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她多想了,若有古怪,搬出來便是。
“你們誰去燒的,挺勇敢的。”在元回眼皮子底下燒,等同於不把他放在眼裡。元回也是,一點也不支愣,放任他們燒了店。
“可能是大當家?二當家...或許是三當家?”他沉思,眉毛擰成八股,舉棋不定。
牧歸有的時候很想尖叫,人怎麼能健忘到這個份上,連有沒有做都忘得一乾二淨,和她考物理忘公式時一個樣。
“聽聞你們劫了周邊一圈,人家村子都給糟蹋完了,怎麼還會手頭緊?”牧歸思襯道。
三天一小搶,五天一大搶,就算所搶地域不富足,這般搶劫頻率也極為少見。
“姑奶奶,您沒瞧見嗎,這地都搬空了!”臉被沙礫刮得生疼,鼻中進了土,他叫苦不堪。
人走地空,無處可搶,他們壞事做慣了,不可能真就金盆洗手,自然會動些歪點子,比如販賣人口。
“你們的當家裡,哪個手最實?哪個最黑?”
牧歸問的自然不是運氣,而是問誰攬大權,誰的手段最毒辣。
“三當家,二當家。”
牧歸仔細地看了看他的神情,他眼神堅定,說得坦蕩,問道:“這三當家,有何特殊的?”
“他不常來這,每次來都蓋著個大兜帽來,呆一會就走。俺們沒那麼多規矩,唯獨他來的時候,大當家二當家會吩咐下果盤,讓俺們放他那。”
“三當家有時會帶些弟兄走,說是有彆的發展,缺人。不過他好一陣沒來了,這消息隻有俺幾個機靈的知道。”
“原先你們的人數還要更多?”
“嗨,原先也差不多。咱搶了村子,有些看著還挺能乾的,囫圇綁上山,給俺們當苦力。做得好的咱就讓他們跟咱一塊搶去,三當家帶人走,咱這又添新,一來二去,差不多。”
不等牧歸問,他的臉自個在泥地裡碾起來:“您甭問他們給帶去哪了,咱要知道,咱就是當家,哪能做這小嘍囉。”
牧歸將頭轉向一邊:“你知道嗎?”
雲遐扇子微搖,眼睛也擋在扇子後,牧歸隻能看到他扇子上的水墨蘭花。
“在下不知。”雲遐將小襖護在身後,遮得嚴實。
“緊張什麼,害怕我看出什麼?”牧歸奇道,“心裡有鬼”四字包裹住雲遐全身,生怕牧歸看不出來。
“在下看了一出好戲,失了儀態,見笑了。”雲遐並不讓開,反而向後退了一步。
恰巧此時,元回拎著另一人來了。這人麵色青黑,顫抖如雞,雙腳落到地麵的一瞬,竟似沒了骨頭,癱軟下去。
憑借元回的耳力,聽到他們的交流聲不難。不知元回對他做了什麼喪心病狂的事,看到元回的鞋,猛地一顫,捂住自己的嘴,強忍著不吐出來。
元回對上她的視線,略一點頭。
“好,既然如此,眼下有一樣重要的事情需要交給你們,”牧歸鬆開手,貼心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脫罷。”
“姑奶奶?”
“請。”簡單的一個字,語氣淡得像他中午喝過的湯。
山匪一號呆滯,山匪一號迷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如此輕佻的話會出自那個宛如神仙下凡的少女口中。不知想到什麼,蜷縮著身體,雙手緊緊抱住自己,憨厚的臉上漸漸染上日出時最豔的一抹紅。
而另一個不知受了什麼刺激,聽到牧歸的話,猛地抓住自己領口,往兩邊一扯,並不壯碩的胸膛上毛發露猙容,一件粉底繡荷花的肚兜跳入他們眼中。
他脫了上衣還不作罷,粗笨的手接著往下去拽腰帶,將它向後瀟灑一拋,悠悠飄落,正巧蓋在燈籠上。
雲遐的眼睛挨著扇邊,上上下下在山匪身上掃個不停,一手將小襖摁回去。
牧歸目瞪口呆,她沒想到山匪竟然寧可先脫褲子都不願摘肚兜,這肚兜究竟有何魔力?
