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說得倒是輕巧,燒了他的糧草,怎麼燒,現在徐術的人將整個鹿城圍得水泄不通,連隻蚊子都飛不出去,誰能繞到後方去?”
直性子的賈宥很直白的駁了她的話。
蘇立也是有所猶疑,“鄭兄說得其實不無道理,隻是現下徐術的大軍就在城外虎視眈眈,這實屬不是一件易事。”
文彌嗤笑出聲。
這不合時宜的動靜引來在場人的不滿,一個個目光陰沉的盯著他,“你笑什麼?”
文彌道:“自然是笑你們啊,枉你們一個個自稱天下名士,可到頭來,不過一個徐術就將你們弄得束手無策,自己沒辦法也就罷,還要先否定彆人。”
被他說得在場人個個臉紅脖子粗,賈宥冷哼一聲,道:“故作高深,你有法子,不如說說你的見解,若是這次你跟姓鄭的能將敵軍逼退,我便服你二人,日後在這軍中,唯你二人馬首是瞻。”
張酈聽著不覺皺起眉。
蘇立最是敏銳,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張酈的反應,開口為其找補,道:“賈先生果然是性子直爽,為退敵都情急如此,失言了。”
經過他的提醒,賈宥也反應了過來,向張酈解釋,他舒展眉宇,擺手道:“眼下還是退敵要緊。”
人看向鄭魚跟文彌,問:“不知二位先生對燒糧草之事,可有具體的行動計劃?”
文彌道:“這還不簡單,此時徐術的精力儘在攻城上,可經過一日的拉鋸戰,他們定然也是人累馬乏,希望儘快攻破。”
他抬頭瞧了一眼天色,此時天已經漸漸暗下來,燒得灼人的日頭下去,隻留下了天際的一點餘暉。
“不出意外,他們定會選擇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這時,隻需要派一小隊人馬在他們攻城之際,悄摸從北門離開,繞過去,則事可大成。”
軍帳內驟然安靜下去,好半日,張酈渾厚低啞的嗓音響起。
“可!”
……
果然不出所料,不等天色徹底暗下來,稍作休整的大軍又卷土重來,此次攻擊更加猛烈,沒有了早前的對罵談判餘地,投靠張酈卻未曾來得及從這次戰鬥中倒戈陣營轉向這邊的幾個謀士和兵衛被斬殺於陣前祭旗。
這也是鄭魚選擇自己冒險帶隊做這件事的緣由。
白日,徐術的攻勢雖強,但尚有轉圜餘地,麵對這幾個背主者,也不過是將他們捆綁於陣前作威脅罷,可張酈跟徐術都是一場戰爭一場戰爭中走過來的人。
麵對這種兩軍對陣前的威脅,不說隻是投靠者,便是自己的親人,在該舍棄的時候,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舍棄。
而一旦當人質失去了他們的作用,這是他們唯一的結局。
所以……她需要親自去見證九安的平安無事。
……
從北小門而出,一路往西走,先繞過主城,再從後方回來,這一路上並不算安穩,雖說人馬少些,可也是在戰局中,時不時會看到幾個投石丟過來,須得不出聲又小心翼翼閃躲,還會見到屍體。
穿著魚鱗甲或者藤甲的,疊在一處,此時也很難去分辨,到底哪個是自己方的人。
也沒有人有心去分辨。
大家心提到嗓子眼,以石牆和高樹為隱藏,巧妙躲開徐術的人,經過半個時辰左右,來到了徐術大軍的大後方。
此時所有兵馬都集中在鹿城,此處防守極為鬆懈,不過有寥寥幾個人在巡視罷。
鄭魚環視一圈,將帶來的三五個人分成兩個小隊,一部分跟隨文彌一塊,去找糧草集中處,另一部分,隨她一塊,尋九安。
今日戰場上並未見人,想來隻有兩個可能。
一是九安很安全,徐術並沒有發現她的不對,戰上將她安置後方,以免有危險。
二是……她跟那些謀士一樣,被發現了,可徐術另有算計,將她關押了起來。
鄭魚更傾向於第二種。
儘管她更期望是第一種,但現實告訴她,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畢竟……連那些跟隨自己時日已長的人,徐術都能發現並且不留情麵的處置,何況不過是一個從昌都過來沒多少日子的女人。
信任能有多少?
