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排練廳空無一人。破碎的大鏡子閒置在房間裡,很久沒有裝修的樣子,看起來跟毛坯似的。窗戶打開,寒風凜冽,瑟瑟刮進來。
商渡進到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把窗戶關上,蘇心悅穿著的裙子方便舞蹈,但衣服單薄,風這麼吹,很容易感冒。
“好了,接下來你該教我怎麼做。”
“很簡單,你獨舞就可以。”
蘇心悅脫口而出,話是這麼說,可想到舞台上如果兩個人各跳各的,確實古怪。為了舞台效果,隻能按照商渡說的去做。
“那就來一段三分鐘的華爾茲,很簡單。左手交握,右手這樣……”
蘇心悅指引著,商渡把手搭在她腰上,下個瞬間,她感到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腰際傳至全身,男人的手粗糲有力,因為經常下車間的緣故,技能全麵,所以並不像一般知識分子那樣瘦弱,而是掌大有力。
蘇心悅頓時感覺臉蛋發熱:“跟、跟著我的節奏向後退一步。”
商渡完全照做。
“很好,那我們曲目就定為《春之聲圓舞曲》。”
“可以。”
“今天一個動作結束,明天再學其他的動作吧!”
“你隻教這麼點兒,多久才能學會完整舞蹈動作?”
“以廠長的聰明才智,教不過兩遍,你的動作就能跳下來。實不相瞞,今天我隻是來試試教室的,並不是專門來教你。廠長隨便扭動兩下,就足夠滿足大家的情緒了。要跳得多專業嘛?像你這笨重的胳膊腿兒應該也做不到。”
蘇心悅說完,踩著高跟鞋開門離開,噔噔噔下樓,看樣子是自己先回家了,沒打算讓商渡也回去住。
商渡原地站了一會,也回到了辦公室。
和商渡排練的這段日子,蘇心悅每天都潦草地結束,趕快離開,幾乎所有動作都是需要搭上肢體的,她不想再讓他觸碰自己了。
為了離婚大計,一定要離他越遠越好。
這個家夥,五官是硬帥,身材也……不和他保持距離,自然是危險的。
要準備文藝彙演的作品,不同科室、不同工種的人會聚在一起,距離越拉越近,甚至在外聊天、一起吃飯。一場文藝彙演,拉近了職工們的距離。
然而,隻有商渡蘇心悅還像是逢場作戲似的,蘇心悅內心想著,這就當是科長交代給她的任務了,自己絕對不會為這一場演出而改變初衷。
這天,蘇心悅正在處理當周的板報問題、宣傳手冊校對,突然聽見樓下有叫喊聲。
同事海蓮往窗外看了一會兒,皺眉:“廠裡哪裡來的二流子,嘰嘰哇哇地大聲叫嚷些什麼?多影響人工作!”
回身對旁邊的同事抱怨著,又聽到那人聲音更大了。
索性走近,從窗戶探出頭,伸著耳朵仔細聽了一會兒,回頭看看頭也不抬的蘇心悅,事情有點難辦。
海蓮走過來跟她說:“糟糕了,有人來找你要錢的,找你。”
蘇心悅震驚,第一反應是是不是考慮什麼工作沒做到位?可她是生活科,又不是財務科,也不跟錢打交道啊,覺得納悶。
“你還是下去看看吧,害怕的話,我找人陪你一起去。”
蘇心悅點點頭,海蓮叫了兩個男同事也跟她一起下去。剛走到樓下,拐角處就看見一個男人穿著皮夾克站在那兒,手裡握著一根鋼筋,一腳踩在地麵落起的方磚上。看見蘇心悅下來,表情一變,扯開嘴嗤笑了一聲,上下打量著她的裙子:“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啊!”
蘇心悅腦海裡轟的一聲,瞬間將眼前這個男人和原主記憶中的某個人聯係上了。
這人是蘇茂同,養父母家親生的兒子,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隻是當初被迫待在同一屋簷下。
小的時候原主就被蘇茂同欺負,父母並不向著她,因此,在她的文具袋裡放什麼青蛙、臟灰都是常事,折斷她的尺子,掰斷她的橡皮,甚至將她推到到家門口那條淺淺的小河裡,不至於淹死人,但每次都讓她狼狽地拖著整條褲子回家。
蘇心悅胸口劇烈起伏,這些經曆仿佛成了她親身經曆過的,此刻有了強烈的感情波動。
嫁給商渡,也是因為蘇茂同和養父母一手造成的,是他們葬送了原主的幸福。想到這兒,蘇心悅不由頭皮發麻。
兩個男同事護在身後,蘇心悅上前幾步:“你要的結婚彩禮錢不是都給了嗎?你還來這兒做什麼?”
