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你詳細說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惟茲雖然驚訝,卻也明白此時不能慌亂,她一離宮就傳來這樣的消息,很難說這不是一次有預謀的行動。
荊風在她沉靜的聲音中也漸漸平複了呼吸,抱拳回道:“皇帝派了人查王弼時,探子暴露,王氏扣了人,鎮南侯夫人帶著四皇子進了太極殿,現在還未出來。”
“羽林衛呢?為何不去護駕?”荊風這話中漏洞太多,李惟茲心中一時也多了些鎮定,隻繼續追問著。
“回殿下,不知裡麵講了些什麼,但陛下有言,羽林衛不敢入殿。”荊風抱拳,隻簡單地應付道。
李惟茲眸色一暗,起身在案前踱步,瞧著仿佛十分焦慮一般。但若仔細觀察,她步調平緩,幾次回身轉側,都離放著佩劍的烏木架子更近些。
“殿下,此時時機正好...不如。”荊風臉色陰沉,突然出言道。
下一刹,回應他的是清霜劍出鞘的淩厲聲響。
李惟茲在他毫無準備時出劍,身法凜冽,幾個閃身就朝他麵門刺來。
那荊風一驚,顯然沒有料到她的劍勢如此迅疾。連忙舉起雙腕護住麵部,清霜鋒利,劃破了他皮質的護腕,直削皮肉。“荊風”連連後撤幾步,與李惟茲拉開距離。明明已經近於門簾了,他卻沒有逃走。
“殿下,為何突然動手。”他沒有拿出武器,隻是有些不解地問道。
李惟茲見狀,冷哼一聲。
“看來金吾衛中人不可小覷啊,統領大人這一手易容之術竟是險些騙過本宮”,她仿佛很是後怕地歎了口氣,又說“這樣的話,本宮可是聽都不敢聽啊。”
“荊風”眼中閃過些慌亂,見李惟茲麵露殺意,也很快承認了身份。
“殿下恕罪。金吾衛忠於陛下,任何對陛下不利的人和事,屬下都會一一剪除。”他微微俯身行禮,語氣卻依舊強硬。
反正舉著天子當令牌,即使尊貴如公主殿下,也不敢將他怎樣。
李惟茲不置可否,心中更清楚李隆恒在這隻隊伍中埋下的釘子不少,此人今日試探必然有他人得知,若是今晚就除掉他,隻怕反而惹人懷疑。
“本宮一心為父皇分憂,統領若有疑惑,來到本宮身邊後可時時觀察,何必做此試探。”
她微微偏頭,燭光在她臉上掠下了一些深邃的陰影,幾分如當今天子般的深沉在此時儘然顯露。
“屬下冒犯,還往殿下原諒。”那人終於揭去了易容,果然是白日在她身側的金吾衛副統領,陳祥。
李惟茲心裡清楚,這樣的謊話,陳祥不敢說,隻有她那位天子父親的授意,才能叫他編出這樣拙劣的謀反。
不過,此招雖然險,但是若真能釣出一個趁人之危的謀反公主,倒也不虧。
“陳統領快起來吧,這些金瘡藥,你拿回去敷上。明日排兵,還需要您的助力。”李惟茲從身後的櫃中拿出一小瓶藥遞給他。
陳祥麵色複雜,道謝以後很快便退下了。
李惟茲收了劍,重新在案前坐下,即使識破了這人的易容,但她也還是驚訝於這次試探來的太早。不過是她統領金吾衛的第一個晚上,此人就如此心急地前來試探。
也許其中,還另有隱情。
皇帝有什麼事,瞞著所有人。
燭火晃了晃,公主殿下不由得微微蹙眉。又有人來了,看來今夜還真是不安生。
“進來吧。”她說。
簾子輕輕被掀開,燈油已經燃了許多,昏黃燭火下,一張蠱惑眾生的臉就這樣出現在李惟茲麵前。
他光潔的頭上隻有九點受了戒的疤痕,無發,更顯得他骨相優越。
淨戒眉弓挺拔,眼眶處有一片好看的凹陷,一點陰影和一點情愫淺淺地蕩漾在裡麵。
那雙含情的狐狸眼在下一瞬看向她。
“殿下,貧僧打擾了。”
李惟茲莫名地覺得他今日變得規矩了些,更像是一個和尚了。可能是燭光柔和,看著也確實像是一國佛子的慈悲模樣。
“佛子深夜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淨戒近前幾步,對她行禮參拜,很是虔誠。
“貧僧前來,向公主投案。”
李惟茲聽後挑眉,“哦?淨戒是何罪名?”
