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大修)(1 / 1)

幽州刺史劉用有三子一女,大兒子劉祺死於平昭十三年的朝堂黨爭之中,二兒子劉裕戰死於平昭十九年的流民暴亂之中,三兒子劉璋身弱,病逝,接連失去三個孩子叫劉用跟夫人悲痛欲絕,尤其是劉夫人,終日借酒澆愁,以淚洗麵。

鄭魚跟謝衡到幽州是平昭十九年,正趕上流民暴亂事件,主將劉裕被害,劉用親自掛帥鎮壓,卻因悲痛失去理智,判斷錯誤,中了流民的陷阱,深入險境之際,是謝衡出手相救。

不過因大兒子劉祺的死,劉用極其痛恨皇室中人,何況那時他們的關係對立,二人也屬於流民之列,謝衡並未得到劉用的重視。

是後來,鄭魚混入城中,與劉夫人搭上線,才境遇好轉。

劉夫人那時已經是漸為癲狂的狀態,識不得人,隻記得死去的三個孩子,經常將九安認作她的幾個兄長。

年僅八九歲的少女縱使再被家中寵著,可幾經變故,也被迫承擔了她這個年紀不該承擔的許多,也不免多些憂鬱心思來。

鄭魚當時也不過十六七,比她大不了多少歲,相仿的年紀還有製酒的手藝叫她在二人之中混得如魚得水,後九安帶她引見了她的父親,講述他們夫妻二人到此的前因後果,劉用拍桌而起,怒聲嗬斥:“荒唐,簡直昏聵至極!”

他聽進去了她的話,兩人商議跟謝衡裡應外合,最終製服這次動亂。

劉用也對她跟謝衡開始有了信任,鄭魚留於劉府為九安和夫人做事,謝衡入以門客軍師的身份,在幽州軍中遊走。

平昭二十四年,劉夫人到底撐不住,撒手人寰。

不久,劉用也隨之而去,臨走前,將李肅、九安還有她跟謝衡叫到跟前,將孩子托孤於他們三個,事後將她單獨留下,將陰虎符交於她。

他道:“李肅性子太過直,若是上戰場打仗還行,退下戰場,難免過剛易折,謝家子……本事有,可心思過重……唯有你,我現在將這陰虎符交於你手上,必要之時,你可以拿出來號令那些死士,保自身周全,我對你亦無彆的要求,隻求護好九安。”

劉用對謝衡的評價是心思太重,那時的鄭魚還未從兩人多年感情中抽身,並未太當一回事。

她頭一遭覺得劉用的評價是對的,便是勸服彭城王這件事。

謝衡想趁亂領軍回王城,可不同於西涼軍的兵強馬壯,幽州處極寒之地,加之這些年大小戰爭的耗損,參與戰局並不會得到什麼好處。

可他愣是說服了李肅帶兵出征。

然行軍最為重要的就是糧草,從幽州到昌都千裡,縱使輕裝出行都難免耗近一個月,何況是帶著幽州軍那麼多人馬,縱使一路經過各城池“掠奪”補給仍然不夠,於是才把主意打到了手握三座鹽礦山,封地經濟富饒的彭城王身上。

那時的他,也如同叫她讓出後位一樣,走過來,告知她:“子魚,這件事,隻能靠你了,沈弘喜好美酒,你過去,定能事半功倍。”

出兵時她就勸過,可無用,如今箭在弦上,不答應,便是推著那身後的五千將士去死。

於是她鬆了口。

沈弘顧慮少帝,到底答應,讓他的幽州軍順利入王城,並且將西涼軍以及覬覦王位者的兵馬全部趕了出去。

誰都以為,他會擁昭帝之子謝鈺為新帝,至少做個樣子也該是如此。

可沒想到他會以王叔之名暫代國事,最後不出一月,謝鈺死於他的宮殿之中,之後順利以大冶王室無人,他代承天命為由登基。

謝鈺是怎麼死的?

針對這個緣由,外界議論紛紛,有說是謝衡為上位派人做掉了他,也有說是謝鈺深感無能,愧對祖宗,飲毒自儘,還有說是他幼時紈絝,傷了宮人,半夜遭到報複沒的。

總之說法五花八門,可真正的原因,怕是隻有謝衡知道。

謝鈺的死將幾個人本來搖搖欲墜不曾存在信任的結盟矛盾推到巔峰大殿之上,沈弘大罵罵謝衡為逆臣賊子,堅決不鬆口,擁他為正統。

謝衡大怒,對昔日盟友轉頭兵刃相向,關進大牢。

那時的鄭魚就開始明白,謝衡已非她十五歲初嫁之人。

他的心思想法,她已經不能摸準左右了。

隻是大概鞭子挨不到自己身上,也感覺不到疼,她總對他還抱著一絲期望,認為在那樣的處境之下,他不得不選擇這麼做,待天下安穩,便會好了。

這一信,便是讓她跟身邊人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她辜負了劉用的囑托。

……

“也是難得在此一聚,不如做件好事吧,讓他們入土為安。”

嬋衣向來聽她的,見她這般說,也沒其它意見,去尋了工具過來,兩人忙活近乎一天,總算是將那塋塋白骨全部都埋葬了。

她不知他們是誰,便隻立了一個無名碑。

做完這些,兩人回了客棧,用了膳食便歇下,靜待天色暗下來。

……

“來了!”

