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兄謀君(1 / 1)

“李惟茲!我是你親兄,當朝二皇子!你敢殺我?”

李惟暘華服帶血,蓬頭垢麵地癱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指著身前站著的女子。

“你不過罪婦之後,裴家叛國,你一個女人,難道也妄想坐那個位置!你不配!”

李惟暘還在做困獸之鬥,嘴裡的話已經不經思考地往外噴了。

“嗬,這話倒令人費解。二哥惑弟弑君,早已被父皇厭棄,妹妹我有何不敢啊?置於其他的事,念你將死之人,隨意謾罵置喙,本宮也不與你計較了。”

李惟茲的臉龐被殿內血色襯得更加白皙瑩潤,她鳳目微挑,眼角處有顆鮮紅小痣,隨著她眼眸彎彎也輕輕躍動著。

她一如往日地忍耐著那些對她的不屑,對她母族的詆毀和謾罵,李惟茲沒有與那些人對抗,她隻是等著自己親手為一切平反的那一天,等皇帝親手予她儲位的那一天。

“帶走吧,處理乾淨些。父皇也不願再看到他了。”

她下了令,很快就上來一批人,將他塞了口抬出去。李惟茲就這樣翩然地走出殿外,她衣擺上描了金色的鳳凰,就在步態輕盈間掠過路邊的矜貴草木。

太極殿內。

“惟茲,你二哥那邊可安置好了?”當朝的天子在案前已經顯出老態,這些時處理日兒子們的暗鬥弄權已經叫他心力憔悴,唯有這個二丫頭做事還算得體,能替他這個父皇分憂解難。

“回父皇,已經安排妥當了。兒臣勸好二哥,他今日就啟程晁州,就是之前與您商討的那塊封地。”

李惟茲溫言回到,又很快換了一副哀慟之態說道:“二哥本是不肯走的,女兒勸他半日,又與他同去母後的墳前呆了許久…他最後隻是歎氣,說終究是對不起父皇的,也無顏再見父皇了。隻願晁州少苦寒,能好好活著。”

李惟茲說得動容,聲音也慢慢低下來,眼眶泛起了紅。一張豔色臉龐上滿是悲傷,柳眉顫顫,眼睫閃閃。此刻任是多鐵石心腸的人了見了,都會心生憐惜,不忍再問。

天子隻是聽著,都難掩心中波動,看著女兒的悲色更是傷懷,隻開口寬慰說:“你們幾個都是朕看著長大的,卻不想惟暘卻為了這個位置做出許多不齒之事來…他能明白自己的過錯就好,也不枉朕留他一命。如今你曆練有成,朕也不算愧對你母妃…”

聽到他竟還有臉提及母親,李惟茲眼角不可控地抽搐起來來,她伏地一拜,將那憤恨的情緒掩去。

“父皇,兒臣隻有四弟弟和七弟弟兩個兄弟了。他們年紀小,身子也都不太好,日後如果有何錯處,還望父皇多多教導…兒臣也不願再與他們離分了。”

李隆恒心裡亦是不忍。老三謀逆,老二協助,殺一子,離一子。兒子們全是為了他們父親的尊位,也是為了保住這尊位,他又失去了兩個成年的兒子。

“回去好好休息吧,父皇隻願你們都健康平安。另外,加封二公主為東平公主,禮部擇吉日行冊封禮。”

本來嘛,女人和公主是沒有什麼用處的,不過和親或下嫁,籠絡人心。不過對於這個既幫他處理了國事,又擺平了家事的女兒,李隆恒也給予了他自以為足夠的補償和獎賞。

李惟茲緩緩抬起頭來,這個老人已經叫胸前的暗色團龍壓得喘不過氣來,看到父親那張疲憊頹唐的臉,她隻覺得他身後禦座上的金漆極美。那樣閃耀奪目的顏色,讓他的麵容顯得枯槁難看,從內而外地散發出一些不健康的黑沉。

“謝父皇恩典,兒臣告退。”

公主府中。

一批史官文士已經潛心修史兩年有餘。當年接下這門差事,人們皆道公主賢明,關愛幼弟病體,體恤父皇憂心,所以接過重任。

為國修史,乃是要事。非親貴賢能之人不能為之。

“楚唐二公主惟茲,母裴氏貴妃早逝。年十二,養於孝惠皇後膝下。公主早慧,美姿容,帝甚喜…

楚唐二十三年,北定韃靼,巴彥山大勝,太子惟昀薨。二十四年,皇三子惟傾於獵場謀反,帝誅之。皇二子惟暘亦謀其事,帝感其愧悔,流放晁州。”

“寫得也太直白,不聰明。”李惟茲看到那幾行字,搖了搖頭。

正編史的是公主府裡的文士,年紀不大,公主的突然駕到叫他立馬慌了手腳。

“公主恕罪,這…這隻是初稿,還需與師傅們商討後呈給公主。”

李惟茲看他清秀的臉上很快漲得通紅,心中好笑,施施然在他身邊的矮榻上坐下,直直地看到這孩子清可見底的眼睛裡去。

她再次開口,緩和了語氣。

“你叫什麼名字?看著本宮回話。”

小文士這才愣愣地看向她的臉。

李惟茲唇色如櫻,眉似柳裁,一副如玉麵龐上卻隱隱透出些鋒利。鳳目貴氣,諸神清冽。

“說話。”李惟茲極溫柔地說出兩個字來。

“殿下…殿下恕罪,微臣齊固。微臣拙筆隻是初稿,還需與府內的師傅們多番商討後呈於殿下。”

