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橋仙八(1 / 1)

一念哭去找夏至,路過的丫鬟婆子、門口的小廝,誰都說沒看見他。好好的人就突然憑空消失寂靜的夜裡,她回到敬園等,夜都涼了。

次日是譚大公子的頭七,府中生人都避到了城外的留仙觀和龍泉寺,要過了末七才回來。府上隻留一個看門的小廝守門,來給做法超度亡魂的道士和尚開門。

府裡天還沒亮就開始有人下人在往外搬行李,一念在晨曦中看見兩個小廝拖著一口麻袋從後院小門下出去。袋子顯露人型,裡麵的人不老實,又叫惡狠狠的敲上幾悶棍便就不動了。殷紅的血慢慢滲透,暈染開大片的濡濕。

“還不老實,待會子有你好受的!!”

她認出了袋子裡身影,卻不敢出聲,捂著嘴躲在牆後發抖,咬住手掌才沒哭出聲來。

天亮後用過早飯,譚家主子加著奴仆六十於口浩浩蕩蕩的就往龍泉寺去了。一念再問起夏至時便就沒有人遮遮掩掩了,大家都說他手腳不乾淨,趁著府裡大喪偷了東西去賣。最後叫二奶奶拿了個正著,發賣了。

龍泉寺很大,因為譚家曆年來的不斷捐銀修繕擴建,單一個大雄寶殿便比得其他寺廟大上幾倍。後院裡專門修了兩排連成一片的禪房,專供譚家的香客夜宿。

但並不像譚家那高聳厚重的馬頭牆,憋得人透不過氣來。寺後有鬱鬱蔥蔥山嶺,山前不過半裡地就是繁華的街市。

山腳的村民依山沿路搭棚修房建了一條街,每逢初一十五的廟會便分外的熱鬨,往來都是慕名來龍泉寺燒香的香客。

譚家的轎子一落在寺前,寺裡便開始清客謝絕了進香,香客都擠山門前看他家那浩浩蕩蕩的隊伍。

到了傍晚時分,茶肆裡有人議論譚家少夫人丟了。怕是喪夫受不住打擊,尋了短見,府上的下人都散開了滿山的去找。

不到天黑,寺裡又貼出了譚家的懸賞告示,好些人邊瞧熱鬨邊幫忙找。

沒人知道,一念趁著沒人的空擋摸到若絕的禪室外。她在懷裡揣了把匕首,拆了木窗,又完好無損的安上。

至於來乾什麼,她想大概是像她娘拿住九原那花和尚的把柄,叫他再也不敢上她們家來撒野。

但龍泉寺的這個和尚,她還沒找到他的把柄。隻在他的屋子裡翻出了半匣子的金銀財寶,還有滿牆的經書。

他是個貪財的和尚,她隻得這樣篤定。並猜他大抵和她早亡的夫君當真有些交情,又受了老太太的恩,對她這個譚少夫人總不該太黑心黑肝黑腸子。

所以她安心躲在房中,等到天黑後,屋外響起了腳步聲,那身影走進來時滿懷悲情的撲過去,揪住他的僧袍。

“師父,救救我!!”

“阿彌陀佛,少夫人怎麼在這,外麵二爺和三爺四處在找您。”

若絕麵色微驚,聲音卻有些冷,但卻順勢掩上了門。

那姑娘在他麵前跪下,淚眼漣漣,舉起手中的半塊同心玉痛哭流涕。

是她與譚宜定下娃娃親的同心玉,另外一塊他帶進了墳裡,剩下一塊她要用來贖一個下人。

“師.....師父,夏至被發賣了。你可不可以幫我救他,我什麼都沒有,就隻有這塊玉佩。我不知道夠不夠贖他,師父!”

“阿彌陀佛,少夫人冷靜些。站好,慢慢說。”

若絕扶住她的胳膊叫她站好。可她不站,死跪在地下。哭得梨花帶雨,身子發顫,上氣不接下氣。

三伏的天裡,一人在屋子裡悶了一日,滿頭大汗,神智似也有些不清。抓著他,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滿眼淚水可憐巴巴的,說話的聲音都啞了。

但多少也有幾分故意的意思,明知此事不可為,故意嚎的那麼大聲叫他無奈妥協。要是叫外麵的人察覺了,看見他一個和尚和譚家的孀婦拉扯在一起,便足夠叫他們二人名譽掃地了。

若絕無奈,隻叫一念不要再嚎,“好,貧僧答應你,你先起來。”

她哭聲果然止住了,眼睛瞬間就清亮了起來,扯著袖子可憐巴巴的擦眼淚,好像忘了起來。

若絕突然喊道:“蘇一念......”

他抵著身後的門,悄無聲息落了栓。一念聽見喊聲倏的抬頭,落儘他幽深的眸子裡,眼睜睜看著修長的手指伸過來。溫熱的指腹,輕輕柔柔的落在她的眼尾上。

他似乎太熟悉她哭泣落淚的模樣,這樣的動作不自覺成了習慣。或許是,與她相處,他總會忘記了自己是個和尚。

一念卻被這樣的唐突嚇了一跳,像是小貓一樣乖巧抽了好幾下,止住哭聲。生氣的蹙起眉頭,本能的後退躲開。

幸而一躲,指尖一落下,若絕就回過神來了。指尖落在了一念手中的玉佩上,抓著她的玉佩,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氣勢逼人,麵目威嚴,仿佛看透了她的真麵目。一念抓著玉佩不撒手,滿是委屈,一雙杏眸包著滿滿地淚花。

不明白他不是個和尚嗎?救人一命,神造七級浮屠。還是雲山的好友,怎生這麼一點忙都不肯幫,還是真的要拿走她的玉佩!

