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星成將(1 / 1)

十二

帳外,荊風就這樣不爽地看著淨戒臉色微紅的跟著李惟茲出來了。

“這和尚,到底有什麼本事,殿下從沒對一個人這樣縱容過。可惡啊…”

似乎感應到他正罵著,淨戒隔著幾步就朝他雙手合十,微笑著點了點頭。

荊風憤怒地咬緊了後槽牙,轉身去給李惟茲牽馬。

“殿下,楚統領還在,他護送您一起走。”荊風帶著那匹烏黑放亮的駿馬來到李惟茲身邊,輕聲說道。

李惟茲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淨戒。“那本宮先行,你們倆也儘快跟上。”

淨戒十分乖順地回了聲好,待看到李惟茲策馬走遠了,才走到荊風身邊問他。

“荊大人,我們也動身吧。”

荊風身材高大,這和尚走過來竟也顯得與他一般高矮,一件僧衣穿在身上,到底是能很好地遮掩住許多秘密。

“請吧。”他沒多看這和尚一眼,轉身起騎在了那匹棗紅馬上,隻留一騎老態明顯的雜色馬給淨戒。

“記得把脖子上的麻繩帶著,你畢竟還是可疑之人。”

荊風挑釁地說道,冷笑一聲就揚鞭遠去了。

淨戒也不惱怒,對著他帶起的一陣塵土念了句:“阿彌陀佛。”

往東市去的路上,城郊景好,隨從不多,李惟茲便挑了個好時機與楚宇聊了起來。

“楚統領年少有為,不知入金吾衛之前,在何處就職?”

楚宇斜瞥一眼與身後兵士的距離,尚隔著三四個馬身,見隻有他與李惟茲齊頭並進,也放心開了口。

“‘案前衣成非一旦’,屬下曆練尚淺,遂到金吾衛。”

李惟茲聽後微微挑眉,楚宇說的第一句話是個字謎,她在母妃那裡猜過,謎底是一個人。

裴宣,裴駿大將軍的胞弟,她的二舅。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1] 李惟茲心內感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陳祥已經伏法,金吾衛中還需你多多協助。本宮會儘全力,搏一個清白天下。”李惟茲誠摯地說完,又轉頭望向他。細

微晨光宛如金子一般,細碎地撒在她眼底,也帶出金子般的澄澈和耀眼。

“回來吧,虎賁衛楚宇。”

她的話,字字如珠,叮咚敲落在楚宇的心盤上。

楚宇看著這個年輕的女子,她的神色是那樣的堅韌執著,就像曾經的裴駿將軍…他已經離開那些熱血沸騰的日子太久太久了。

裴家之案後,裴家軍四散,虎賁衛也隻能蟄伏。皇帝廣告天下裴氏虎符丟失,這無疑是讓他們對裴家死心。虎賁衛之間單線聯係,隻聽虎符號令。即使擦肩而過,他也無法呼喚那些曾經的兄弟,行走在禦階的每一個日夜,楚宇都在期待有人對他說出這句話。

回來吧。

回來吧。

“殿下…”楚宇眼眶微紅,顫聲說。

東市。

街道兩側林立的宅邸皆壯觀富麗,門前或列兩尊石獅,或坐兩架石鼓。雖不如西市那邊人聲沸騰,卻更添幾分臨近天子宮室的嚴肅莊重。這裡的街市上亦有不少店鋪,大多販賣的都是珍奇商品,所購買者也大都非富即貴。

近日來,因著流匪的原因,東市達官顯貴的宅邸門口都多站了幾個護院,街上的商鋪也把窗戶封得更嚴實了些。

此時已近午時,街上隻有零星的行人和馬車經過。一隊儀態肅穆的金吾衛皆騎在馬上,正恪儘職守地在反複巡邏,所過之處人聲都更小了些。

不少外出采購的大戶仆從見到他們都紛紛點頭稱許,有金吾衛在此,東市也能更安全些。

“鄧統領,今晨如何?”