文士瞧著她的臉,一邊磕磕巴巴地說著,一邊又緩緩移開了視線。

她也沒在多說修史之事,記下他的名字後默默離去了。

李惟茲主動出手的次數不多,這次解決李惟暘是一件,再就是之前攬下的修史一事。當年父皇看好喜愛經史的五弟,幸好她有所準備,趁早截了這門差事。皇帝體恤五皇子身弱,也沒有過多糾纏,想著對女兒這些年也是虧欠,便也爽快給她這門差事。

五皇子李惟晏先天不足,雖文采風流,不久之後,就薄命而逝了。

在籌謀終局之前,許多工夫都需提前做好。這些都是三哥的失敗給她留下的深刻教訓。

裴家冤仇,帝王手段,史書工筆,應該留下它應有的痕跡。錯就是錯,李隆恒的無情和殘忍,不應該被掩飾在千載青史之下。裴氏和裴家軍的勇武忠誠,這些鮮活忠勇的將士,更不應該被後世遺忘。

“殿下,晁州那邊已經打點好了。”

內室,一名身著墨藍短袍的男子行禮回道。

“做得不錯荊風,本宮要二哥好好在晁州活著。懂嗎?”李惟茲倚在貴妃塌上,目光銳利地看著他。

“殿下放心,這死囚與老二有七八分相似,到晁州以後幽居於寺中,不會有人察覺。”

荊風目光灼灼,對李隆恒和他血脈的恨意毫不掩飾地從瞳孔裡滲出。

“說話謹慎些,這般夾槍帶棒的講話,哪天本宮也保不住你。”

李惟茲不喜他這般外露。

此人是她心腹之一,敢用他做這些事,也是因著他裴家旁係血脈的身份。荊風的母家與她母族有親,當年滅門慘案中許多旁支流離失所,改名換姓,朝廷查來也頗有難度。保下此人,李惟茲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

“有消息了嗎?那何賢妃為何突然被禁足了?”

李惟茲拂了衣擺,起身拿了件淺色的大袖衫披上。

近日另一件舉重若輕的大事就是賢妃何珈突然被禁足,後宮中隱隱有變天之色。但李惟茲卻覺得其中另有關竅。賢妃立宮拜佛,是皇帝允準,當時並無波瀾。次日下午,卻突傳了旨意,沒有給這位寵妃一點兒辯解的機會。

此事不似後宮爭鬥,隻怕與前朝有多重牽連。

“說是跟護國寺那位佛子有關,何賢妃出了趟宮,隔日皇帝就宣旨禁足。更多的,宮裡的探子也沒有查到了。”荊風側身讓開路,微微彎下腰回道。

何珈是自她母妃去世後,這些年來最受皇帝寵愛的嬪妃,此次禁足來的突然,對外隻說是天象所困,需要靜修。李惟茲卻了解那女人,最是柔婉嬌媚,有些子不乾淨的後宮手段被皇帝知道了,她撒嬌耍賴幾下也就放過去了。這次禁足,隻怕不是小事。

“有趣,總不至於是挑中了個俊俏和尚?”李惟茲輕聲一笑,打趣地諷了一句,也覺得很是離奇。

“或許真與和尚有關。殿下可聽說過護國寺新封的淨戒佛子?此人雖有佛子尊名,卻被許多人稱作‘妖僧’。雖無明確證據,但他的身份隻怕不簡單,多半與前朝有關。”

李惟茲聽後挑眉,此人她倒是見過一麵,這和尚近年來名聲大噪,是楚唐兩百年來最年少得封佛子者。

太子戰死那一年,皇帝一病不起,精神萎靡,宮中之人導致尋醫問藥,求神拜佛。最後了無辦法,去護國寺請了這位淨戒師傅入宮,也不知使了什麼神仙佛法,次日皇帝就上了朝。

殿上皇帝理政審案,神色陰沉,隱隱又有當年對付裴氏之時的雷霆手段。除了幾方兵權和布防的改動,還給這和尚當殿封了佛子。

“本宮曾在階上遠遠看過那和尚一眼,的確…瞧著有些本事。”

李惟茲回顧著那天的情景。

那日天氣古怪,無雨,多雲。

暗色的雲覆蓋了天穹,雲隙間逃出一點光來。這光在天邊都顯得灰蒙蒙,皇宮裡的陰雲未散,正是人們期盼撥雲見日的時候。

李惟茲剛從廊後走出來,大殿前空曠廣遠,隻有一個身影獨自下階。他一襲赭紅僧袍斜結於半身,好像天地間燃起的一團暗火。

仿佛是感受了她的目光,那和尚轉過頭來,一雙狹長妖冶的狐狸眼睛就隔著漢白玉築就的百階望向她。

他仿佛這片刻是為她駐足,一點風來過,吹散了那回眸的思緒,淨戒就這樣無聲地離開了皇宮。

李惟茲眉頭微蹙,腦海中縈繞著他那與身份十分不搭的相貌。

皇帝以前不信宗教,祭祀禱告,不過都是強化權利的手段。

隻是一次見麵,這個和尚究竟與皇帝達成了怎樣的交易或是交換了怎樣的秘密。

這個秘密竟然足以讓皇帝忘卻愛子的死亡,重新恢複鬥誌,再次感受到詭譎朝堂上那股威脅他至尊權力的隱秘力量。

這淨戒佛子,到底有怎樣的秘密?他與裴氏,可有什麼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