溫聲開解道:“不哭了啊,馬上就要進城了,眼睛哭腫了還怎麼見人啊。”
江唯扭了兩下肩膀,卻沒能掙脫母親的懷抱。
孫芳菲歎了口氣:“娘知道,你不想讓江朝朝住在我們家,更不想讓她跟著我們去汴京。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誰讓她是你親堂姐呢。”
江唯沒說話,她想起澶州城首富張員外家中長得俊秀無比的幺兒張和,眼淚流得更凶了。明明是她先遇到的張和,可張和每次遇見她,都是在同她探問江朝朝的喜好。
孫芳菲:“她不會一直住在我們家的。娘向你保證,等我們在汴京安穩下來,早早將她打發出去,可好?”
江唯:“真的?”
孫芳菲:“自然是真的。娘也不喜歡她,長得跟個小妖精似的。”
“那娘怎麼還會放任她在我們家住這麼多年?”
江唯抬頭,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一些異樣。她也算了解自己的母親,依著母親的性子,她若是不同意,江朝朝是不可能一直住在她家裡的。
“行吧,娘告訴你。但你必須跟娘保證,這件事情,必須爛在肚子裡,誰也不能告訴。”孫芳菲知道自己女兒的性子,隻要是她在意的事情,就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江唯再三保證之後,孫芳菲才緩緩開口。
儘管馬車裡隻有她和江唯兩個人,但她還是把聲音壓低了幾分。
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我兒可知,每年朝廷都會差人送一大筆銀錢到咱們家?”
江唯回憶了一會兒,她的確碰見過幾回。她先是點了點頭,又問:“那不是朝廷每年給我爹的俸祿嗎?”
孫芳菲嗤笑一聲,眸子劃過一抹對江宗文的不屑。
“你爹哪裡有那個能耐。那是朝廷派發給你大伯父的陣亡撫恤金。你爹三年的俸祿加一塊,都抵不上你大伯父一年的撫恤金呢。”
提起江宗保,孫芳菲的神色也變得有些恍惚。她與江宗保、江宗文兄弟青梅竹馬,自幼一起長大。
江宗保和江宗文雖是親兄弟,但無論是相貌還是能力,江宗文全都比不過哥哥。她年少時,也曾對江宗保傾心。可他的眼裡,卻始終沒有她,反而娶了一個貌美的京城女子為妻。
退而求其次,她才和江宗文成親的。
也幸好她江宗保當年看不上她,不然守寡的就是她了。
大理寺少卿這個職位,雖然在汴京算不得什麼。但與之前的澶州縣丞相比,已經算是高官了。
如今的她,兒女雙全,丈夫高升,比那個難產而亡的京城女子不知道要好多少。縱她生前貌美,縱江宗保滿心都是她,現在她的女兒還不是得在她孫芳菲的手底下討生活。
“娘,我大伯父生前,是個很大的官嗎?”
爹爹曾告誡過她,不輕易在家裡提及她這位大伯父。祖母年齡大了,又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不能讓她傷心。
所以,家裡很是忌諱提及她這位大伯父。
也正是因為如此,江唯江唯隻知道,她的大伯父行伍出身。死在沙場,連屍身都不曾送回家鄉。其餘的,她就不太了解了。
江唯打斷了孫芳菲的回憶,問:“大伯父他很厲害嗎?比我爹還要厲害?”
“嗯,你大伯父他很厲害,是個大將軍呢。可惜——”孫芳菲回神,早逝少年的音容卻像是篆刻在她腦海中一樣,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