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一腳踹開(1 / 1)

羅氏端坐在高榻上,身後跪著大丫頭喜樂,正拿著美人錘輕輕為她敲打後背,彼時她老臉耷拉著,開口就帶上了怒氣,“打狗還得看主人,宋吉家的縱是有錯,你也該先稟明了我!”

慕容鸞音兩手交疊攏在袖子裡,垂眉低眼望著腳下踩著的猩紅色地毯,見五福捧壽的團花花紋上撒了幾粒白芝麻,心想,早晨這老夫人定是吃了飴糖白芝麻餅,以往她總是頂著挨罵也勸著不讓吃,從今往後啊,你就吃吧,縱然是把輕微的消渴症吃成絕症,又與我有什麼相乾。

“你若是個自莊自重的,下頭人誰敢不尊重你,可見還是你自己做下的孽,怨不得旁人說到你臉上!”羅氏歇一口氣,又接著叱責道:“自從你嫁進我們家,三年了,可曾生下一兒半女?我可是記得,當初老公爺乾綱獨斷為崢兒聘娶你,其中一條就是說你,八字旺夫,身子骨結識,好生養,三年了,你倒是下個蛋呐!”

忽的,窗外傳來一陣哄笑。

慕容鸞音聽見了,心裡更知道,彼時,福壽堂上下服侍的人,有資格在屋裡伺候的就侍立在左右,沒有資格進屋的就都聚在外頭,或是幸災樂禍,或是竊竊私語,或是豎直耳朵細聽,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以前她的心被癡念蒙蔽,還天真的以為是老夫人年紀大了管束不力,現在她卻恍然明白了,是老夫人故意為之,她就是故意讓下人們躲在外頭看她的笑話的,為的是消減她在府裡的威信,老公爺做主讓她主持中饋又如何,隻要下人們不尊重她,不聽她的,她就有名無實。

老夫人訓斥了半響兒,瞥見慕容鸞音臉上竟不似從前那般露出羞臊忍恥的表情,心裡覺得奇怪,又覺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似的,渾身不舒坦,陡然動了真怒,抓起幾上高足杯照著慕容鸞音的麵門就砸了過去。

“說話,你啞巴了?!”

慕容鸞音腳步輕挪,輕而易舉的躲了過去。

老夫人更怒了,呼哧帶喘。

“你敢躲?反了天了!”

此時此刻的慕容鸞音一點也不懼,甚至生不出一點憤怒來,隻覺得可笑,“老夫人息怒吧,往後不必如此了,我知道您老人家心裡的所思所想,現如今洛表姐喪夫歸來,無非是又動了心思,想逼迫我退位讓賢,我……”

被一霎揭穿了心思,老夫人的老臉頓時通紅,“來人,來人,給我堵住她的嘴!”

洛淑儀從碧紗櫥後疾步而出,哭道:“阿音妹妹何必攀扯上我,用心如此歹毒,若是你這世子夫人容不下我,我走就是。”

老夫人怒不可遏,站起來指著慕容鸞音就罵,“賊可惡的小賤人,我還沒死,你休想欺負淑儀,是你占了淑儀的位置,該滾的是你,沒教養的東西,滾回你娘家去!”

慕容鸞音悠悠笑道:“讓我回娘家,可以,隻是不年不節的回娘家總得有個說法,巧了,今日世子爺旬休在家,不若我這就遵從老夫人您的命令,去靜園問世子爺要一張和離書?”

老夫人眼睛一眯,上下打量慕容鸞音一番,冷笑道:“你去,你倘若進得去,你指使丫頭冬青打宋吉家的這事兒就此做罷,至於索要和離書,你虛張聲勢嚇唬誰呢,你合該給老公爺造個長生牌位,早晚三跪九叩才好。”

慕容鸞音亦在心中冷笑,正愁沒個光明正大的借口闖靜園呢。

“我自幼得舅外祖的疼愛,從來都是衷心的祈盼他老人家長命百歲,您老人家保養自身才好。”

話音一落,福身一禮,甩袖而去。

“你!”

洛淑儀忙抬起頭來,輕扯住老夫人的袖子,不讚同的道:“外祖母怎麼讓她去靜園?”

老夫人屏退左右,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道:“我故意激她去的。告訴你一個好笑的事兒,崢兒每個月除了初一十五去她房裡,其他時候從不踏足瑞雪堂,更不與她共寢到天明,可見崢兒心裡何其不待見她,偏讓她去,惹惱了崢兒,讓靜園的老虎一口把她吃了才好呢。”

洛淑儀雖已是聽秋雁說過了,但隻要一想到崢表哥是為了她才故意給慕容鸞音難堪的,她就情不自禁的露出淺笑來。

老夫人見她笑了,自己也笑了,慈愛的摸摸她的頭,可是一想到那個老東西的棒打鴛鴦就又恨的咬牙,“崢兒是打從骨子裡怕你外祖父。自從你大舅舅死後,我總覺得你外祖父看起來好好的,可他裡頭已經瘋了,我都不敢想崢兒是怎麼在他手裡活下來的,有一回我偷著去瞧崢兒,親眼見著那老東西把崢兒和大老虎關在一個籠子裡,老東西就坐在輪椅上對崢兒說,何時能打死老虎何時把他放出來,那老虎張著血盆大口一下子就把崢兒撲倒了。”

