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鳳眠已兩日沒出門,父母讓她在家乖乖等消息就好,她便知道情況有些不妙。
為了不讓父母擔憂,她表麵裝作不知情,可她不是能坐得住的人,這日趁左右無人,她換了一身輕便衣裳,輕車熟路翻牆而出。
京都各大酒樓茶館向來是小道消息最多的地方,阮鳳眠便選了一家人最多的茶館坐下,點了茶水點心慢慢吃著,果不其然,坐了一會兒周圍就有人提起國子監謝俊良一案。
“你們聽說了沒,刑部最近抓了國子監博士衛蘭舟,這人不僅是前年的探花,還是兵部尚書阮大人家的女婿!”
“不能夠,阮家千金成親才不到半個月,丈夫就被抓?她親爹能願意?”
“不願意又如何,正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不過一介國子監博士耳!管你哪天成親,就是你現在成親,該抓也得抓!”
另外一個年長者說道:“我今早看見一群國子監學生圍在刑部外頭,一個個把姓衛的當親爹誇,一個勁的喊冤!這刑部連打帶罵直接把學生都轟走了!我看啊,這事說不定彆有內情!”
“絕對有內情!一開始說國子監監丞之死是他殺,後來又改口自殺,現在聖人主持公道,又改成被人殺害的,還找到一個嫌疑人,反反複複……他們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咱們平頭老百姓知道個啥!”
“唉你們還沒看懂嗎?之前肯定是礙於阮大人的權勢,府尹大人想替他女婿遮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誰知學生們竟鬨出那麼大動靜,連聖上都驚動了,這事就此鬨開了!”
另外二人紛紛點頭:“有道理……”
“砰!”旁邊一位穿著樸素,膚色偏深的漢子一拳捶在桌子上,滿麵怒氣:“聽你們胡唚!衛蘭舟絕對不會是凶手!”
這夥人見黑臉漢子不過一人,紛紛起來與他理論:“你怎麼知道人不是他殺的,你若有證據,去刑部叫放人去啊,倒是在這裡逞威風,嘁!”
“就是!”
黑臉漢子氣得雙眼通紅,一腳踹開長凳,“我跟謝俊良,衛蘭舟都認識,我們三人一路逃荒相互扶持,一同進京科考,情同手足,怎會殺害對方?你們這群人,官府都未定案,卻不知青紅皂白事實真相就在這裡胡說八道,壞我衛兄弟名聲,我要是不管,既對不起謝兄,又對不住衛兄弟,我豈與禽獸無異?”
“你們膽敢再編排我兄弟,我的拳頭可不長眼!”
三人見黑臉漢子竟是知情人,且對方長得高大健壯,麵露煞氣,誰都不想觸這個黴頭,幾人脖子一縮,灰溜溜地走了。
黑臉漢子這才出風頭,周圍人還盯著他的方向看,他轉過身卻變了臉色,甚是客氣的向茶館老板打聽:“大叔,你可知兵部尚書府上該往哪裡走?”
老板給他指了個方向,他謝過之後轉身便離去,腳步十分匆忙。
這一幕被阮鳳眠都看在眼裡,想來也有些好笑,雖然衛蘭舟是他的丈夫,可他對丈夫的生平經曆並不清楚,連這位與衛蘭舟稱兄道弟的男子也不認識。
不過此人既然與衛蘭舟交好,與她就不是敵人,不妨一敘。
張景山為衛蘭舟的事輾轉反側了好幾日,認識的同僚都找過了,甚至還腆著臉找祭酒崔大人幫忙打聽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實在沒有辦法,隻能試著去往阮府走一遭,為兄弟尋一個條路。
雖說目前還沒有衛蘭舟認罪的消息,可他深知官府規矩森嚴,誰進去都得褪層皮,當然是儘早救出衛蘭舟越好。
他按照茶館老板的指示前往阮府,在經過一處無人石橋時,忽然感覺不太對勁,周遭的蟬鳴聲突然小了,就在他疑惑時,身體比他的腦袋更快反應過來,一個側身躲過從身後襲來的攻擊。
他下意識看向攻擊他的武器,定睛一看卻是路邊隨處可撿的樹棍,他還未來得及恥笑,身後那人握著樹棍再次襲來,他心頭火起,提著拳頭跟人打了起來。
張景山父親曾在鏢局做事,會一手好拳腳,他師從父親,學的是一力降十會,每一拳都力道十足,一拳一下去骨頭都能打斷,可對方卻狡猾得很,一會兒若陀螺身體急轉,一會兒如燕子般左右閃避,主打一個靈巧敏捷,讓張景山的拳頭不斷落空,空費力氣。
可每當他力氣不濟時,對方卻又突然正麵對抗,與他對招,他自然吃不到好處……一來二往,他力氣耗了大半,對方卻依舊遊刃有餘,打得他憋屈不已。
“有種與我正麵對打!”張景山咬牙切齒地喝道。
眼見對方動了氣,阮鳳眠見好就收,隨手撿的長棍一扔,拍拍手拱手致歉:“我是阮鳳眠,見閣下下盤紮實,腳步有力便猜你定身手不錯,我知你是衛蘭舟好友,便鬥膽與你對上幾招,如有得罪,還望包涵!”
