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5)
中午,莊蝶前去三皇子府,拜見黃明曦後回來。
丫鬟正在服侍陳沐陽喝人參粥。
莊蝶上前接過,喂藥,等丫鬟離去後,陳沐陽問:“如何?”
“她說讓我親手寫一封勸沈瀾歸順三皇子的信,由她過目後,才給解藥。這封信亦是我站在三皇子這邊的憑證。”說到這,莊蝶停了停,“但我認為,黃明曦不是給你下藥的人。”
“為何?”
莊蝶想起今日去找黃明曦,她最先提出要解藥時,“黃明曦的神情不是了如指掌,而是有一絲訝異。”
莊蝶攪了攪粥。
雖然黃明曦很快掩蓋下去,還就著莊蝶的話借坡下驢說下去,可莊蝶觀察到了。
“所以你認為不是她做的?”
“嗯。而且她完全可以讓我在王府裡寫完信再走,說的是讓我回來後寫完信過兩日再去找她。”
“這樣想來應該就不是她了。”莊蝶還要喂粥,陳沐陽推手示意自己吃飽了,他拿著莊蝶手帕擦了擦唇,“今日我也在想。大表妹做事是個顧慮大全的人,她前幾日來要挾你,過幾日就給我下藥,未免太直接。更何況萬一這是弄巧成拙,不小心要了我的命。簡直就是把國公府往徐慕白那邊推了。我爹雖然沒有實權,可不要小瞧他從中斡旋的能力。”
陳沐陽靠坐在床頭又想,排除了大表妹,那就隻剩二表妹了。可是為何?他理不出頭緒。二表妹為何要害自己,難道是記恨他沒有幫她逃婚那事?
“莊蝶,你知道嗎,今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是什麼?”
“為何我們能談到一塊去。我給二表妹提的那些建議,毀容退婚、稱病入寺清修,原來都是避世的法子,跟常人想法不同。”至少黃明薇就從沒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陳沐陽道,“常人想的退路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哪怕痛苦,也要先適應,因為適應有可能討得了好處。這麵不行,那就從另一麵彌補。這樣也不是不行,畢竟人生身不由己之事眾多,想逃也逃不到哪裡去,不如利用。這痛苦要是施加在彆人身上,自己也就不痛了。”
陳沐陽扭頭:“隻有你和我一樣,隻想要獨善其身,不害人即可。”
“我近日才發現,除非徹底遠離人煙,否則獨善其身是做不到的。越有牽掛,越對他人在意,越無法獨善其身。”
“是。所以有句話叫,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們這種不想主動害人的人,總得等到彆人害了我們才會行動,且還瞻前顧後,總擔心是否會禍及無辜之人。備受掣肘。當好人要的不是好心,而是好命和聰慧,否則真的是短命。”陳沐陽苦笑。
陳沐陽中毒患病之事,很快傳遍了整個京城。
他說得不錯,他們家在皇城延續了幾代,旁支眾多,加上他們父子向來好人緣,前來探病的人不少。
莊蝶作為他的妻子,自然得迎來送往,招待應酬。
普通朋友也就算了。
那些旁親真是令人難記。
萬氏和陳國公在還好,由他們主導,若是他們不在,就得陳沐陽小聲提醒她:
“這是我姑母的三女兒,嫁給了許太尉為妻,有一兒兩女。你喊堂姐堂姐夫。”
“這是我奶奶的二姐,嫁給了和親王為側室,這是她生的雙兒雙女。”
“這是我奶奶的大姐的大兒子王元,官任太仆寺卿,稱姐夫。”
“這是督察院範氏。他爺爺跟我爺爺自小一塊長大,還曾一起行軍打仗,關係非常,兩家跟兄弟差不多。範爺爺前兩年才剛剛過世。”
“這是殿閣大學士章家,我太奶奶的族弟那支,是遠方表親。近在京城,走動頗多。”
……
且陳沐陽之前娶妻過於迅速,他們好多人都沒見過莊蝶,都免不了拉著她打量一番,又各種邀請她日後入府作客。
一整天下來,莊蝶頭昏眼花,一個都沒記住。
她對人記性不好。
隻記得無數表親堂親、無數官職和旁支,現在想來,當初陳沐陽以娶妾之禮娶她,反倒對她算是優待。
應酬了一天下來,管事的又捧賬冊上前:“這些都是入府探望各家送的禮品,還請夫人過目。”
本來之前是萬氏管,但萬氏身體不好,許久之前就都是陳沐陽管了。莊蝶嫁進來後也是陳沐陽管,可如今他病了。
莊蝶自己看了一大半,遇到些不懂的,又去問陳沐陽,陳沐陽也耐心指點,隻不過他見莊蝶坐在床側神情發空,就問:“這些也不著急,你若不願意,交給管事的。隔半月查一次就行,也不是成天看。”
莊蝶內心想的是:能不能交給旁人,她不管。
可她知道自己這屬於推卸,也無法真的說出來。