“光彩禮有什麼用啊,我老婆抹臉要用雪花膏,吃肉要吃上好的五花,還要買大品牌質量更好的連衣裙,哪裡都是花錢的地方,我那點工資哪裡夠的?”
蘇心悅氣的差點笑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們做主給你謀了個好婚事,現在你也該負點兒責任了啊,廠長太太,不然省得彆人戳你脊梁骨說你不孝順父母,不關愛弟弟。”
蘇心悅快速思索,他進了懷陽廠,這不是他自家地盤,拿兩根棍子應該也隻是裝裝樣子,壯膽罷了,根本目的是來要錢的,給他錢就夠了。
趕他離開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名義上還是她弟弟,真要做絕了,他說出結婚內情引得廠裡人議論女方逼婚,倒不大合適了。
她從兜裡將錢掏出來:“隻有一條,今後你我沒有任何關係,不許再來乾擾我的生活!”
蘇茂同一邊將錢塞進口袋裡,一邊嘀嘀咕咕地笑:“不可能,缺錢的時候自然還會來找你要,嘿嘿。”
蘇心悅聽的大腦爆炸。
一幕幕小時候的場景浮現出來,她連最後一點忍耐都沒了,直接搶了那錢過來,一分錢不給他留:“如果這麼說,連這點也沒有!”
說完,蘇心悅頭也不回就走了。
男同事看她臉色不好,上前幾步,將蘇茂同轟出去:“行了,彆沒事兒找事兒啊,不然要讓廠長知道,你可沒有好果子吃。”
被趕得遠遠的蘇茂同,心裡不服。
剛要折回去,突然想到什麼,靈光一閃。對呀,找姐夫去!
畢竟現在也沾親帶故了,他經營這麼大一個國營廠,自己要的又不算多,總不可能這麼吝嗇。於是他徑直去了商渡樓下,一層層地找,找到總經理辦公室,敲門進去。
商渡對這個小舅子有印象,領證當天就要過一回錢,偷偷瞞著他姐要的東西。
於是他進來,不等對方開口說話,就猜到他肚子裡打的什麼壞水兒。
“姐夫,你也知道,我老婆平時花銷大。可我那點一月十五的工資根本無法承受。都是一家人,姐夫也多幫襯幫襯。其實我要的也不多,500塊就夠了。”
這筆錢比在蘇心悅那裡翻了好幾倍。
“明知道難以負擔,為什麼不降低下生活標準,是為了充麵子嗎?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麵子是最會壞事的。”商渡皺眉。
他並不知道蘇心悅在那個家的具體情況,也並不知道她從小就被弟弟欺負,想到畢竟是小舅子,雖然有個愛錢的壞毛病,但看在這一場婚姻的麵子上,從抽屜裡掏出一遝錢,點了點,放在桌子上推過去:“500可不是個小數目,我手頭隻有300,廠子的錢我不能動,這筆錢你拿著,省著點花。”
“放心啊,姐夫!”
蘇茂同美滋滋地拿著錢離開。
誰知不出幾天,錢就花了個精光。
連熬了幾個大夜,蘇茂同沒辦法了,想著姐夫這麼慷慨,肯定還會再給,便早早來到廠長門前等著。結果商渡還沒上班,他就在樓下看著工人們陸續進入大樓。
他搓著手,東張西望,終於等到去彆處辦了事回來的廠長正要返回辦公室。
商渡一眼便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
蘇茂同擋在身前,語氣中帶著諂媚,一副懇求姿態:“姐夫你看,再給點兒成不?最近我老婆買了架海鷗牌相機,那筆錢不夠花的。不像你跟姐姐,現在生活無憂,日子過得多好。看這麼大個廠,員工也有上千號吧,姐夫真能乾!”
他這麼誇,以為商渡就會像上次一樣中招。
畢竟是一家人,何況他們結婚的經曆又不光彩。姐夫要真不給,就宣揚出去,還要添油加醋,說倆人根本不是男女朋友的情況下,他就把姐姐給睡了,是被蘇心悅家裡發現,才不得已用婚姻了結的!
