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東院裡就派來了接一念的小轎。轎子將她抬走之前,三奶奶又來了,獨自帶著一念關門進了屋。她的手中明晃晃遞過來一把不足手掌長的匕首,冷豔的臉上浮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蘇一念,你可看清楚這府上的每一個人了?從前我說的那些話,你若能聽得懂半分,也該知曉這府上誰才是豺狼虎豹。那對狗男女於我有殺死子之仇,於你有殺夫折辱之恨。我們都是同樣的人,如果你想報仇,我會給你遞上殺人的刀子。可我想你先學會保護自己,用這把刀。你若真的走投無路,可以來找我。”
一念猩紅的眼睛突然落下淚,掌心裡掉出一塊鮮血淋漓的碎瓷片。她偷偷握了很久很久,割破手掌也不覺疼。因為這間冰冷的屋子,他們怕她尋死。收起了所有的尖銳利器,連花瓶也收了起來。
她並不想死,明知掉進了虎穴,又要進狼窩,卻連自衛的武器都沒有。隻能在用早膳時打碎了茶壺,趁婆子不注意藏了一塊的碎片。
可一塊小小的瓷片,除了殺死自己,誰也殺死不了。
她毫不猶豫的拿過了那把送到跟前的匕首,卻什麼話也不說。一臉木然的走出門,坐上院中央那頂灰撲撲的小轎。
若絕也在,帶著一個小沙彌跟在譚二爺的轎子旁。穿著一身半舊的僧袍,一副苦行僧的做派。轎子裡的人時不時掀開轎簾,他又十分殷勤的湊身過去回話。
溫潤的聲音傳進轎子,恍惚中有些像雲山的。一念偷偷掀開一角簾子,隻能看見他寬厚的背影。像是一堵牆一樣,刀槍不入。
身旁的小沙彌看著不過八九歲,正是好動的年紀,回頭就看見了她。他對著她咧嘴一笑,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道了一句阿彌陀佛。一念頷首示意,看見若絕也察覺到響動回過頭來,她立刻放下簾子收回目光。
“師兄,是少夫人。少夫人好漂亮,比咱們大殿裡的觀音娘娘還漂亮。”
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停下了腳步,一念隔著簾子聽見他們的說話聲慢慢落後。溫柔的目光望著她的轎子,心頭一軟,竟道:
“嗯,很漂亮,像是天上的月亮。”
“師兄,我也覺得。你和大公子總喜歡一樣的茶,一樣的畫。少夫人那麼漂亮,師兄也會喜歡她嗎?”
“出家人不妄語、不兩舌、不惡口、不綺語,你又忘了?回去把《楞嚴經》抄五遍。”
“喔,師兄我知道錯了。”
那聲音落後去,一念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臉,攥緊手中的匕首。想那光頭和尚的模樣,容貌身量與雲山卻有幾分相似。
臨潼人總說他是譚家前世的孩子,今世落在了佛門裡。又或說他同譚雲山前世本就一體,今生化作了兩個靈魂。所以他們少年相識,誌趣相投,互為知己。
就連譚家老太太也將他視作譚雲山的替代,分外的疼愛。年紀輕輕便讓他管理龍泉寺裡的事務,隻待明春他能夠跟隨譚家的馬隊上京取得度牒,便可成為受戒成為一名正真的和尚,就任龍泉寺主持。
世人皆言能有幾分像是雲山是他的福分,依仗譚家得到他想要的東西。讓他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沙彌拜得名師,訪遍名川古刹著書立說,成為千經萬典無所不通的得道高僧。
隻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高看他的,臨潼有的是人可以作踐那和尚。在秦府,一念站在垂花門下。看見被視作天之驕子的和尚,挺了脊背跪在蒲團上。一個身穿著四團蟒服的老太監,一手撚著佛珠,一手持著燃香站在跟前給他受戒。
一個不男不女的老太監,給一個號稱佛法無邊的得道高僧受戒。
他從屋中出來,與她正麵碰上。好看的光頭上冒起青煙,烙下三排各四個黝黑的燒疤,像是蜱蟲一樣緊緊鑽在頭皮上。
她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若絕立於下方,雙手合十,微微躬身,平靜的道了聲:“阿彌陀佛.....”
一念目光一直盯著他頭頂的燙疤,他低下頭的那一刻,忽然伸手覆了上去。
若絕心頭一窒,濕潤了眼睛,卻依舊平靜道:“不疼的,少夫人。”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說,遲遲未正身。冷夜之下,她的掌心那麼的暖,撫慰了頭皮上的滾燙刺痛。
一念手顫了顫,轉身而去。其實她記得人家說這個和尚的光頭可寶貴了,當年他的師父,龍泉寺的老和尚自覺佛法造詣淺薄,不敢自以為人師,直到圓寂都未曾給他受戒。
如今他竟願意拿腦袋給一個老太監糟蹋了。
是那個太監也給了他很多很多錢嗎?
入了夜,秦府似乎才想起來她這號人一般,管家進來請她。
“少夫人請隨老奴來。”
“去....去哪兒?”
老管家並不回答一念,隻是引著她出門去。穿過兩道垂花門,遇到了那個小沙彌。在屋子裡敲木魚,聽見外麵的腳步咚咚的跑出來。
“少.....少夫人,你知道我師兄去哪裡了嗎?”