一個清亮的女聲在街後響起,是簪纓著甲的李惟茲領著楚宇等人趕到了。

鄧忠遠遠見到來人,連忙下馬行禮。

“回殿下,暫未發現流匪行蹤,一切安好。”

李惟茲抬手,示意他起身。

臨行前,淨戒在帳中說,預備正午動手。算算時間,應該快了。

“有勞諸位,正午疲乏,更不可掉以輕心。”她說道,掃視了一眼鄧忠遠帶的這一隊金吾衛,看著精神倒還不錯。

她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

“啊,彆殺我。彆殺我,啊啊啊…”

一群身著粗布短打的蒙麵人手持短刀,似乎目標非常明確地朝金吾衛這邊襲來。

掠過的攤販,商鋪中人都連連喊叫著往巷子裡跑去,街市上瞬間人聲、關門關窗聲、犬吠聲乍起。

“是流匪,快,保護百姓。抓住他們,要活的!”鄧忠遠反應很快,立刻上馬去救那個婦人。

李惟茲也微微驚訝,連忙說道:“後排,速發信號,聯係朱雀大街和西市的人。”

金吾衛們很快進入了戰鬥狀態,一名軍士也騎著馬往朱雀大街報信去了。

李惟茲沒有立刻拔劍,東市人多眼雜,又是權貴雲集之地,如今情形,還是不暴露的為好。

“殿下,微臣來了!”荊風的聲音從後麵響起。

隻在一陣風間,荊風和淨戒兩人已經策馬趕到。他們左右一邊地護在李惟茲身前。

“殿下,不必驚慌。貧僧來時察覺到流匪蹤跡,告知了朱雀大街的金吾衛,他們正在集結,很快就會往這邊來了。”

淨戒微微蹙著眉頭,沉著地對李惟茲說。

金吾衛受過訓練,但畢竟隻是皇城尋衛隊伍,而且這些流匪的身手出奇的好。也是仗著人多,一時兩方竟成了焦灼之態。

淨戒皺著眉頭,隻見那些殺得淩厲的流匪出招甚是古怪…壞了,這根本就不是原來的那批死囚!

他連忙禦馬往李惟茲身邊靠去,沉聲說道:“殿下,不好,流匪群中人被調包了!”

李惟茲神情嚴肅地看著前方的戰況,心中的疑惑果然證實。她沒有立刻回答他,幾番快速的掃視之間,很快有了對策,拔高了聲音對著鄧忠遠的背影喊到。

“鄧忠遠,撒星陣!”

鄧忠遠聽到那三個字,渾身一緊,手裡的武器猛地對著敵人砍了下去。

這是裴家軍的長勝戰法之一。

若我軍有騎兵優勢,則用撒星。分而合之,合而分之,陣勢無常,破敵於無措之間。

對啊,在東市巡邏的金吾衛都有馬匹,他早該想到的。

鄧忠遠朗笑兩聲,好公主啊,你果然是裴家的血脈!

“眾將,馬上撒星!”

鄧忠遠脫開與眼前敵人的糾纏,驅馬來到混戰中間的空隙,對著金吾衛們喝到。

他一聲令下,戰鬥中的金吾衛出現了一批立刻響應的軍士。楚宇一馬當先,也當即喝道“撒星”,很快脫離了一對一的纏鬥,另外的一些金吾衛也很快來到他身邊。即使在平地之中,也很快結成了如散星一般的陣列。

其他的金吾衛見狀,雖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見到其他同袍們的布陣行動,也很快有樣學樣,填補到人數不足的小陣之中。

片刻間,撒星之陣,成!

流匪們一時失了對手,也慢慢背對著背靠在一起,個個都在原地向四方揮刀,不知道金吾衛下一刻會從那裡衝來。

李惟茲臉上浮起了一點笑意,她高喝一聲。

“衝鋒!”

主將令下,隨著一陣馬鳴。金吾衛駕馬從各個方向衝入流匪群中,流匪們手足無措,下意識地保護自己不受馬匹的踐踏,有的連刀都丟到了地上。

眼見形勢大好,李惟茲又高聲道:“歸星!”