世人總把男人做的惡歸結於女子身上,如同褒姒妺喜一般,認為她們有主宰一個王朝衰敗的能力,男人都是因為她們才失去了理智,變得殺伐無數,昏聵無能。
實際上,這些人根本什麼也做不了。
男人之所以做那樣的事,不過是因為他們想而已,本性和野心的驅使罷。
放在九安身上也如是。
無家可歸的流民認為是九安的出現,她的幾句話,挑撥了雙方的關係,導致戰爭頻起,叫人不得不背井離鄉,可實際上,一個有野心的將軍,從來不會安穩的守著他的一畝三分地。
就算沒有九安,也會有其他人。
他們隻需要一個可以出師有名的借口而已,或者更加準確的說,是一個能背起這一口大鍋的人。
所以一旦發現不對,他定不會那麼輕易的就讓這件事過去。
九安沒在戰前,必然在這後邊。
……
事實證明鄭魚猜得無錯,九安確實被發現,拘於帳內了。
昏黃的燭光映著一個纖細的身影,她雙手被捆綁於後,動彈不得,隻是唇口一張一合的在喊著話,不過帳前的守衛如同沒有聽到一般無動於衷。
這種感覺,鄭魚太過熟悉了。
當日謝衡將她禁足含章院,又讓崔令宜過來一杯毒酒送她歸西時,便是如此,無論她怎麼哭喊,怎麼懇求,那些人都仿佛聾了一樣,沒有反應,最後的結局……
她不會讓九安也這樣的!
確定帳內人是她要找的人後,鄭魚吩咐:“你二人去引開守衛,我去救人,咱們還是按照說好的,在定溝河邊的大樹下彙合。”
“是!”
軍令如山,來之前張酈說一切聽她跟文彌的吩咐,這些人沒有一點反對,此刻異常配合。
“記住,隻是引開,不要戀戰!”鄭魚再一次交代。
“知道了,先生!”
隨著幾塊石頭落地,兩人從她身邊一閃而過就沒了身影,門口的守衛被砸了個結實,又見兩個模糊的黑影,警覺性上來,立馬察覺不對追了上去,剛才還把守重重的軍帳,須臾間就空無一人,安靜下來。
鄭魚趁著這時,疾步上去,進了帳內。
“嬢嬢!”
本來還張牙舞爪,銳利異常的人一下子性子軟了下來,紅了眼眶,“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沒事了沒事了。”
鄭魚邊安慰,邊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繩索,上邊打的是一個死結扣,又是用極為粗的麻繩做的,並不容易解,她嘗試了許久,用匕首砍,用雙手拉扯,甚至兩隻手都給它磨出血來了,也沒有能夠把它弄開。
這時,帳外火光衝天。
這是文彌他們成功燒了糧草的信號,可也是打草驚蛇的信號。
留在後方的守衛一致趕過去,不用多時,定會反應過來,還有同夥,不論知道她與九安關係與否,這裡都會是他們回守的著重點。
很顯然,九安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嬢嬢你走吧,彆管我了!”
“我答應過你阿爹,一定會護你周全的,現下你的處境如此,不過因我疏忽,我怎可能將你一人丟在此!”
她看了一眼軍帳之外。
聲音越來越高,腳步聲也越發的近。
再不走,兩人都會被困在這裡……
“嬢嬢!”
九安哭喊著,“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自作主張了,我聽你的話!”
“嗯,這就乖了。”
鄭魚擦拭去她臉上的淚珠,道:“走吧,嬢嬢帶你回家!”
解不開,那就不解了,她整個人扛著走,左右不過麻煩一些而已,可她又不是沒有那個力氣!
……
鄭魚將九安扛在肩上,這個姿態不雅,也不是什麼都讓兩人舒服的姿勢,不過如今也管不了那麼多,趁著那群兵衛還沒有發現急急往外走,向定溝河處去。
徐術的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厲害一點,發現得很快,緊追不舍,鄭魚一邊扛著人,一邊閃躲後邊的攻擊,腳程慢了許多,偶爾有箭簇還擦過她的手臂。
盛夏的著裝輕薄,縱使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也沒有穿得太過厚實,因而不過碰一點就出了血。
“嬢嬢,你彆管我了,自己走吧,這樣……”
“閉嘴!”
她話未儘,鄭魚直接喝停,“彆說這種喪氣話,真心疼嬢嬢的話從這一刻開始,一句話彆說,咱們都省一點力氣,才有命逃跑!”
九安或許是難得見她這麼凶,一時被嚇到,消停下來,鄭魚拉扯著她躲躲閃閃走,沒有將身後的追兵甩得太遠,可是也沒有讓他們靠近。
隻要到定溝河,那裡有人接應,自會安全很多。
她抱著這個目標,即使腳下已經生麻似乎沒了知覺,依然憑著本能在跑。
夜越發的暗了。
呼嘯的風聲從她耳邊疾馳而過,伴隨著箭雨一起。
明明定溝河不算太遠,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一直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