無論如何,主家的事得自己看,不能全交由旁人,不然他人虧空貪汙都不知道了。
國公夫人不僅是名頭,也是責任。
這還隻是近日送禮,記下來準備日後回禮。
親戚多,禮數也就多。
就說今日就有一個說下月兒子成婚,一個三月後公公大壽,邀請他們參加的,就算不參加也得備相應的禮送過去。
還有國公府的內宅開支,各房的月錢,買賣奴仆,還有一些爭端處理……
這些內宅事物、交際應酬都是國公夫人的責任。
之前是陳沐陽都幫她承擔了。
也是入國公府之後,她才知道當初徐府時不時設宴,不是徐夫人喜歡,而是皇城風氣本來如此。
她嫁進來四個多月,已經收到四十多封宴請帖。
知道她不喜,陳沐陽都幫她婉拒了,隻有長公主和姑奶奶過壽,他們去過。
因長公主對他們有恩。
姑奶奶是長輩,六十大壽是喜事,不好推辭。
也是那次去姑奶奶家莊蝶才發現陳家雖不顯赫卻旁係眾多,整個來賀壽的百餘人口,全都能算得上遠親。
愈待得久,關係越多,兄弟姐妹全在皇城娶妻生子,開枝散葉,幾代下來,可不哪裡都能遇見親戚。
陳沐陽也知莊蝶不喜做這些,撫她的頭發。
兀自歎息。
他倒是有心代勞,可這毒症,也不是他說想解就能解開的。如今他力氣虛弱,不能走路,多坐一陣也會疲憊。
莊蝶拿著賬冊出去,眼見屋簷底下她從黃府帶來的草藥花。最近因照顧陳沐陽,好幾日沒打理了。
她走到花盆前,半蹲下。
仆人收花不及時,好多花葉都凍僵了,她仔細檢查。
本來今晚還想多看些醫書,研究一下陳沐陽的毒症,卻光忙著應付賬本去了,不知明日還會不會有人前來探望。
還是會有吧。
陳國公路過簷廊,他原本是要去看陳沐陽,見他已經睡下,回來時見莊蝶蹲著在看花,他道:“明月。”
莊蝶回過頭:“公公。”
“你過來一下,我有事對你說。”
陳國公步履蹣跚在前,他是個長相比年齡顯老許多的人,今年才不過四十歲,卻滄桑得像五六十歲的老人。
莊蝶第一次見他,是他們成婚的傍晚,他特地趕過來了,參加喜宴,接受新人跪拜。
陳沐陽為了莊蝶,寫信給他申請繼承國公之位,他爹也允了。見他兒子隨意娶了女子為妻,沒過問他,依然接受了他們的跪拜。
新婚後對莊蝶不算熱絡,也沒有虧待。
莊蝶曾經要給他看腿,他道:“不用,腿好了,反倒容易惹事。”
莊蝶曾聽陳沐陽說過他爹一些事,包括對長公主的慕戀,娶萬氏卻不怎麼常回府,以為是個軟弱之人,可入府幾個月下來,公公看起來是個老好人,事事都讓陳沐陽做主,但莊蝶直覺他不簡單。
與其看其言貌,不如看他做過的事。
能保陳家在上一代奪嫡之中就能存續下來——沐陽說過洛青帝上位便很殘酷——又在洛青帝幾個皇子爭奪下還能置身之外的人,不會真的毫無能力,加上是他親手教導出的陳沐陽。
更何況,陳沐陽也說,他爹擅長斡旋。
暮色昏暗,陳國公提一條腿轉身坐在主廳主位,屏退眾人。
一雙蒼老的雙眼凝視她。
陳國公胸口和腿都受過重傷,修養好幾年,本來就比年齡顯得老,加上這次陳沐陽中毒,他心急如焚,也是好幾夜不睡,憂慮之至,這會兒更顯滄桑,眼皮褶子下垂簡直完全遮住眼睛,隻剩下眼睛前方三角裡的眼珠和眼白。
可那點視線並不模糊。
陳國公道:“我打算給沐陽納幾房妾室。”
莊蝶抬頭。
“不是我咒自己的兒子,而是這麼多年,我深知很多事情是天不遂人願的,隻抱著美好期待反而隻會事與願違,需得早做準備。沐陽是我的獨子,還是整個國公府唯一繼承人。這也是我的錯。若是我當年多生幾個兒子,沐陽也有選擇,早可以去外地做個閒散官職,也不用在這裡支撐國公府。”
莊蝶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對你的心意。隻是明月,你該知道,成親不僅是兩個人的事,尤其沐陽,他關係我們國公府百餘人口的榮辱興衰,更嚴格地說,是他們的命。”或許人老也不需要眨眼,陳國公那雙銳眼一直落在莊蝶身上,以前陳沐陽說他爹做過將軍,莊蝶還有些半信半疑,如今她信了,因為此時此刻,向來溫善陳國公神情有種極強的威逼感,“你承不承認,正是因為你跟沈瀾的關係,才把沐陽拖入險境?”
“嗯。”莊蝶承認。
“所以這件事我先問的你,沒有問沐陽。因為我需要,你幫我勸服他。再者娶妾室也是幫你自己,我看得出你不擅長掌管家務,可以找個合適的幫手。日後——”陳國公頓了頓,“——若是沐陽有事,你有個孩子過繼,也能傍身。當然,你自己能生更好。我終究是希望你跟沐陽好的,可是,你也得為我們老人家、為國公府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