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1 / 1)

一口氣哽在喉間,上不去下不來。

大當家順勢應下,身邊人卻不買賬。

“這人你認識嗎,俺怎麼沒見過呢。”一個臉上被砍了幾條刀疤的男人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

“不認識。彆捅了你個口口,捅什麼?”同伴比他更狠,對著他背來了一下,疼得他不住抽氣冷汗直流。

“話這麼多,還不快把人請進來?”大當家罵道,唾沫飛濺。

牧歸拍拍灰土站起來,慢悠悠往寨子裡走,元回緊隨其後,再是雲遐,神色輕鬆,如回自家。

山匪心存疑惑,奈何老大已認下身份,便將原由歸於酒精和自己逐漸衰退的記憶力。

潮水退去,末的兩個人扯著門上的虎頭吊環,木門吱呀閉合。

草叢中,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

寨子中央一片空地,正是方才山匪聚餐之所,山匪跑得急,肉塊酒壺腰帶扔了一地,此刻正相互招呼著,也不介意它在地上滾過,用手一抹往嘴裡送,咀嚼聲四起。牧歸跟著大當家,目不斜視,繞過蒙著眼被捆的幾人,來到房前。

這是寨中最矚目的建築,四方皆為草廬,也唯有它還算得上是建築。

木門磚牆,孤零零落在中央,以它為心,一丈內再無屋舍,隱隱有統領之意。

三順混在人群中,陪著他們走了一段,駐足。

一丈的位置似有無形壁壘,人們走到這,忽地調轉方向,往旁處去了。

大當家唰地一下撩起簾子,解了裘襖,扔到主座上。牧歸負手跟上,待到牧歸一行人悉數進了房,在簾後摸了兩把,機關響動,他從邊上拉出活板門,將門蓋嚴實。又到窗前一拉,紗簾半遮。

頭一回被山賊頭子請進屋,機會難得,牧歸自然不會放過。她不動聲色打量屋內設施。

簡單的家具,無任何裝飾,擺放合乎形製,和她見過的無二。座椅邊緣位置有些毛躁,鋪上半舊薄毯,毯子翹起一角,流蘇搭在兵器架上。架上刀劍大小各異,最底下一層整整齊齊碼著紅木塞的瓶罐,狼牙棒藏在架子的陰影中,隱約帶著一絲血跡。

在外頭看到的屋子比內部大得多,牧歸推測,真正要緊的房間藏於重重機關後,就如門上的機關一般。

隨意掃視一圈,牧歸尋了個位置,轉身坐下。

“準你坐了嗎?”

大當家冷哼道,與之同來的破空聲淩厲如嗚咽。

牧歸打個哈欠,將頭一偏,安安穩穩落於座中。

“咚。”

東西擦著牧歸鬢角,陷入身後牆壁。牧歸哈欠沒打完,一手揉去眼角淚花,另一手向身後摸索,摸到一角硬物,兩指發力,將其抽出。

一柄小刀,外形有點像齊刀幣,卻比它更寬扁。中間位置被挖了個口子,刃上塗了毒物,紫光幽幽。

小刀被翻來覆去,牧歸研究一陣,似失去興趣。

“還給你。”

比剛才更利的風,裹挾風暴而來,大當家沒料到牧歸會反擊,滿是驚愕。

自從坐上這個位置,他手下多了跟班,不必親自下山行凶,刀都有些鈍了。欲海中放縱沉淪多年,又極少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他的反應一如從前,動作卻早已跟不上,刀上塗了見血封喉的藥,而他眼睜睜瞧著刀尖在眼中越放越大。

雲遐猛地抬起手,卻見元回抬頭,看了他一眼。

後背汗毛倒豎,無端危機襲來,籠罩他心上,銀光閃爍,雷電蓄勢待發。

牧歸一擊似海嘯,雖危險,目標卻不是他;而元回這一招,是毫不掩飾殺意、直奔他而來的。危急關頭,雲遐閃避不及,交叉雙臂。

“砰!”

屋內同時響起兩聲悶響。

大當家畢竟浸潤武學許久,經驗更為豐富手段更加老道,生死之際,機體爆發出驚人力量,雙目充血,手指成爪,捏住暗器,腮幫子鼓起如金魚,每一根發絲都在用力。他後撤一步,指尖抗拒的力道越來越小,最後當啷的一聲掉在地上。

額間滴落汗珠,後背不知何時已汗濕一片。

大當家鬆鬆筋骨,驚覺自己的位置後移了一尺。

雲遐體內氣血翻湧,不覺後退,靠在牆上,拿袖子擦了擦臉,又想到這件衣服的來源,露出嫌棄的神色。元回在空中轉了個圈,足尖點於桌子中心,向後飄去,落到一個空位,款款坐下,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雲遐嗓子被血糊著,一張嘴,竟發不出聲。他清清嗓子:“閣下——”

