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1 / 1)

上元節可謂是大祁郎君娘子們每年中最期盼的日子。

照舊俗,安福門前搭建起了一座二十丈高的燈輪。今夜燈輪上幾萬盞花燈同時點燃,燈輪發出的光亮足以照耀半座宮城。

且不論安福門前的景象,單說朱雀大街就有數座燈樓,燈樓之上懸著各種金銀珠穗最受小娘子們喜愛。

尚未到晚間,幾條大街上已是人潮湧動,熱鬨非凡。

莊姝等人乘坐的馬車被迫停在巷口,車夫道:“娘子,前頭過不去了。”

莊姝和彭尚意探頭望去,果然見前頭街上擠滿了人。

一旁穆竣和彭尚武見狀已下了馬車,莊姝與彭尚意便也一同下車了。

幾人今日便是為去瞧安福門前的大燈輪。

此地過去倒不遠,遂步行前往。

到了安福門,那燈輪已點了起來,遠遠看去就像是一輪巨大的圓日,照得夜間也同白晝一般。

“這燈輪,當真是美極了!”彭尚意感慨道。

莊姝也仰著頭,眼中不無驚歎。

燈輪下最熱鬨,遍地商販都聚集在此,各式各樣的物品,吃的玩的戲耍的,簡直應有儘有。

很快莊姝和彭尚意便擠出人群,將目光投射到街邊舞刀的雜耍處去。

周遭一片鬨哄哄,又是推搡又是嬉笑怒罵。

穆竣與莊姝等人衝散,夾雜在人群中直臭著臉。

身後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穆竣一回身,在橘黃色的光映下對上一張俏麗的笑顏。

隻見那小娘子雪頰上一朵粉白的蓮花栩栩如生。

穆竣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孟娘子?”

孟青徽莞爾一笑:“是我。”她眼中滿是驚喜,“世子也來觀燈?”

“正是。”

孟青徽不著痕跡打量穆竣周圍,見他隻有一人立於此處,更為欣喜。

“我遠遠瞧著便像是你的身型,走近一看當真是世子。”

今日是上元佳節,許多郎君娘子成雙成對,孟青徽見他是一個人,便道:“你怎的一人在此處?”

不待穆竣接話,又道:“不若你我一同賞花燈吧。”

穆竣心覺不妥,可是當他目光觸到孟青徽臉上描繪的蓮花又說不出拒絕的話,隻道:“今日我同阿姝幾人一道來來賞燈,現下我與他們走散了,還得找到她們才是。”

孟青徽掩下眸中的不愉,再抬眸,眸子已染上笑意,道:“莊娘子也在?那便一起吧。”

穆竣敷衍地應了兩聲。

莊姝方才還在他身邊,一眨眼不知與尚意被擠去了何處。

他心下焦急,又因孟青徽在側,隻得壓下情緒。

人群外,莊姝與彭尚意見那舞刀之人竟然從口中噴出烈火,正看得津津有味。

彭尚武見妹妹與阿姝二人興致高漲,既不想拂了她們的興致,又怕世子找不到他們,隻能關切注視著觀燈輪的人群,希冀能在人群中看到世子。

忽地一隻衣袖被人拉住,彭尚意道:“哥哥,哥哥,你快看呐,他是如何做到的?”

彭尚武拂開妹妹的手,“必定有他們的訣竅,隻是我們不知罷了。”許久也為未看到世子身影,彭尚武頗有些不放心道:“你與阿姝在此處等我,我去尋世子。”

彭尚意隻顧著自己玩,經哥哥開口才發現世子當真不在此處,便乖順地應下彭尚武的話,隻道:“哥哥,你快去吧,我與阿姝在此等你們。”

今日人尤其多,彭尚武不禁再囑咐一遍:“等我們回來,你們二人切不可離開。”

彭尚意敷衍點頭,很快又看起了雜耍。

彭尚武擠進看燈輪的人群中,墊腳望去,哪裡尋得到人?

心下又不放心彭尚意與莊姝二人,隻得又回去尋尚意和莊姝。

不料彭尚意這邊卻出了事。

原是二人看舞刀,被突然朝她們噴射出來的的火焰駭得後退兩步。

彭尚意未留意,退後時踩到一郎君足靴,手上剛買的魚燈也跌落到地上,套在魚燈裡麵的燈芯一並滾了出來,將那郎君靴子燎了一角。

那人長著一張長臉,著一身錦衣,身側又站著兩名仆從。

他被彭尚意一腳踩得齜牙咧嘴,又見靴子被燎壞了,當即罵出聲道:“哪來瞎了眼的,竟壞我足靴。”

彭尚意連忙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方才退得急,我也不是有心的。”

長臉郎君聽她口音並非京城人士,又見她與旁邊小娘子生得靈動俏麗,便和顏道:“原是無意的,這倒不打緊,聽小娘子口音不是京中人,敢問是何處人士?”