想到這兒,他就露出一個狡黠的表情。
商渡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懶得戳穿。
其實,如果蘇茂同需要幫襯,當然可以,但這樣花錢法,完全就不是正經人家乾的。
商渡正要開口斬釘截鐵拒絕,突然看見蘇心悅跑了過來。
她猜到這個蘇茂同銷聲匿跡,不來找她要錢,多半是來找商渡了,突發奇想來找,果不其然,恰好碰見蘇茂同來要錢。
聽見“再給點”的字眼,蘇心悅徹底炸了,看來是第二次了,真是毫無底線。
“你彆給他,這種人給了錢,隻會助長威風。”蘇心悅氣憤道。
她可不想被拖進深淵。時間長了,廠長如果不給,蘇茂同又沒錢花,就得來找自己要,可她有多少工資夠造的?何況這麼一來,自己就被婚姻綁死了,在這場關係裡欠這麼多錢,不會離婚還讓自己還吧?
蘇茂同聽這話,挑了下眉,原本以為要到了,現在到手的鴨子卻快飛了。
他怒不可遏,伸手推搡蘇心悅。
蘇心悅穿著高跟鞋站不穩,被推得“撲通”一聲跌坐在地。蘇茂同還不滿足,抬腳就要往她小腿上踩,被商渡一把拉住胳膊,隨後一拳揮了上去,緊接著又是狠狠一拳。
他看出來了,這個小舅子竟然毫不顧惜蘇心悅,看來平時也沒把這個姐姐放在眼裡,那他也沒必要客氣。
“啊!”
蘇茂同嘴角滲出鮮血,手背一擦,呸呸吐了兩聲。兩個人居然站在同一陣營,一致對他,看來今天這錢是要不到了。
“你們、你們欺人太甚,我要告訴爸媽!”蘇茂同咬牙切齒。
商渡冷笑:“好啊。”
他剛才派人去找保衛科的人來,此刻,幾個保衛科大漢站在蘇茂同麵前:“敢找我們廠長事兒?不耐煩了吧?滾滾滾!”
“你再敢欺負我太太,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聽懂了嗎?”
商渡扶著蘇心悅去了衛生所,擦破了點皮,還好人沒什麼大礙,塗了點紅花油,蘇心悅就回去上班了。上回請的假就有點多,這次有點擦傷,還請假就太說不過去了。
第二天,廠裡就多了條安全規定。
“廠外人不可隨意進廠,如果是夜校上課人員,需得拿著進門條,能管一周進入且條子不能借給彆人,如被發現取消夜校資格。”
規定嚴格,主要是為了防止外人隨意進入,包括蘇茂同。
果然,安全規定以後,蘇茂同消停了一段時間,沒法進廠也根本要不到錢,隻能在家挨老婆的白眼,卻無計可施。但思來想去,還是爹媽親手將蘇心悅送進的懷陽廠,他也怨不到彆人那裡去。
這天回家,蘇心悅回家經過走廊,鄰居梅紅芸家的窗子習慣開著,她從外望進去,多數時候,梅紅芸都會在透過窗子跟她打聲招呼。
可今天看去,梅紅芸坐在床上,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紅芸,紅芸!”蘇心悅叫了好幾聲,梅紅芸才應:“哦,在呢,吃過飯了嗎?”
“我吃了才回來的。”蘇心悅道。
梅紅芸點點頭,目光中流露出的情緒,卻是蘇心悅從未見過的。她不由警惕起來。回到家放下東西,就來隔壁找梅紅芸。
“你怎麼了?跟趙勝前吵架了?”
“也不是。”梅紅芸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往正題上引。一會說家裡還有炸果子邀請蘇心悅嘗嘗,一會兒又問自己織的毛衣好不好看?但這明顯越看越不對。
“到底發生什麼,你告訴我,也許我能幫你解決問題。”
“你解決不了的。”
梅紅芸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將手裡的毛衣線毛衣針都扔在一邊,捂住臉突然痛哭起來。
“前幾天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我男人他,多半是外麵有人了!”梅紅芸泣不成聲。
蘇心悅看她這樣子,連忙蹲下來抓住她的手安慰:“會不會是誤會呢?趙科長看起來一臉正氣,不像是這樣的人呢,每天一下班就回家,雖然有些不愛做家務的毛病,可看起來沒什麼大問題,應該不可能的吧?況且這廠裡抬頭見低頭見的,要真出了這種事兒,那還能瞞到現在啊?”
“不,你不知道,我親眼看見了。”
“在廠裡?”
“就在老區小梧桐樹那邊一條小路上,遠遠看見他倆人可親昵了,有說有笑。趙勝前還朝那女人手裡放了個什麼東西,看著像是很貴重的禮物!你不知道他平時在廠裡,對誰都是板板正正的態度,對哪個女孩子也沒這樣過,就當初跟我相親的時候,也沒笑成一朵花啊,他肯定是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