門外傳來粗重的腳步聲,隨即一個粗壯高大的人影赫然出現於眼前,鄭魚敲著桌麵的手停下,吩咐道:“嬋衣,去開門。”

嬋衣領命,將門打開。

麵前是一個身高九尺有餘的漢子,半光著膀子,如同抹了炭一般的肌膚在燭光的照映下生著亮。

體型上的差異叫人直覺壓迫。

“荀將軍,好久不見。”

鄭魚徐徐轉身,漢子見到人,麵上露出一絲乍然,“王後娘娘?”

“是我。”

“你……你不是……我以為我看……”

他撲通一聲跪下去,告罪道:“末將來遲,辜負您的囑托,還請恕罪!”

鄭魚淡然一笑,將一杯茶推到桌子一側,道:“無妨,坐下說罷。”

“是。”

“嗯?”

她看了嬋衣一眼,示意人退下。

嬋衣是個合格的護衛,不多言不多問,走出去,關上了門。

……

屋舍內。

鄭魚淺抿著茶,看向滿麵愁容的人,“將軍放心,此事皆我一人所為,若是失敗,定然也不會牽連將軍。”

荀木道:“娘娘多慮了,死士,是不會怕死的,隻是此事太過冒險,若是成了還好,若不成,娘娘將再度陷入危險絕境之中。”

鄭魚道:“將軍不怕死,難道我便怕嗎?”

她活著,她回來,就隻為九安還有李肅一家的滅門之仇。

做下決定,便沒想過苟且偷生!

見她如此堅決,荀木似乎也被這情緒感染。

“好,反了!”

他一拍大腿,痛快答應下來,“末將這就回去安排下去,三日後是寒食節,定叫那謝衡親自下去給九安縣主和李將軍賠罪!”

……

鄭魚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真的啟用這些死士,當初劉用將陰虎符交於她,是以做保全自己和九安的最後保障。

可她念及人命可貴,也信謝衡會是一個賢明的君主,會做到結束這些紛亂的世道,還天下之太平。

於是那些死士,願意走的,鄭魚皆放了人,並給足錢財讓其重新開始。

已經沒了去處,也毫無牽掛,不願意的,她便叫他們改頭換麵在軍中任職,或者做九安府上的護衛,用另一種方式保護刺史大人唯一留下的孩子。

荀木便是那不願意,留在了九安府上的。

當時出事突然,九安得知消息便開始著手營救人,於是將他派遣出去,聯係其他死士,可惜棋差一招,到底沒等到,再回來時,曾經門庭若市的縣主府已成空屋。

九安縣主據說也被以謀逆之罪論處,斬首午門,他一直潛藏於昌都,隻為有朝一日能夠為主人報仇,看到鄭魚留在縣主府門前那棵書上的記號,便赴了約。

鄭魚的提議,其實正合他意,他考慮的,不過是主子的安危罷,既然主子都不怕,他自然也不會退卻。

……

三日後。

寒食節。

這是昌都最為盛大的節日慶典之一,每年這一日,家家戶戶都會外出祭掃,踏青……

因為它的節日意義特殊,作為天子,為表賢明,當以身作則,所以哪怕是前朝昏庸如昭帝也對此特為看重,謝衡也不例外。

過去兩年每每這日。

謝衡會攜她還有文武百官出宮門,先到攬月台上告先祖,再到金明湖畔觀景,看表演。

那是鄭魚動手的最好時候。

天子會在金明湖畔獨占高台,百官於下位坐著,不得詔令,無法近身,且周遭護衛也會相應減少。

不過最為關鍵的,是那高台之後,有一亭台小閣,是為作聖人乏累之時歇息用的。

謝衡身子骨不算好,常年用藥養著,儘管這些年因遭變故,被迫成長,變了許多,可還是會時常感到疲憊,從攬月台下來,他定然會在那處歇著。

屆時鄭魚隻須混進去,再將早就準備好的無色無味毒藥混進他的茶水中,便能夠不聲不響的處理掉謝衡,嫁禍給崔令宜……

她從來不在意當今天子是誰,左右是誰日子都不好過,大不了便假傳密令,從宗室中尋一個好掌控的人登基……

挾天子以令諸侯,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