若絕不喚她的名字,將少夫人三個字聲音壓得很低,道:

“少夫人,貧僧不可是什麼普渡眾生,救苦救難的和尚。”

一字一句的告訴她,從他這裡得到任何東西都是有代價的。

一念被陰森森的眼睛看得害怕,可憐巴巴的又憋出一些眼淚來,顯得更是惹人憐愛。還是不願意鬆手了,暗暗使勁同他較量。

倆人一人握住了玉身,一人扯著墜子,僵持不下。若絕的耐心不多,一下臉色就不耐煩了,鬆了手勁。一念有察覺,害怕他後悔猛地鬆開手指,比他撤力更快,玉佩簌的掉進大掌裡。

搶到了玉佩,那雙無欲無求的眸子似就隱隱的染上了些暖意。但轉身他就毫不在意地將玉佩扔在了禪案上,同一念擅自翻出的金銀珠寶匣子混在一起。

她也生氣了,叫一個和尚搶走了定情信物。翻身上床,像是小貓一樣團成團側臥著。

夜裡,一念一直睡在若絕和尚的床上,山前山後滿是尋她的人。那和尚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沒趕她走,也沒去通知人。她臉皮厚的占了他的床,他就在蒲團上做起了晚課來。

約莫過一柱香的時辰,有小沙彌咚咚的敲門,喊道:

“師兄,什麼時候回來的,可是用飯了?”

那人撿了隻案幾前的銀錠子去開門,一念不自覺往床後滾了滾,以防止有人看到她。悄悄地豎起耳朵,偷聽他們說話。

“剛回來不久,聽說譚家少夫人不見了,二爺和三爺找的怎麼樣了?”

“廟裡的師兄弟,還有山下的村民都幫忙去找了,但是還沒找著。二爺已經派人去城裡請趙大人了,衙門估摸著要派差役來。”

“嗯,她一個弱女子走不遠的,附近水邊林子裡多找找。這個你拿著,下一趟山去找賣胭脂的牙婆。”

“哎好,師兄廚房裡給你留了齋飯,還熱著的,你趕快去吃。”

小沙彌接過東西就走了,一念悄悄地瞄過去,沒見到底拿走了什麼東西。抬頭往案幾看,匣子裡的玉佩不見了。知曉是叫拿走去贖夏至了,隻是不明白。

這個和尚明明不缺銀子,還是她夫君的朋友,怎生貪財至如此。她拿著玉佩來求,他當真就要拿玉佩去當贖銀。

老太太那般倚重他,又譚雲山是知己好友,他的遺孀落難要當他們的定情信物了,他揣著那麼大匣子金銀珠寶都不肯發發慈悲。

果真是好絕情,好冷漠的和尚!

她背過身去哀怨,想起玉佩沒了,難受了好一陣。甚至覺得同他在一個屋子裡都憋悶的慌,磨蹭了一會兒,她自己就又從窗戶翻了出去,隻留下一道決絕倔強的身影。

一念尋到了,二爺和二奶奶都趕來看她。二爺殷切地對她嘮叨了幾句便回去了,二夫奶奶倒是留了下來,看著侍女給她梳頭。

“一念啊,去哪兒了。大晚上又是荒郊野嶺地,這不是咱們府裡。我可是聽說這附近有野男人四處搶孀婦的,你一個弱女子四處亂走,要是出了事,二奶奶怎麼和雲山交代。聽話,不要再亂跑了,叫人擔心啊。”

“二嬸,我......”她想到了麻袋裡的夏至,還是什麼客套地話都說不出來,隻道:“我想他了,他們說今天他會回來的,想去看看他。”

“哎,可憐的姑娘。”

二奶奶許也是不信這樣的話,看著一念的眼睛陰森森的,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樣。擠過來,伸手抱住她的肩膀,盯著銅鏡裡的人憐愛至極。

“一念,你可是雲山明媒正娶,他親自背進譚家來的,就一輩子是譚家的人知道嗎?在譚家,你就安心待著,我們不會趕你走的。外麵世道亂,一個人彆亂跑。臨潼這些年有些亂,出了好幾起□□殺人案。都是一些無依無靠的可憐女人,叫淫棍汙了身子,最後連心肝脾肺都挖了去。”

一念怔怔的回頭,露出驚愕之色。

“你彆怕,嬸子說著同你頑笑的。夏至手腳不乾淨偷了府裡的東西,嬸子把他打發回鄉下了。你身邊沒人了,嬸子再另給你指使兩個下人來使喚。一個晚春,專門在屋內服侍你,一個粗使小廝常喜在院外伺候,還有什麼需要的就和嬸子說。”

二夫人又將剛才那梳頭的小丫頭和外麵的小廝喚到跟前來好是訓斥了一番,一念在妝台前埋頭扣著木梳,她知曉的譚家這座鳥籠的大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