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喝藥(1 / 1)

風可雪見此,不由得笑出聲來。

太子真是有趣又好懂。

“此番要行多久?”風可雪從車簾瞥見外麵還是黑的,似乎才寅時不到。

“兩個、時辰。”

“怪不得。那可否——容臣女再小憩一會。”

風可雪掩著哈欠,眼淚湧出,困意卷卷襲來。

“尚可。”夜酒樽害羞又大膽地攤開他的懷抱,示意風可雪可以他睡這裡。

風可雪裝作未領會到其中含義,反身縮在另一邊蓋著錦被闔了上眼。

夜酒樽垂下眼簾,眼底寫滿委屈,撤回懷抱擁住自己,假裝無事發生。

而這一幕落到眯眼的風可雪眼裡,她頓時在心裡樂開花。

原來太子殿下,也稚氣未泯呀。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馬車平穩又不緊不慢地前進著,穿過一條條街道,像是一筆尖在每一處畫下新一年福運符籙。

可路過二王府時,裡麵的場景卻不太一樣。。

喜氣之色全無,沒有窗花,沒有對聯,沒有大紅燈籠,一點年味都看不見。

寢宮內,夜重臨睡得很不安穩。

他一會哭一會笑一會樂一會哀。

他被夢魘纏身,不得安寧。

夢魘之人日日相同,夢魘之事卻日日不同——

這日風可雪笑靨如花。

她眼中含情,嬌媚又溫和地喚他陛下。

她在他的床邊,撫摸著他的額頭,為他拂去眼角淚水。

她又端來一碗藥湯,說隻要喝完這藥,以後便不會再苦。

她讓他好好睡一覺,還告訴他,醒來後往事一筆勾銷。

她說今生,與他攜手,共掌皇權滋味甚好,遂,愛不忍釋,在此,恭送吾皇賓天。

這日風可雪淚滿衣襟。

她掩麵哭泣,悲切哀求他回來。

她哭著說,她正日日遭受一雜碎的折磨,求他救她出苦海。

她又哭道,腹中孩兒已經歸命黃泉,那是他們的孩兒。

她又罵道,為何被折磨的總是她,受苦的也是她,能不能讓他代為受過。

她說來世,能不能長伴她身側,執手偕□□赴百年同老之約。

這日風可雪怒不可遏。

她質問他,為何要背叛她。

她怒視而起,巴掌狠狠落在他臉上。

她罵他失約,為何先一步惹上彆人家的姑娘。

她罵他背信棄義,她罵他色欲薰心,她罵他負心負情。

她說此生,不複相見,如若出現汙眼,必當淬屍煉骨。

不!

不要——

不要,雪兒——

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我以為那是你,是你啊。

我看見的就是你,滿心滿眼隻有你。

你是我的雪兒,是我的雪兒啊。

我哭了那麼多的眼淚,你說過的啊。

隻要我哭,我努力哭,你就會原諒我的啊。

雪兒啊,我的眼睛好疼啊。

它好疼好疼啊,它好像沒有眼淚了。

怎麼辦啊,雪兒,眼睛疼得睜不開,我要看不到你了。

好疼,好疼。

這藥也好苦,好苦啊,我討厭苦啊。

你不是說過,喝了藥,就不難受了。

喝了藥所有的事情都一筆勾銷,我喝,我喝。

“來人!拿藥!”

夜重臨猛然撐起身來,徒步向著眼前昏暗循去。

沒走幾步,摔在冰冷地地磚上。

眩暈一陣,他感覺自己被攙起,眯眼細看,原是貼身伺候的老奴。

老奴叫什麼?他為何記不全?

“殿下,不能再喝了,喝多了傷身。”

老奴苦苦哀求,這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殿下。

前些日子還好好的,可自從暗香閣回來,這身體一日比一日差。

找了十來個大夫都說沒有病症,宮裡禦醫也說並不大礙,隻配些養生湯藥。

可是若是沒有病重。

二殿下又怎會日日嘔血?又怎會日漸神誌不清呢?又怎麼會消瘦如柴呢?

“滾開,滾去拿藥!快拿藥來!”

夜重臨推開老奴,下一瞬又抓緊他衣領:“拿藥來,給本宮拿藥來。”

“快快快!給二殿下拿藥來。”老奴心痛呼喊。

一碗黑褐色苦腥的藥端到麵前,夜重臨身形搖曳,努力幾回定下身來,雙手端起。

苦澀一飲而儘,一滴未落下。

“殿下,蜜餞。”老奴忙要將蜜餞塞入夜重臨口中,他卻一把拍開。

“不苦,這藥一點都不苦。”雪兒,你看好了,我不怕苦了,不怕了。

可剛要放下碗,一股強烈的不適感湧上來。

“哇”地一聲,藥汁混著血水落回碗裡,四濺的藥星點暈出片片殘液。

“不!不!不!嘔——”

夜重臨立刻端起碗,欲將那混著血水酸水的湯藥,再次吞回腹中。

“殿下!殿下住手啊!”

老奴阻攔欲奪藥碗,可夜重臨身體雖瘦弱,這刻力氣出奇大,竟是半分也挪不動。

“給本宮退下!”