淨戒好像是第一次聽她叫自己的名字,也許是第一次吧,可能他也記不清了。隻覺得那兩個在被她喚出來字,好似奪魂的魔咒,在他身上激起了一片小小的戰栗。
“糾結流匪,禍亂之罪。”淨戒雙手合十,仿佛誦經一般地道出自己的罪狀。
“這罪名可不小啊,本宮心疼,不如減輕些。就說夜闖中軍帳,行刺公主如何?”李惟茲愈見他正經,愈想調侃他。
淨戒聽後,也突然地笑了。“公主不是主帥,沒有出征。此處,算不得中軍帳。”
“好了,說吧。你要留在本宮身邊,為了什麼?”李惟茲沒有過多糾纏,淨戒主動來投,無非是因為某種原因要待在她身邊。隻怕其中原因,跟流匪群脫不了乾係。
“殿下聰慧,流匪中人與貧僧是暗中來往,隻聽密信指揮。有貧僧在公主身邊,能更快收下他們。”
“你想留在本宮身邊,其實也無需用這種方法。”李惟茲眸色幽深,仿佛想看透淨戒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淨戒聽後,不由得想到其他地方去,微微紅了耳尖。
“皇帝對殿下已有懷疑,有貧僧轉移視線,殿下會更安全些。”
李惟茲默默頷首,算是領了他的心意。
“荊風的營帳就在本宮後方,你今日就在他哪兒休息吧。還有,叫他耳朵靈光些,被人假冒了還懵然不知呢。”
淨戒聽罷,連忙抬頭看向她,細細打量後見她不似受傷,還是連忙追問到:“殿下安好?”
進帳時,他確實捕捉到了一絲極淡的血腥氣,地上沒有血跡,他便沒有多問。暴露這種對血液的極度敏感,無疑使自己的身份更加可疑。
“無妨,金吾衛的陳祥是個易容高手,他剛剛扮成荊風前來試探。皇帝懷疑本宮,想看本宮是否有謀反之心。”
淨戒眉心微蹙,心中對李隆恒為人更是不齒。
李惟茲也是第一次見他麵上對某人浮起厭惡之色,用手撐著額頭,有些好奇地看他。
感受到她的目光,淨戒突然有了些被看穿了的羞怯。
他心中的自賤從他成為那個看不見光的影子開始就越發深刻,更何況他所仰慕之人,是當朝最高貴美麗的公主。
他時常覺得自己不配被她垂憐,可他...在這麼多年的冷雨淒夜中,唯一期盼的,又隻有她的回眸。他是那樣渴望與她靠
近,渴望她的目光,她的溫度...渴望名為李惟茲的一切。
李惟茲不會知道,他這樣扭曲的心。
“貧僧失態了,公主安好,那貧僧便退下了。”淨戒伏跪於地,裝作毫無波瀾地走出了她的營帳。
李惟茲看到他離開,心中覺得有些奇怪。淨戒,給她一種十分矛盾的感覺。似乎,他很想靠近她,很想出現在她的身邊。哪怕違背三寶,違背世俗的眼光,他也不在意。
但當他們真正靠近以後,他卻顯得那樣卑下,那樣被動。仿佛又害怕著什麼,所以又讓自己勉強變回那個所謂的佛子。
李惟茲看不懂,他究竟,與她有怎樣的前緣。他的心裡,到底是怎樣看待自己的。
這些事接連地到來,叫她也有些疲憊,終於隻剩她自己,李惟茲輕輕搖了搖頭,將這些雜亂的思緒都暫時拋了出去。趁著夜色還在,還是要稍微歇息片刻,明日的安排,是這次計劃能否成功的重要一環。
翌日。
晨光撒在金吾衛的金紅大旗上,旗幟搖曳,引出一個同樣鮮紅的身影來。
“參見殿下。”見到李惟茲的金吾衛都紛紛行禮,她也一一頷首回應,繼而直直地走到城郊的演兵台上。
等她簡單地說完些紀律問題,荊風就帶著淨戒“恰當”地出現了。
“怎麼回事荊風?”