“你!”大當家指著牧歸,咬牙切齒。他的這聲從腹中憋出,野獸一般吼著,急火攻心,再不顧隱藏機關。一拳砸在櫃子側方,暗門應聲開,他從中抽出刀來。

多少年了,他何曾受過這種屈辱,又何曾在外人麵前被打成這樣。

他要把眼前人斬成二十段。

牧歸一瞧,她著實沒想到這裡還能抽出武器。這般設計精妙,本應當是保命用的,不該給外人看到,大當家竟忘了這點。

眯著眼,她將手指豎起,靠於唇上。

“噓。”

“您的手下在外頭,看不著,但要是咱一個不小心,把這房打穿了,”牧歸柔聲道,“這修繕費,咱可賠不起啊。”

元回聞聲看了她一眼。牧歸無辜:這費用官府不報銷,她真的賠不起。

“來者皆是客,不如和和氣氣坐下,開解誤會,和和美美,皆大歡喜。”牧歸反客為主,翹起二郎腿。

“姓尹的說你沒武功,你和姓尹的一起來騙我。”大當家眼裡精光閃爍,話裡話外都是“不信”。

“二當家找我來是為什麼,您不知道嗎?反倒是您,為何動手?”

“那小子天天肚子裡一堆壞水,誰信他那嘴臉。”大當家目光閃了閃。

牧歸笑了一聲:“是,我也信不過他。”

她看向外頭:“聲音挺大。”

人群的聲音離得遠。他們又聚在篝火前,拚酒猜拳,一人甚至咿咿呀呀唱起曲來,曲子不成調,引得笑聲陣陣。

拋卻那幾人,便是再普通不過的人間煙火。

牧歸收回目光,見大當家麵色陰沉盯住她,毫不畏懼迎上。

目光交彙處,火花四濺。

“為什麼?”

“喬鎮裡有我朋友。”牧歸垂眸,摩梭指尖,陰鬱一閃而過,隨即被笑意覆蓋。

大當家捕捉到她的情緒,心頭大石終於落下:她知道的遠比自己想的多。

仇恨是驅使人行動的利器,當受害者的理智儘數消失,渾身上下隻剩一具空殼時,仇恨便是他們的意義,他們的大腦,他們的心臟。

縱使深淵萬丈,也願舍身。

二當家先毀約,騙了眼前的少女。少女本是被他驅使的人偶,猛地被斬斷牽引絲繩,而二當家還不知曉,原以為屬於他的人偶正跌跌撞撞朝自己跑來。

“我要您左邊第一間房。”牧歸開口,淡淡地說著,仿佛一個天真孩童,向父母討要喜愛的玩具。

大當家被指著鼻子要東西,不惱,麵上終於出現點笑意。

左邊第一間房,住著二當家。

二當家不在了,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將房給她。

“我該如何信你?”他的笑聲低沉,讓人想到壞了弦的大提琴。

牧歸的提議很誘人,但他也不是傻的。

自己和二當家不和隻在暗地,明麵上還是好兄弟。如今牧歸在他房裡停留太長時間,以尹二的性子,不免懷疑。牧歸出了這門,表現哪怕有一絲不對,二當家都能猜到牧歸反水,從而對他下陰手。

二當家的手段他有所領教。早年,寨中最有聲望的是他們兩個,而現在,他的位置換了三當家,他反而變得可有可無了。

三當家他動不得,二當家聲望高,貿然出手恐怕不會得到寨中支持。他的實力是寨中頂尖,若是烏泱泱一大幫人朝他撲來,他依舊遭不住。

眼下牧歸的出現就是一個機會。

一個神棍,隻是會些裝神弄鬼的手段,實力也不及他,又和二當家有仇,有求於自己。

正巧他看姓尹的不順眼,送上門的人,不妨一用。

大當家拉開櫃子,在底下按了幾下,動作並不避諱他們。牧歸自覺移開視線,他見了,暗自點頭。

“左數第三間。”

一件事物向牧歸飛來,她伸手捉住,卻是一把鑰匙。

鑰匙有些磨損,頂上用紅繩穿了,恰巧可以係在腰帶上。

“外人皆道,山寨大當家魯莽無知,不及二當家。依我拙見,大當家深謀遠慮,遠在二當家之上,”牧歸笑道,“世人所見不實。”

“記得。”

“放心。”

牧歸一點頭,正欲從正門出去,卻被大當家一攔。

“走這,三當家。”大當家加重音調,提醒她記得自己的身份。

武器架後不知何時多出一扇半人高的小門,大當家走到架前,從後方抽出一件鬥篷扔給她。

牧歸隨意一披,蒙了臉,開門鑽了出去。

門後連通屋後空地,夜色深沉,今日且歌且舞,宴席尚未結束,不赴宴的早早睡下,赴宴的幾乎不會來這。

小門閉攏,牧歸聽著聲響,往邊上一抓,觸及到一片溫熱;一帶,將其扯到身前,在她叫嚷出來前,捂住她的嘴。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