數陣再成,頃刻又分,本來還欲負隅頑抗的流匪們也很快都被一一擊潰。

淨戒眼見態勢大好,十分動容地看向李惟茲。她神色飛揚,一如昔年風華正茂的小將裴試。指揮戰陣,排布士兵,於絕處逢生,在凶處化吉,這是獨屬於裴家人的熱血沸騰。想必,那些人若是能得見今日,也一定會為她驕傲吧。

流匪們很快在分合不定的騎兵衝擊中敗下陣來,西市的隊伍也在勝利將近時從遠處奔來了。

“鄧統領,都要活的!彆讓他們自儘!”李惟茲說道。

“是,殿下。”

鄧忠遠與金吾衛取了繩子,將這些流匪從口中塞入布料,身前到手後都綁成連環,流匪們一個個被迫仰頭張嘴,仿佛已經準備伏法。

就在最後一個流匪處,準備給他幫上繩結的金吾衛突然傳來了一聲痛呼。

“啊!”

眾人紛紛側目看去,隻見最後那個蒙麵的流匪從袖中伸出一把帶血的短劍來。年輕的金吾衛沒有防備,被直接貫穿了胸膛。

“快,卸了他的刀。”鄧忠遠連忙來了兩個人上前去攔他。

隻見這人輕功極好,一個飛身踏上了身前的馬背,幾個翻身輕躍間就往李惟茲這邊刺來。

李惟茲見此心中一緊,此人竟藏拙至此,隻怕是混入流匪中的刺客。

“保護公主!”

那人很快來到荊風和淨戒麵前,他翻身一躍,一掌拍在荊風所乘馬匹的頭上。馬兒受驚,嘶鳴著仰頭,不受控製地往一

邊歪去。

“殿下!”荊風驚呼道。

見到兩人間有了空隙,那刺客便直直向李惟茲刺來。

李惟茲輕咬著下唇,手中緊握著清霜的劍柄,正在她猶豫是否出手的瞬間,左邊的身影在下一刻旋身而來。

淨戒巧妙地翻身接力,踩著自己馬匹的腳蹬,緊接著一個迅捷的躍起,轉身踩到李惟茲的馬蹬上。借著騰起的力道,他向上極快地出手,握住了流匪刺來的那把短劍。

李惟茲下意識轉頭看他,眼睛微微瞪大。一時說不出話來。

鮮紅的血液順著淨戒的手掌滴落到馬鞍上,但他卻毫不在意,甚至沒有因疼痛而變分毫臉色。

“荊風!”,淨戒徒手接下劍後,一掌拍在那刺客胸口,強迫他轉了向。自己則轉身躍下了李惟茲的馬,對著荊風喝道。

荊風了然,將一把短刀向刺客狠狠擲去,一時間隻聽見淩厲的破空聲傳來。

那刺客中了淨戒一掌,身形已經有些不穩,他微微閃身,卻並沒有完全躲過這一刀,在肩膀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唔…”,似乎是受了不輕的內傷,他悶哼出聲,又很快地偏頭看了李惟茲一眼。便立刻調整身形,越上了最近的房梁,幾個閃身間就消失不見了。

他這舉動很是刻意,似乎是算準了能在李惟茲身邊弄出些聲響。

李惟茲聽到他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地深吸了一口氣,策馬就向他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可是東市道路有限,不過幾步,就已經無法再追了。

隨她的行動,荊風也很快地飛身躍了出去,跟著那個身影消失了。

“殿下,彆追了。此人不似其他流匪中人。”淨戒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我知道,但是…那個聲音,我很熟悉。”李惟茲調轉馬頭,皺著眉看著淨戒說道。

淨戒微微抿唇,沒有多說什麼。隻深深地望著李惟茲的臉。

她緩緩策馬過來,將手伸向他。

“上來。”她說。

淨戒一怔,但還是將沒有受傷的那隻手遞過去,借了她的力量上馬,坐在了她身後。

李惟茲從衣袍上撕下潔淨的一角轉頭遞給他,“快止血。”

淨戒接過那快鮮紅的布料,很快在手上做了簡單的包紮。“謝謝殿下。”

李惟茲沒有接話,剛剛那一瞬,她本已經決定好出劍製服這個刺客,但是淨戒比她的反應還要快。

他騰身過來,空手接住劍刃的臉龐是那樣的冷峻。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淨戒,冷酷,冷血,仿佛他自己就是一件兵器。在出鞘的那一瞬間,隻有達成目的這一個念頭。

淨戒果然,是裴家的暗衛嗎?看來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那剛才那個人,會是他嗎...

會是那個陪伴在她最溫暖時光的人嗎?

裴試,真的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