彭尚意見他為人和氣,便也據實道:“我們是涼州來的。”

“是涼州來的,不想那僻壤之地也能養出二位這樣的佳人。今日上元佳節,想必二位還未見識過京中的燈會,不若由我帶二位娘子觀賞觀賞?”得知她們二人自涼州來,這郎君話語間便有無上的自得。

這番話真是惹人不喜。

莊姝與彭尚意聞言俱都沉下臉來。

縱使這京城有千般好萬般好,莊姝與彭尚意二人生在涼州長在涼州,自然心也在涼州。

彭尚意欲要上前辯駁,一旁莊姝將她衣袖拉住,笑稱:“多謝郎君美意,我與妹妹同家中兩位兄長一道賞燈,不勞煩郎君,既已燒壞了足靴,郎君說個價,我們賠便是。”

長臉郎君見她們這般客氣,料想這兩位小娘子自是柔軟的性子,愈發咄咄逼人道:“娘子說與兄長一同賞燈。”他左右張望,並未見到有郎君為二人出麵,嗤笑一聲道:“怎的不見人?莫不是哄騙我的吧。”

見他言語調笑,眼光輕浮,彭尚意終是沒忍得住,上前指著他鼻子道:“你莫要蹬鼻子上臉,便是我踩了你足靴已然道了歉,你卻對著我們二人死纏爛打,意欲何為?”

三人一番爭吵已引得周圍不少人聚在此處看戲。

圍觀眾人見狀都嗤嗤笑了起來,這二位娘子既已說了賠付,這郎君還對她們糾纏不休,也當真是沒臉了。

長臉郎君臉上掛不住,挺起胸膛撐著腰斥道:“小娘子可不能胡說,我是一片好心才說帶你們二人賞燈,不想竟被你反咬一口。你燒壞了我靴子我尚未與你計較呢。”

彭尚意道:“我壞你足靴不假,你若有不甘,隻說如何處置便是。”

那郎君仰著脖子冷哼道:“你當我這是普通的靴子?我這可是從西域胡商處高價買來的,今日才上的腳。”

莊姝聽他這般說倒放了心:“既是我們踩了你心愛的靴子,你隻說賠付多少銀子便是。”

長臉郎君打量二人衣著,便開口道:“你們賠付十兩銀子便可。”

看戲的眾人倒吸一口氣。

“你……你這鞋子是金子做的不成?”彭尚意聽說這靴子要十兩銀子急得臉都白了。

莊姝臉色也難看起來,“郎君莫要獅子大開口,西域胡商處的靴子頂天了不過二三兩,郎君若有異議,不若咱們去官府說道說道。”

圍觀的看客也忍不住開口。

“這不是訛人嘛!”

“就是就是。”

“一雙靴子竟開口要十兩,便是聖上所穿也不至如此吧。”

聽得周圍聲音越來越多,那郎君衝路人大喊,“你們懂什麼,散開散開。”兩名仆從聽了主子的話亦開始趕人。

今日過節,二人不想因此事鬨得難看。

彭尚意隻好妥協,但她身上隻帶著五兩銀子,便問莊姝借了五兩,道回王府再還她,

莊姝解了荷包,拿出銀子道:“今日上元佳節,我們也不想尋晦氣,這十兩銀子你拿去,莫要再糾纏我們。”

一名仆從看那郎君臉色,見他暗暗點頭便上前接過銀子。

彭尚武便是這時候擠進人群中,見尚意與莊姝被人圍觀,急得忙道:“發生了何事?”

那郎君見莊姝還算豪爽,心中即便有氣也罷了,既得了錢,又見站在二人身邊的彭尚武身形高大,像是行武之人,便也不再糾纏攜小廝正要離開。

“且慢!”人群中有人道。

眾人都望了過去,隻見說話的郎君身形提拔,外披一件黑色狐裘,內著靛色袍衫腰環一圈金縷帶,氣度著實不凡。

莊姝驚道:“趙二郎。”

趙秉雲衝她一笑,“是我。”又望向那名郎君,“是張侍郎家的五郎吧。”

那張家五郎見眼前這人眼熟得很,卻又不認得,隻道:“郎君認得我?”

趙秉雲笑道:“去歲在公主府中,我與你大哥賽馬,他連輸我三場,不知你可還記得?”

張五郎神色由困惑轉至恍然又變得滿臉驚懼,隻喃喃道:“你……你是趙二郎。”

趙秉雲沒有爵位又無官職,雖隻喚他趙二郎,卻也知他是瑞康長公主的愛子。

張五郎已嚇得兩位微微發軟,嘴唇顫顫抖抖說不出話來。

趙秉雲見他這慫樣;冷哼道:“這位是平陽王府中的娘子,你也敢誆騙?”

