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君是古偶傳承的第五代了,他做的偶玩堪比真人,再添上靈動的眸子,他給偶起名為晚,晚有月華、光虛語謐。
這是晚有了神智的第一夜,月初夜如墨,月華君早以入夢,晚在門邊不敢動分毫。
隻有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中流轉,捕捉著牽引他心臟的一絲疼痛,任清風拂麵,坐夜待天明。
月華睜開眼眸,偏過頭便看到坐在桌旁靠在門邊的晚,他起身下床,望著晚的眼角微彎。
“晚,早啊。”
晚應聲立馬站起,還不太協調的關節生硬得使他一個踉蹌,就這樣向前倒下,月華君迅速上前,將他護在自己臂彎之中。
“動作彆太大了,小心摔倒。”月華溫柔的嗓音略帶著晨起的沙啞,晚卻真切的感受到了月華的體溫,這副身軀是月華賦予的,無論是靈動的眼眸,還是怦然的心跳,不管是纖毫的發絲,還是柔軟的手指,對這世界的感受從被月華觸碰的那一刻起變得豐滿多彩起來。
晚滿心歡喜,卻是將這觸感傳遍全身,眼裡似有一汪清泉,臉色瞬間變得紅潤白皙,他抓住月華君的手臂,抬起頭,仰起嘴角。
“謝謝你,月華君,哦不,是主人。”
月華將他扶好站定,用手摸摸他的頭發。
“叫我月華就好。”
“月…華?”
此後一年,晚就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整日圍在月華身邊,但是月華太忙了,找他做偶的人實在太多了!
“晚,陪著我你不無聊嗎,你可以出去找小夥伴一起玩的。”月華溫和的笑著說。
“你嫌我煩了嗎?”晚知道自己每次想幫忙卻總是讓月華更忙碌,在他又一次打翻膠漿之後聽到月華那樣跟他說,他便委屈的站在一邊不敢亂動了。
“怎麼會嫌你煩呢,我是怕你太無聊了。”月華將手裡的毫筆擱在一邊的氈架上,將剛塗完第一層膜的雛偶放到隔板上。
“可是晚就想和月華待在一起,晚不無聊。”晚諾諾地小聲說著,時刻注視著月華的麵容,害怕月華君生氣,真的趕自己走。
“可是……”月華看著撒了一地的膠漿,搖了搖頭。
“這樣吧,晚,我請你幫個忙,你幫我把古偶送去給顧員外。”說著月華從煉房裡拿出來一個小木箱遞給晚,晚鄭重的接過箱子。
“送去給顧員外嗎?”
“嗯,你一個人可以嗎?”
“嗯,好的,我一定會送到的。”晚興奮道。
晚的身形是個14歲的少年模樣,比起一年前剛有神智時稍微長高了些,也跟著月華去了不少地方,每次月華出門他就跟在身邊,無論是接受邀請還是出門送偶,晚都默默跟著,雖然大家都認識他,但隻知道他是月華大人的書童,他也隻有和月華在一起的時候才開口,幾乎沒有同外人說過話,也幾乎沒有單獨出過門。
而這次月華讓他單獨出門,因為是月華的請求,晚想也沒想就滿口答應了。
他托著小木箱開心的出門了。
月華拿出木頭繼續趕工,這顧員外自第一次見了這古偶之後就不斷請月華君多做一些,說他喜歡他都要了,可一次預定上百個的確是有些多啊,月華把之前做好的兩隻偶裝進小木箱讓晚先送去給顧員外。
這時候外麵天色稍稍暗淡了點,風從地麵卷起一縷塵土朝著遠處席卷而去,吹得窗框上的淨紙發出悶悶的聲音,月華站起身來,透過窗戶看向外麵,似乎要下雨了,便將窗重新掩好。風吹得天色都暗淡了……
晚將偶送到顧員外府上時天色還未變,晚一言未發就被人帶到了顧員外的跟前,那是一個腦滿腸肥的中年大叔,木箱也被交到那人手上了,晚正準備回家,卻被兩個家丁模樣的人攔住了去路。
“聽說你是月華君的書童,那月華君在製作古偶的時候你都跟在他身邊對吧?”
晚不知那人何意,聽了問話隻是微微點頭。
“那月華君製作的古偶到底有何玄妙之處,為何我等都不知啊,人說月華君所製的古偶能與人言,這是真是假呀?”