相處久了,李惟茲跟荊風演起戲來,有時候不需要麵對麵地商量排布了。
“回殿下,今晨屬下巡營,隻見這和尚鬼鬼祟祟地在不遠處竊探。舉止生疑,屬下便把他帶來給殿下發落。”
淨戒雖被荊風反剪雙手,但依舊站得挺拔,他麵色淡然,仿佛根本沒聽見身後的人在說什麼。
“參見殿下。還望殿下明察,護國寺距此不遠,貧僧隻是剛巧路過,見軍士忙碌,在路邊誦經以護諸位平安。”淨戒那雙妖冶的眼睛輕輕抬起,神色中略帶著點幽怨地望著李惟茲。
金吾衛中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所謂的佛子,在看到他的長相和現在的神色後,麵上都不由得露出些鄙夷之色。看來世人說所的妖僧之名並不是虛言。
陳祥站在隊伍前麵,也親眼看到了這一場好戲,他身居副統領,亦是與皇帝直接聯係的金吾衛第一人,對於這個和尚,他心中頗為忌憚。
當初陛下受挫,都是這妖僧妖言蠱惑,以前朝秘辛交換,才得了佛子之位。如今窺伺金吾衛,想必也心有不軌。
也許是他們出現的時間恰到好處,陳祥也並沒有懷疑這和尚與李惟茲他們有關。
李惟茲立於台上,把陳祥的神色變換儘收眼底,心中略略滿意。
“好大膽的和尚,就把他...”她頓了頓,專門給陳祥留了個思考的空隙。
“送到刑部吧,本宮會致書讓專人審問。”她話中不留痕跡,給人手段狠厲之感。即使是當朝佛子,這位公主倒也絲毫沒有手軟。
陳祥沉思片刻,向前一步向李惟茲行禮道:“稟殿下,此人...”陳祥頓了頓,看向了淨戒。
在與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對視後,他心中一驚,連忙收回視線。
“此人對金吾衛窺視,隻怕與我們要對付的流匪有關。公主還是把他先押下,細細審問。也許能揪出流匪群背後的指使之人。”
李惟茲聽到他這樣說,便勾唇一笑。“陳副統領心思縝密那,罷了,先把這和尚留下吧。荊風,你看著他。”
待淨戒他們走開了,李惟茲又側過頭來。一雙鳳目犀利地盯著台下之人。
“陳祥,你是從何處得知。流匪群背後有人的指使呢?”
“本宮怎麼聽父皇說,這些都是烏合之眾啊。”
陳祥抱著雙拳,背後卻隱隱冒出些虛汗來。
“回...回殿下...微臣,微臣隻是猜測。”
李惟茲不待他再解釋什麼,立刻堵住他的話頭,“此人隻是行蹤詭異,也畢竟是佛子之尊。到了陳統領這裡,卻成了與流匪勾結之人,這般迅速地截下本宮的命令。隻怕,陳統領與他,才是有所勾結吧。”
李惟茲笑,她身後的朱紅披風隨著風揚起,在陳祥眼前投下一片黑與紅的陰影,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些由皇帝安排的試探,皇帝透露的秘密,他又怎麼能說?
“回殿下,陳祥早有二心,如今事發,他自然是抵賴不得。微臣先前已經收集他的罪證五款,如今正好呈於殿下。”
突然,隊伍中立於陳祥身後的那名軍士站了出來,他神情堅毅,從懷中拿出一卷文書。
事情發生的太過於巧合,連李惟茲麵上都露出了些不可置信地神色。
“是嗎?隻是你為何今日才奏明,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金吾衛副統領,楚宇。”他上前一步,十分恭敬地將那卷文書遞給李惟茲。
“陳祥素日在軍中跋扈,我等均受他挾製。近日得見公主雷霆手段,拳拳報國之心,屬下才敢一試。”
他神色堅毅,所說之話,一時也挑不出錯來。
底下的兵士開始議論紛紛起來,這一切發生地太過突然。陳祥雖然仗著皇帝近臣的身份平時在金吾衛中都耀武揚威,但這一次的通敵罪證卻來得太過匆忙。
或許,把這一次的出頭,看作兩位副統領地權利交鋒更加合理些。楚宇,選擇了這位東平公主。那他們,又該選擇誰呢?
李惟茲展開那紙文書,上麵寫滿了字。密密麻麻地列了整整五行。卻又僅有兩個字。
“虎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