想到那年看到的血腥情景,老夫人仍是怕的渾身發抖,洛淑儀連忙握住她的手,無聲安撫。

“那年崢兒才十四呀,才經曆了喪父喪母之痛,骨瘦伶仃。”老夫人落淚,顫著嘴唇接著道:“當時我被嚇暈了過去,等我再醒來,那老東西就警告我,不許我再去看崢兒,更不許我管崢兒的事兒,我本心裡是想救崢兒的,奈何那時我娘家敗落無人了,身後沒個撐腰的,我是真怕被休回家去。”

洛淑儀拿出帕子來為老夫人拭淚,哽咽道:“外祖父是嚴苛了些,但也是無奈之舉,為家族大計,豈可後繼無人,崢表哥身為嫡長孫,有些苦痛除了他,其他人還不配吃。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崢表哥現如今年紀輕輕就位列九卿,簡在帝心,就是他最好的回報。”

“還是你懂他。”老夫人擦乾淨眼淚,低聲道:“扯遠了,外祖母是想告訴你,崢兒太聽你外祖父的話了,但崢兒有一條好處,他是個極有擔當的孩子。這兩夜我睡不著覺,思來想去,就怕那老東西回來還會狠心把你遠嫁,得趁他回來之前,生米煮成熟飯。”

洛淑儀先是一懼,隨即羞紅臉,“我聽不懂您的意思。”

老夫人摸著洛淑儀滾熱的臉,笑道:“這男人啊,麵對著喜愛的女子,你含羞帶怯的往他懷裡一倒,我就不信他真能忍得住。先做成夫妻之實,後麵咱們再細細籌謀。”

洛淑儀臉上羞紅的顏色褪去,低下頭摳手心。那慕容鸞音,不過是個末等醫官之女,卻輕而易舉嫁進國公府,成了世子夫人,奪走屬於她的一切,而她一個侯門嫡女,卻要委屈自己與人偷情,真要走這一步嗎?

可她被迫嫁過一回了,隨著趙流芳赴任江寧,隻要一想到在江寧縣過的那段日子,她就想到泥濘不堪的道路,仿佛又看見那裡的庶民流氓隨意在街邊屙屎屙尿,仿佛又聞到了糞臭味,又見到了綠頭蒼蠅。

“你不願意?”

洛淑儀壓下惡心感,連忙搖頭,眼含熱淚一把抱住老夫人的腰,“淑儀再也不想離開您了。”

“好,好孩子。”老夫人輕撫洛淑儀的背脊,目露狠厲之色,“三年前外祖母沒能護住你的好姻緣,三年後的今天,那老東西已是到了離不開輪椅的地步,而崢兒卻到了壯盛之年,掌握了權柄,咱們一齊發力,就不信扳不倒他,隻要老東西倒下了,慕容鸞音不足為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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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堂與靜園之間隻隔著一條蜿蜒的爬山廊,彼時慕容鸞音已經到了半山腰處,冬青為開路先鋒,探明了今日守在靜園門口的是趙荊就急忙跑回來稟報。

慕容鸞音一聽是趙荊就笑了,“是趙荊就好,此人有兩個弱點,一是饞嘴愛吃,一是畏懼女色。你們聽好,一會兒到了門口,你們就手拉手把他圍起來,我就去闖門。”

冬青冬葵乖巧應“是”。

茯苓窘然瞪大眼。

碧荷憂慮重重。

慕容鸞音沒管她們,提裙疾步向前,到門口時果然瞧見那趙荊正拿著一個炸鵪鶉在啃,一看見她們主仆來到就從石榻上跳將起來,“怎麼又來了,還讓不讓人好生吃東西了。”

慕容鸞音今日穿的是齊胸襦裙,當下不著痕跡的往下扯了一點,挺起胸,步步逼向趙荊,趙荊臉色大變,嘴裡的鵪鶉肉一霎掉了出來,見鬼似的一下子躲到門旁的石燈後頭,捂著眼大喝,“世子夫人請自重!”

碧荷瞧見慕容鸞音的動作,眼睛瞪大,連忙一手拉起茯苓,一手拉住冬青,又叫上冬葵,四個人手拉手把趙荊和石燈一塊圍了起來。

慕容鸞音見狀,抓住機會就奔上前去,一腳踹在門上。

“嘭”的一聲,黑漆流雲門應聲而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竹林。

慕容鸞音望一眼自己的腳,又望一眼竹林,有些恍惚,夢境裡這扇叫不開的門就這麼被她一腳踹開了?

這時,從竹林中傳來虎嘯聲,慕容鸞音一霎繃緊心弦,回頭望一眼抱著石燈僵成木頭一般的趙荊,一咬牙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