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聞(1 / 1)

人間一兩風 陳悟 4510 字 4天前

曉色初開,九鬆寺晨鐘敲響,餘音嫋嫋於街巷之間。

幾家早市攤販,已然將帶著露水的果蔬列於案上,街頭巷尾,老者負手踱步,小童嬉鬨,笑聲朗朗,穿梭於古槐之下。

旬假結束,飲溪書院門前,已有不少學子陸續而至。

書院古樸典雅,處處皆顯儒家之風,青磚黛外,飛簷鬥角,錯落有致。

飲溪書院為民間書院,為前朝邵伏承所建。

史書記載“邵伏承,字是隱,生逢戰亂,絕意仕祿,故而設立講堂,以德行教化,弟子不遠千裡而至,延生徒講習誦經。將軍李重言敬之,於元安城郊,飲溪旁,為其築室數楹,興建書院。”

至本朝初建,天地更新,日月煥顏,更多學子仰慕邵伏承的德望,前來求學,成一時之盛。

故而文宗皇帝下旨擴建修繕此書院,賜名“飲溪書院”。

且,坊間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句話“端明殿學士裴公皖文其記,參知政事崔公照題其榜”。

百裡愉跳下馬車,好巧不巧,落在了林杳跟前。

“三嫂?”百裡愉看到她後,站直了身體,一甩折扇,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這麼巧?”

“不巧。”林杳抬眼,百裡愉就看到那雙帶笑的杏眼認真地說,“我在等你。”

“等?等我?等我做甚?”百裡愉還在前後扇風的紙扇僵了在半空中,腦子轉得飛快,“我三哥讓你來尋我的?我最近在書院可是認真學了的!夫子都誇了我幾句呢!”

“非也。”林杳解釋,“是我來尋你的。”

“那便好。”百裡愉放寬了心,定住的紙扇又開始搖擺,“三嫂尋我所為何事?”

“想同你借幾卷書。”

“說什麼借不借的,我最不缺的就是書,我送你幾本。”百裡愉大氣地擺了擺手,“三嫂隨我進來,我帶你去尋。”

“不過三嫂,你為何不問三哥借啊?”

林杳不言語了,隻是尷尬地笑了笑,百裡愉不知道昨日發生了什麼,但是她知道啊!

她哪敢現在去觸人家的火氣啊!

百裡愉卻是會錯了意。

“我就知道!三哥當了官兒便不好好念書了,想來家中已然沒了藏書!之前還說我呢,讓我養成念書的習慣,他倒好,自己先不念了!”百裡愉一臉了然,義憤填膺地說。

“書院我就不進去了,不方便。”林杳啼笑皆非地打斷了他,“我同你說是哪些書,還得麻煩你替我拿出來。”

“不麻煩不麻煩!”百裡愉笑著大包大攬。

他很快就把書給尋來了,好奇地問:“三嫂,你要這些書乾嘛呀?”

“閒來無事,涉獵一點。”林杳接過書,笑著同他道謝,“謝謝四弟啦!”

“沒事兒沒事兒!三嫂以後想看書就到我這來拿,我旁的東西沒有,就是書,最多!”百裡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林杳還沒接話,就聽到書院裡有人喊百裡愉:“百裡四郎!你快些進來,夫子要來了!”

聽聞此話,百裡愉麻利地跨進了門檻,還不忘回頭同林杳道彆:“三嫂,我先去念書了,下次想看書,一定要問我來拿哦!”

林杳笑著看向蹦蹦跳跳的少年,一下子恍惚,像是看到了十八九歲的百裡昀。

那時他倆剛成婚,百裡昀忙著準備永晏七年的那場秋闈,住在了書院,十幾日都見不到一麵。

雲夫人和百裡退雖對小輩的婚姻之事過問不多,但還是想著應該讓兩個小輩的關係更加親近一些,故而總是準備一些糕點,讓林杳給百裡昀送過去,想著若是他們能借此聊上一兩句,既能夠緩解百裡昀的念書壓力,也會讓彼此更加熟悉一些。

隻有林杳知道其中的苦楚。

百裡昀不喜他,見到她壓力更大,臉色也更臭,同林杳說了很多次,讓她不要再來送了。

一麵是雲夫人笑臉盈盈地將食盒遞給她,一麵是百裡昀眸色沉沉地讓她彆來了。

林杳左右為難,進退兩難。

後來她索性陽奉陰違,接了雲夫人的食盒,自己吃了了事,吃不完的,就分些給沿街乞討的人,也就蒙混過關了。

林杳捧著書卷,微微偏頭,看向了那抹消失在了轉角的身影。

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當年就在此地,他哥哥被人喚作百裡三郎,而今時過境遷,他又被人喚作百裡四郎。

林杳尋了家茶鋪,要了一壺茶,坐著就開始讀起了書。

百裡昀今日一直忙到戌時左右方才回府,剛到書房門口,提擺抬步之時,景從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了過來,神色慌張,氣還沒喘順就說:“公子!昨晚少夫人沒有回府!今日到如今也沒回來!”

百裡昀轉過身來,似是不信地皺眉問:“昨夜沒有回來?”

景從喘著粗氣一個勁兒地點頭。

“為何不早些同我說?”說著抬腳就要朝門外走去。

話音未落,百裡昀一轉眼就看到林杳一手拿書卷,一手拿不知道從哪裡摘的野花,一搖一晃地哼著小曲。

樹上掛著的燈籠氤氳著暖黃的光,她揚起的發絲都泛著柔光。

百裡昀鬆了口氣,指了指林杳,對景從說:“這不是回來了嗎?”