張五郎一聽平陽王府,腿又一軟,隻由得一名仆從攙扶住。

他勉強擠出笑道:“原是平陽王府的娘子,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識。”他眨眨眼,示意仆從將銀子推拒回去。

豈料莊姝不接,隻道:“既如此,郎君也莫要誆騙我,是多少便是多少吧。”

“娘子說得哪的話,先前不過是我與娘子開的玩笑,我家中也並不缺這雙靴子。”

“方才可不是這麼說的。”彭尚意在旁小聲嘀咕。

彭尚武看她一眼,出言道:“既是我妹妹壞了郎君的靴子,理應由我來賠付。”他來得晚,來的時候莊姝已付了錢,他原想回去之後再將那五兩還了阿姝。

彭尚武這般說,那張五郎便道:“那便,那便給一兩銀子。”

彭尚武爽快地將銀錢遞了過去,仆從便將原先的十兩還回。

這事到此就算結束了。

見那張五郎離去,餘下幾人也沒了看花燈的心情。

趙秉雲道:“京中上元節年年都是這些舊式花樣,也沒甚好看的,不若我帶你們去個好玩的地方。”

莊姝和彭尚意俱都看向了他,齊聲問:“是何處?”

“今夜曲江池中花燈搖曳,若乘船到池中央,便如入了仙境。畫舫之上有美酒又有歌舞相伴,那才是個好玩的去處。”

聽趙秉雲一番描繪,莊姝和彭尚意都動了心,“聽著是好玩。”

趙秉雲微微一笑道:“走。”

“世子與孟娘子也在此處?不若二位也也一道去吧。”趙秉雲忽地瞥見了穆竣與孟青徽。

莊姝望向對麵,穆竣身邊站著的正是是許久未在外麵露麵的孟青徽。

觀她今日打扮與臉上所花鈿,當真是光彩奪目。

穆竣見趙秉雲與莊姝站在一塊兒,二人似乎已冰釋前謙,正有說有笑。

他便詢問孟青徽,“孟娘子可願同往?”

孟青徽自然不願讓穆竣同莊姝一起,她今日隻想同穆竣二人獨處,便說:“我自幼怕水,還是不去了。前麵的燈樓我還未見呢,不若我們去前麵看看?”

穆竣心中暗暗生悔,孟青徽這般說辭,他也隻能陪著她去看花樓了。

他拿眼尾覷著莊姝,見她神色自若,並不關心他們二人去留,心中更是惱怒,拉起孟青徽的衣袖道:“那我們便去前麵看燈樓。”說罷。便帶著孟青徽快步離去。

彭尚意與彭尚武麵麵相覷,卻見莊姝臉上已綻開笑顏對趙秉雲道:“安福門距曲江池可有不少距離,咱們如何過去?”

趙秉雲挑眉一笑,“自是騎馬,走走走,這便去了。”

趙秉雲讓人租來四匹快馬,莊姝等人騎上馬跟著趙秉雲走了。

曲江池邊也是極熱鬨的。

莊姝憶起上一次與欒蘅隨太子和欒二哥來曲江池,那日下著大雪,水上並無幾艘畫舫。

今日卻不同,才到曲江池畔,便見池中一艘艘畫舫猶如池中遊魚般在水上穿梭。

因是上元節,畫舫上儘顯心思,有那船頭船尾立著形似龍鳳,又有壯如荷花,形如錦鯉的燈盞。

滿池黃燦燦的燈盞,與池中倒影倒真成了一幅錦繡交輝的美好畫卷。

莊姝等人下了馬,岸邊有小廝將四人馬匹牽走照看。

一行人便上了遊船碼頭。

有小廝見是趙秉雲,叫人去喊了管事過來。

那管事四十上下,見了趙秉雲連連作揖,口中道:“郎君來了,幾位殿下已上了畫舫,郎君要追嗎?”

“五哥哥,八哥哥都來了嗎?”

那管家滿麵笑容道:“不單是五殿下八殿下,太子殿下今日亦在。”

趙秉雲吃了一驚:“太子哥哥也在!”旋即笑道:“那我必定要去追他們那艘畫舫。”

管事笑道:“小人這便去安排。”

很快便有一艘小船劃了過來。

趙秉雲喚莊姝幾人上船,莊姝幾人聽說太子和幾名殿下都在,已然生了退縮之意。

趙秉雲笑道:“快上船,莫叫他們走遠了。”

幾人雖不願意,但已到了這兒,也不能反悔了。

四人乘坐小船,越過一艘艘畫舫,直至看到一座三層畫舫。

趙秉雲認得這艘畫舫,正是他們平日所乘,又見底層站著數名禁軍,便衝前麵喊了幾聲。

李謖身邊一名喚樊九的禁衛認出趙秉雲,忙讓人停了船,又進去稟了李謖。

原在畫舫內吃酒的幾人聽樊九道趙秉雲撐著小船在底下,聞訊都出來看熱鬨。

趙秉雲見了諸位哥哥們,高興地衝他們揮舞著臂膀。

李謖負手立於二層船頭,視線向下,與一張略帶不安的麵容不期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