晚瞪大雙眼,卻不知作何反應為好。看到與那顧員外平座的還有一人,那人一身玄色勁裝一雙眼睛犀利逼人,晚被嚇了一跳,躑躅得搖了搖頭,一邊向後退去,想要奪門而出,卻被一左一右架住臂膀,使他掙脫不得。
顧員外見狀站起身朝著玄衣男子俯首作揖道“大人,這孩子一年多前才出現在月華君身邊,許是知道的不多。”
“哦,一年前嗎?怎麼出現的?”那玄衣男子問道。
“這……”顧員外覺得蹊蹺卻想不出其中關竅。
“按住他,”玄衣男子說著抽出一把短刀就朝著晚的手臂劈去,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席卷了晚的全身,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感受,他的一截手臂被斬斷掉落地上,鮮血飛濺那人一臉,晚也疼痛得暈倒過去。正在此時外麵天空一道閃電將屋裡的人都變成黑影,那打在玄衣之人臉上的光亮和著血跡使得他麵目猙獰宛若夜叉……
算著時間晚應該已經將東西送到了,怎麼遲遲不見回來,月華推開門走出屋外,一陣風夾雜潮濕的塵土從月華發梢掠過,大顆的雨滴旋即落了下來,月華半眯縫著眼睛撐起雨傘便朝著雨中走去。
趴在地上的晚緩緩睜開眼睛,額頭上的汗水已經變得冰冷,他摸摸自己空蕩的右手,痛苦地□□出聲,下一秒抬眼卻看到那個坐在高首的人拿著他的斷臂——如今已經變成了一截短木——反複觀看著,嘴裡還不時的發出感歎。
“果然是木頭人!這種技藝果然是神技啊,快去將月華先生請過來!”話還沒落下,就聽有人通傳說是月華先生已經來了。
慢慢接近的腳步聲,月華撐著紙傘來到堂前,晚循聲望去看到月華君一席舊袍,被雨淋得斑斑駁駁,看到他時臉色深重,下一秒仍了紙傘踏入門檻來到晚的身前,將晚扶起的同時看到他那沒了的手臂!
“顧員外,這是何意,為何斷我小童手臂?”月華麵冷如冰,拳握如杵,他在壓抑著怒氣,就這樣直直盯著晚被人把玩的斷臂。
“啊,月華大人,請息怒,”玄衣人搶在顧員外之前開口,“小人是上京武藤家的,此次過來就是為了一見大人您啊。”語氣裡儘是輕鬆與隨意。
“武藤先公家的人,怎麼會這般卑鄙毒辣?”
“啊,你說的老先公前月已經駕鶴西遊了,如今當家的是武藤羅先公。先公早年聽聞先生有一法可使古偶如活人般行走坐臥,氣力超與常人還不知疼痛,如今老先公去世新先公登台周邊衢縣似有人不服,多次叨擾,若是先生願意,先公可拜先生為將,先生一出以偶為兵,如此一人可當百馬。”
“武藤羅嗎?你回去告訴他,我月華當年拒絕了他一回,斷沒有二次不同答案的,何況你們說得那些我都做不到,我的古偶就隻是普普通通的偶而已,你傷我的人,我該在此也斷你一臂的,且先留著你去給他回信,告知讓他不要再來擾我清幽了。”月華君言如寒霜,斜睨著那玄衣人,並將那斷臂收回懷中,環抱起晚就往外踏去,晚被他抱得渾身血液快速流動起來,剛才早以停滯流血的傷口微微滲出絲絲殷紅,臉旁也暈上了一圈圈緋色。
晚含淚的眼角微彎,一滴淚就順著麵頰輕輕滑落,他環抱著月華君的脖頸將下巴擱在月華的發間,剛想貪婪的深吸一口氣就見那玄衣人抽出長刀想從背後偷襲月華君,晚便伸出左手攔住那長刀,眼看著自己的另一手臂也即將被斬落與刀下,晚瑟縮著緊閉上雙眼等待著疼痛的來襲,卻一個旋轉,那長刀被月華君擋了下來,月華君打飛那人手裡的長刀腳用力一踹,將那人踢翻在地,又是一個抬腳將另外兩個上前的人也通通踢翻在地。
一旁的顧員外早已經被嚇得抱頭躲在條椅角落邊上瑟瑟發抖,月華君用腳尖踮起長刀,握入手中,將刀尖對著那玄衣男子,“回去告訴武藤羅,我月華不願過問武庭之事,若他執意要來煩我,我也不會再忍了。”說完將長刀直刺入牆壁,堪堪避過那人的耳朵,玄衣人嚇得麵如土色……
月華抱著晚抬腳跨出門檻,順手撿起剛才的紙傘,這時的雨已經見小了,雷雨果然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天色退卻又亮了起來。
回到家,月華將晚放到床前“躺著吧。”話音是那麼的溫柔。月華將那一小截斷木放到床邊晚胳膊的位置,咬破食指將血滴落在那斷截上,然後拿起針和線將這段截縫合在晚的斷臂之處,然後神奇的,肉眼可見的傷口慢慢愈合消失而那斷截也重新煥發生機了,完全長好之後晚輕輕動了動手握拳又鬆開,感受重新回到自己身體的手臂,同時興奮地摟住了月華君的脖頸“謝謝月華君”還沒有到變聲期的少年聲音親脆甜膩,撓著月華的心。
月華摸著晚的頭發“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讓你受傷了,讓你害怕了。”
“不,不是月華君的錯,我不害怕,晚不怕!”有月華君,晚什麼也不怕,他多希望自己可以快點長大,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月華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