張景山反應了一瞬,很快緩了臉色,甚至隱隱有些激動:“你是阮尚書千金,蘭舟的新婚夫人?”
“正是。”
“阮小姐好身手!”張景山由衷說道,“我正想去阮府找你,沒想在這遇上,當真是緣分。”
張景山原本還氣惱這陌生女人無故動手,現在知曉她是自己摯友的妻子,態度立即來了個大轉彎,自家人這麼能打,那不是好事嗎?
阮鳳眠笑道:“確實是緣分,我與蘭舟成親不久,想找人商量他的事卻不知找誰,沒想在這遇見了。不如我們找一個地方,坐下慢慢聊?”
張景山如何不同意,忙不迭點頭跟上。
他見過太多人性的惡,所以好友出事,他不敢確定阮家人會同他這般心係衛蘭舟的安全,畢竟衛蘭舟官位不高,和阮鳳眠有多少夫妻情分也不好說,現在他的心總算安穩了些,最起碼這位阮小姐是關心蘭舟的。
阮鳳眠找了一處清涼的茶水攤,與張景山坐下聊天,這一聊就是許久,直到日落西山,兩人才結束了談話。
張景山離開後,阮鳳眠一人在茶水攤坐了許久,也想了許多,她在張景山敘述的經曆中了解了許多關於衛蘭舟的故事,關於他比旁人艱辛百倍的童年,關於他坎坷重重,幾次夭折的科舉之路,關於他如何在地獄般的人生頭破血流才拚出一條血路,還有逃難路上,衛蘭舟如何一次次帶領他們極限逃生,獲得生機……太多太多故事。
在張景山的人生裡,沒有衛蘭舟,他和他母親早已被歹人害死,或半路餓死,病死……總之不可能活到現在,更不可能進入國子監,所以衛蘭舟於他們母子既是救命恩人,亦是血肉至親。
此番談話,令她對自己的丈夫又多了解了一分,越是了解越是欽佩。
試想有個人年幼時便沒了父母,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可他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走上歧路,而是像一棵堅韌的小草,拚了命的吸收養分成長,幼時吃百家飯,主動給人幫忙不過為了半塊餅,山上的野果是他的救命稻草,山頭捕獵的陷阱他了如指掌……
等他稍微大了些,他下地乾農活,跑腿,為醫館免費做事,不過為了醫館能買下他辛苦挖的藥材,在酒樓幫忙累得幾次暈倒,卻被無良老板賴掉工錢……種種辛苦,不勝枚舉。
雖然人生破破爛爛,可他沒有放棄,他艱難卻依舊長大了,從弱不禁風的小草,長成一棵迎風而立的參天大樹。
他不僅長大了,他還立誌改變自己的命運,他想儘辦法去學堂旁聽,省吃儉用隻為買一本舊書,臘日寒冬彆人在睡覺,他卻借著雪光在雪地裡看書,寫字,現實勢利的夫子也被他的毅力打動,減免他的束脩……
終於他長大成人了,自己書讀得不錯,也收獲了良師益友,命運似乎正走上正軌,這時候家鄉突發大水,死傷無數,瘟疫橫行……一夜之間,他的命運似乎回到起點。
然後便是逃難,一路地獄般的經曆,描述不出的血腥殘酷……他硬生生撐住了,走到最後。
他是一個無父無母的窮孩子,每一步都走得比旁人艱難百倍,千倍,可他終是邁過千山萬水,迎來自己的彼岸。
從前阮鳳眠沒覺得自己命有多好,可自從知曉衛蘭舟短短二十一載的經曆,方知老天爺心之偏頗,天地鴻溝,十萬八千裡不足以形容。
同樣的,人之毅力誌氣,亦有天塹之彆。
張景山離開許久,阮鳳眠仍久久不能平靜,她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麵,真實的,虛幻的,最後隻化出一張平靜溫柔的臉,那雙眼乾淨如一湖秋水,眼下淚痣卻仿若一顆未拭去的眼淚。
一想到衛蘭舟掉眼淚的模樣,阮鳳眠再也坐不住,猛地從椅上起來,這樣的人,哪怕不是她的夫君,她也定是要救的!
不過在救他之前,有些事還得當麵問他才好,隻是刑部不讓探視,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