一念神情怔怔,似乎在遊神,沒理會他。小和尚失望的歎了口氣,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跑回屋子裡敲木魚。
穿過秦府那條蜿蜒盤旋的遊廊,轉過了幾道垂花門一念也不記得了,最後停在了一扇紫檀雕花木門前。
從厚重的門簾下露出橘紅色的光,飄出清清淡淡的丁香、靈香草香味。門外的婢女打起簾子,裡麵燈影沉沉,像是起霧了一樣,灰蒙蒙的,濕漉漉的。
走進去有一團黑影盤在軟榻上吞雲吐霧,轉過頭來露出蛇眼般冷的眼睛。麵皮皺得如樹皮,眼睛卻那麼的亮。花白的頭發,盤得一絲不苟,帶著一頂金蓮花冠。
是宮裡退下的老太監秦泰,當今聖上的大伴兒,有從龍之功。老了,皇帝在臨潼賜下萬畝田莊供他養老。
“蘇一念是吧,過來.....”
他的聲音又尖又細,像是有人在用碎瓷片剌地磚一般。掃過來目光也跟刀子一樣,一刀一刀的劃在人身上。
一念走過去,管家退了出去掩上門。他放下手中的煙鬥,雙臂攤在扶手上,頂跨大敞雙腿。
“想給你丈夫守節,要貞節牌坊?過來,咱家驗驗你的貞節,把褲子脫了。”
她杵在屋子中間不說話,低著頭,身影單薄,像是誤入這黑窟窿裡的兔子,看的惹人心疼。
“過來.....”
老太監又招了招手,慵懶的像條花皮蛇,吐著蛇信子。好像一念不聽話,黑袍下就會立刻躥出一條巨大的蛇尾,卷著她拖到跟前去一樣。
一念動了動脖子,像是睡著了初醒一般,乖順的走過去。按照老太監的吩咐溫順的蹲下,伸手掀開厚重的袍子,摸到拴在鬆垮皮肉上的褲腰。從胯間隱隱撲出一股惡臭,像是夏日招了蒼蠅的臭肉。
“還會伺候男人?”他有些意外,“聽譚鬆說你還是個雛,沒見過男人,今兒讓你看看件寶貝。來,把手伸過來。”
拽住一念的手伸進褲子裡,裡麵有團生龍活虎的軟肉,胡亂的頂撞她的掌心,吐出粘膩的涎液。一念嚇得直發抖,臉色慘白,眼眶一下就紅了。
“怕什麼,彆看咱家年紀大六十了,這活物可是比二十郎當少年郎還要威猛,專門用來驗你們這些貞節烈婦的。”
可她沒退縮,跟著老太監的手抓揉,慢慢得了門道。老太監鬆開手,長長得歎慰了口氣,靠在軟榻上閉眼哼起小曲。
一念就學著自己弄,弄到她厭了煩了,猛地一把抓緊手中的活物,跟旱地拔蘿卜一樣險些把那胯間的東西連根拔起。
“啊!!賤人,賤人你乾什麼,疼死咱家了,鬆手!!”
房中立刻響起殺豬般的尖叫聲,她鬆了些手勁,滑出袖子的裡匕首。躬身站起來,反手握住抵上秦泰的脖子,叫喊聲立刻就停止了。
“你......姑奶奶饒命!!鬆手......鬆手,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
一念厭厭的抬眼,死命拽了一把,明知故問道:
“你是假太監?”
她下手沒輕重,險些捏碎裡麵的卵蛋。秦泰疼得齜牙咧嘴,滿頭大汗,連連點頭。
“這倒是件寶物,彆的公公都沒有就公公有,是個稀罕事。”
“姑奶奶您想乾什麼,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彆閃了手。”
他哆嗦的避開一念比劃起來的刀,不知她要動下麵的手,還是上麵的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公公也知道刀劍無眼,您若是亂動叫我閃了手,您可怨不得我。”一念笑得人畜無害,眨著無辜的鹿眼道:“我原想把這刀捅進公公的脖子裡的,可現在我不想了。公公的命和您的寶物,我想借一物,看看公公願意借哪一樣給我?”
“蘇一念你!”
這哪兒是借,分明就是要他的命!
“公公想好了說,不然我可替您選了。”一念手一閃,一下就割破了秦泰的脖子。
“姑奶奶....姑奶奶饒命,小人錯了!您大人有大人量,放過我吧!您要什麼,儘管說,這屋子裡的,姑奶奶你想拿什麼拿什麼!你不是要給譚宜守節嗎,咱家立刻就請朝廷給你建貞節牌坊,封你做誥命夫人!”
後者立刻就慫了,大氣也不敢喘,僵著身子攤在軟榻上,叫一念拿住了七寸。
“死人的事,我看也沒什麼好玩的。公公是個太監,帶著這物是穢亂宮廷的死罪,我可勉為其難為公公保管。隻要公公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日後我自會還給您!”
她盈盈笑道,憤然□□活物,舉刀奮力此向秦泰。隻是顧此失彼,秦泰得了喘息得機會,顧不得胯間疼痛,抄起桌上的茶壺砸了過來。
“來人,快來人!!刺客,有刺客!!”
一念卻根本不躲,挨了重重一記頭破血流。隻是死也不鬆手,一手抓著那根命根子舉刀刺去。秦泰疼得鬼哭狼嚎的大喊大叫,混亂中又抄起小茶幾砸過來。
可她就跟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一樣,死死的抓著那團肉。連連向兩隻大腿內側刺去,直到再也沒力氣踢她,才乾勁利落的切下那團肉。
管家聽見屋子內的動靜,隻推開門縫瞄了眼。看見一念宰殺秦泰大驚失色,根本沒敢進屋,跑了出去喊人。很快秦府的護衛、弓箭手,蜂湧而至破門而入,一念抓著刀和那團肉已跑到了窗邊。
她知道那麼多人,自己跑不掉的。可懷著一腔孤勇卻不肯認輸,推窗翻出。因為跑會被亂箭射死,而束手就擒隻有被折辱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