林杳原本以為回來得這麼晚,定是碰不到百裡昀,沒想到一不留神,就看到他了。

百裡昀負手而立,周正的五官在燈芒之下像是溫潤的玉。

他立於門檻邊上,她站在桃花樹之下。

兩人隔著被晚風撫下的桃花瓣,匆匆望了一眼。

寄人籬下將近十年的光景裡,林杳學到的最重要的生存的技能就是察言觀色,剛才匆匆一瞥,發現百裡昀還有些慍色,她還是非必要不去招惹他的好。

就在這時,耳畔似是被什麼東西輕撓了一下,她微微偏頭一看,是一朵桃花,隨風落在她的肩上。

她低頭撚起它的功夫,百裡昀就進了書房。

林杳也悄摸著進了自己的屋子。

略微有些燥熱的晚風從未闔上的窗戶溜了進來,燭台上的燭火隨風搖曳,忽的一下滅了。

“公子。”在旁邊給燭台換上新蠟燭的景從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和少夫人鬨矛盾了?”

饒是愚鈍如他,也感覺到了自家兩個主子之間微妙的氣氛。

“沒有。”

“不能沒有吧?”

“那就有。”

“不能有吧?”

百裡昀抄起書就要揍他:“你到底想有還是沒有?”

景從靈活一躲,嘿嘿一笑:“自然是沒有的好!要是有的話,公子你也不能光和少夫人這樣僵著啊!”

百裡昀一腿曲起,拿著書卷的手臂懶散搭膝,姿態鬆垮,扯了扯嘴角,又拿起書點點他:“再多嘴,扣你月錢!”

景從忙擺手求饒:“彆彆彆,我眼珠子有點哆嗦,我換完蠟燭就下去。”

“不過公子,我還是覺得不能僵著!”景從喊完這一句就飛快地溜走了。

百裡昀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過景從說得也沒錯,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萬一那日讓自己爹娘看到了,又免不了一頓說辭。

轉念又想,罷了,管她呢,反正就隻是名義上的夫妻,鬨不鬨矛盾,與他何乾?

現在最重要的一點,還是把那個趙康查清楚,他抄手沉思,眼底漸漸有了些冷意。

林杳回到自己的屋裡,往後瞧了瞧,看見沒有人跟上來,這才輕手輕腳闔上門,坐到了屏風後麵的書案前,打開抱著的書卷,從裡麵抽出一張畫著人臉的竹紙。

“少夫人。”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嚇了她一跳,她連忙把那些書卷張竹紙之上。

“何事?”

“我來伺候你洗漱。”

林杳聽出來了,是她嫁到百裡家之後雲夫人派給她的貼身丫鬟,梔年。

去潯州之時,念著路遠,沒讓她跟過去,況且林杳本身也不喜歡被人伺候,被人跟著,她就愛漫無目的,自由自在地隨意走走。

隻是她和百裡昀剛到元安,雲夫人又把梔年送了過來,讓她伺候自己。

“不必了。”林杳揚起聲音,“你先去歇息吧。”

梔年應聲離開了。

聽見腳步聲遠去,林杳這才拿出了那張竹紙,眸色沉沉。

清水入盞,泠泠作響。

“殿下。”侍從無影放下茶壺,看向坐在榻上揉眉的李熠,發問,“馮然那邊......”

“此事是我草率了。”李熠歎了口氣,末了,他擺擺手:“時候不早了,你們先下去吧,明日再議。”

“是。”無影和無蹤行禮,退下了。

周遭一下子靜了下來。

夜深了,凜王府又空又大,安靜得嚇人。

李熠疲憊地起身,行至窗邊,倚靠在窗框旁。

對麵的燭火還亮著,卻不見裡麵的人影。

他笑了笑,彎下腰,一盞一盞吹滅了燃燒的燈火。

周遭一下子暗了下來。

馮笛猛然驚醒,突覺周身一凜,打了個寒戰。

原來是她麵前的窗子沒有關上,方才伏在書案前瞌睡了一陣,滿庭的風都灌了進來,吹滅了蠟燭。

她起身,複又點上蠟燭,屋內一下子就亮堂了起來。

在門外迷迷瞪瞪小雞啄米似的侍女被光亮驚醒了,調整了一下站姿,又站直了身體。

馮笛朝窗外看去,李熠那屋已經滅了燈了,估摸著又去他那側妃的院子裡頭了吧。

她又記起了宮裡鄧公公舉著明黃色的聖旨。

明黃絹帛慢慢攤開,尖細的嗓音響起。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七子凜王李熠二十有一,儀表堂堂,文武兼備,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今吏部尚書馮然之女馮笛,蕙質蘭心、行端儀雅,有徽柔之質,詠絮之才。朕聞之甚悅,特下此詔,佳偶天成,有司擇日,良辰完婚。望二人同心同德,勿負朕意。

欽此”

“馮三小姐,接旨吧。”鄧公公宣讀完,見麵前的人沒有反應,輕聲出聲提醒,“凜王殿下老奴見過,一表人才,為人和善,是為良配。”

馮笛跪在前院的青石板上,感覺到地麵襲來的涼意,而聖旨宣讀完後,這陣涼意直至心底。

原本以為隻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嫁進來才知道原是當今聖上允了凜王,娶了她便能讓他的心上人當側妃。

她淡淡地收回視線,隻覺深夜之風,寒冷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