嚴厲嗬斥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眼底血絲暴起,瞪如銅鈴。

老奴被吼得驚恐不已隻得退開,夜重臨雙手捧碗,仰麵灌進喉中。

紅褐色的藥汁順著嘴角滑落到喉間,滴落在心口白衣,染出一片黑紅殘影。

將藥液吞儘,又恐再度嘔出,夜重臨摸索著:“床,回床。”

他的眼,已然失了精光,沒了靈光,宛若一灘池塘困水。

他的身,已然飄了三魂,走了七魄,恰如一具彷徨軀殼。

“殿下,老奴帶你回去,您彆動,您彆動了。”

老奴已是花甲之年,夜重臨二十有三,這壯年之軀卻被老奴橫抱放回床中。

枯瘦之骸落在床中宛若一葉枯舟。

夜重臨平靜躺下,闔上眼,捂住唇。

不能吐,不可以吐出來。

雪兒說過,吃完藥,醒來就會一筆勾銷的。

就一筆勾銷了。

可不過半晌——

苦澀血腥酸澀之味還在是口腔和喉嚨炸開。

夜重臨終仍是抽搐著身體,將藥汁全部吐逆。

隨著而來的便是一口又一口的豔紅花朵,散落一地。

花瓣落下,劃出一道道殘影。

落入水中,順流而下。

忽一陣寒風阻隔,逆流飛上幾片。

隨之又被無情流水衝回下遊。

又拈一片花瓣在手中摩挲,風可雪心底卻空起一陣惆悵。

“雪、雪——”兒。

未能吐出後半字,雪花先一步墜入湖麵。

“呀,下雪了。”

風可雪回頭看去,是夜酒樽,他自己的將大襖披到她身上。

“太子殿下,臣女不冷。”

她穿得足夠緩和,還有梅香捧著暖手爐伺候,而這片也不是高寒之地。

再這麼披一件,她會熱出病來。

“可、可方才……”

“無礙,是突然喉嚨不舒服,有些苦澀。”

也不知為何,看著這落雪梅花之景,她心底酸澀,眼睛蒙塵,險些哭出來。

為了不被夜酒樽發現,才用咳嗽掩蓋過去。

“可你、你都咳、咳紅、紅了眼。”

風可雪連忙回過身,用手帕擦拭,沒想到遮遮掩掩還是被他看到了,也不知會不會引起誤會。

“不、不開心嗎?”夜酒樽垂眸,眼神黯淡,他以為她會喜歡的,沒想到她如此厭惡。

“不是的,殿下。臣女很喜歡這裡,以前一直想要看,很期待。

如今真的看到了,倒是有些空心,想著以後還會有這樣的美景嗎?

初陽升起,照映雪色梅花,宛若碧波出明珠,浩海生萬星。”

風可雪點上一片花瓣,來回挑撥,雪珠滾落,化作離彆淚落回大地。

夜酒樽看癡了——

她好似雪山仙羽,掌管著山中萬物,如今對他回眸一笑,問蒼茫九州,可有瑤池。

“有!很多,很多!”

我會帶你看,我會一直陪著你,隻要你要你想你要,我會都打下來給你!

這念頭一瞬間衝上夜酒樽的腦海,他都不知為何會這麼想,就好像被魅惑一樣。

可轉念又一想,他真的能打下來整個九州嗎?

如今大漓、北疆動蕩,已然聯盟要共同對抗夜尋。

而朝中局勢更為混亂,皆因他是口吃太子,而站立各皇子,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若不是因為他們分裂朝廷,又怎會讓他孤立無援。

兄弟手足又如何,他們妄想得到他的東西,他也隻能六親不認了。

“好,美景甚多,臣女便不愁,等著太子殿下有了空閒,帶臣女看遍山河。”

“嗯。看遍、山河。”夜酒樽頷首回應。

又像是想到什麼,風可雪莞爾一笑,對上夜酒樽盛的明眸:

“太子殿下,你想要治好口疾嗎?”

樓嫿那邊還有藥方可以交換,若是真的需要,隻能狠心舍寶,換取太子的信任。

夜酒樽愣半晌,搖頭否決:“不用、是、是頑疾。”

“頑疾也能治,隻要太子願意。”

雪落得大了,雪片黏在夜酒樽的睫羽上,風可雪想要為他拂去,夜酒樽乘機握住她的玉指。

“婚期、二月、初二、十裡、紅妝、迎你、口疾、來不、不及治,也、也不治、治了。”

說罷,夜酒樽放開她,而她則是觸上了太子殿下的臉龐:

“太子殿下,雪下大了,可有攜傘?”

“未曾。”夜酒樽再次撫上臉龐的手,感受著她的溫度。

“啊,那我們得,一路白頭走回去了。”風可雪裝作不經意地驚訝著。

心念一動,夜酒樽摟住了風可雪的腰肢。

隨即俯下身,一個輕吻落在她的發間:

“白頭、偕老。”

“殿下原來不是木頭。”

風可雪回禮,將剛剛撥下的梅花,簪在夜酒樽頭上:

“太子殿下,如若一切都是風花月雪一場空。你又會如何?”

“空、又如何?”

“好,不如何。”

風可雪拉住對方衣領,輕輕一扯,踮腳,吻上夜酒樽的唇角。

正要離開之際,夜酒樽擁住她,銜住她的唇瓣。

花葉相互纏綿,花葉攪動,露水蕩漾,烙下彼此印記。

日東升,雪消融。

一吻過後,兩人的距離拉進了些,手牽手向著山下走去。

梅香和不言跟在身後,他們兩人似乎在小聲絮叨著什麼,看表情應是情愛方麵,不言竟羞紅了耳根。

這曉月庵的階梯爬上來累慌,現在慢悠悠下去倒是彆有滋味。

夜酒樽的手又大又暖和,現在被他握著,好似有一暖爐貼著,就本就有些偏寒的她來說剛好。

若是另一隻也能暖一下就好了——

“殿下,臣女想去看看那邊的風景。”

“好。”夜酒樽依依不舍地鬆開手。

風可雪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夜酒樽的左側,隨即握上暖貼。

夜酒樽感受著溫度,知道了她的目的,也不言語,寵溺地看著她。

白雪階梯,攜手前行,本是適意稱心的一遊,卻不想,看向下方時,瞥見一對糟心之物。

夜明厲與樓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