元回見牧歸盯著人家脫衣服,看得聚精會神目光熾熱,看著人家拽了腰帶脫外褲,脫了外褲脫犢鼻褲,胸口一悶,一個閃身擋在牧歸麵前。
“停,”元回後頭似有眼睛,牧歸往左他便往左,往右便跟著往右,“把這兩個穿回去。”
元回忍不住傳音道:“他衣衫不整,臟人眼睛,你...等他穿了再看。”
彆的不說,先把犢鼻褲穿上。
“我就看看肚兜,”牧歸脫口而出,一巴掌拍在元回腰際,拍得他一激靈,“這荷花繡得像個苯環,我從未見過如此完美的繡工!”
“肚兜脫下來。”
“不行——”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聲音淒厲如厲鬼,直破雲霄。
“糟了。”牧歸心一跳,不顧什麼荷花苯環穿沒穿衣服,飛身出去,將不省人事倒著的山賊往林子裡一拖,接著在自己身上點了幾下,麵色瞬間變得慘白憔悴。
她咳嗽幾下佝僂身子,活脫脫被綁上山的勞苦人家的婦人。
元回一巴掌劈在山匪頸部,他晃了晃,撲通一下倒在地上。元回兩個手指捏起還帶著汗味的衣服,取了腰帶,飛速套到自己身上。
“等會勞煩你帶路。怎麼解釋,隨你。”牙齒森白,牧歸用刀在袖口劃了幾下,衝唯一還留著的山匪一笑。
“在下——”
“喏。”牧歸抬了抬下巴,雲遐知趣地走進樹叢。
“砰!”
門猛地被撞開了,一群大漢持著刀槍劍矛,衝了出來
“哪個不長眼的敢在這叫?老子今天劈了你!”
怒吼如驚雷碾過,一個身披雕裘大裳的男子將山踩得咚咚作響。牧歸定睛一看,此人麵如刀削麵,身高約有九尺,黢黑油亮,嘴角還留有沒吃儘的肉渣。一眾拿著刀劍槍戩鍋碗瓢盆的嘍囉緊隨其後。
“大當家,咱兄弟幾個把人回來了,耽擱了點。”山匪微躬身。
大當家瞪了他一眼:“三順呢?擱哪廝混去了?”
“三順!出來,快!”山匪衝草叢喊道,一陣窸窸窣窣,一人衣衫淩亂,從樹叢裡鑽出來,唯唯諾諾站到他身後。
“這就是你帶來的人?”大當家冷笑一聲,目光落到牧歸身上,牧歸被他的視線一燙抖如中風。
“是,彆看她瘦得和個猴一樣,還挺上道,讓她往東絕不往西,比小十五都好使。兄弟幾個看她挺實在,邀了上山,準備等三當家來了給他瞧瞧。”
牧歸聞言配合地一撫發梢,眉間釀起憂愁,如琉璃脆弱,弱柳扶風,輕輕一咳嗽都能被風吹跑了去。
“不是。”元回立即領會牧歸的意思,她在笑話自己上山時的表現,遂以傳音為證。
大當家聽到前半句,露出一口黃牙,每條皺紋都刻下不悅與陰沉,額角青筋忽地跳起,猙獰可怖。而在聽到“三當家”幾字後,怒意被迎頭澆了一盆水,突如其來的冷意讓火星子都不曾剩下一點。他的目光閃了閃,陰晴不定。
二當家沒在這一眾人牆裡頭,而人牆失了主心骨,緩緩放下手中武器,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茫然不知所措。
大當家暫時不想動他們,又因來時大張旗鼓,好麵子不肯鬆口,暗示身邊人給他遞個台階,你好我好大家好,惺惺作態包餃子去。牧歸見一幫人機竟沒一個開口的,暗歎一聲命苦,大當家終究錯付,等不到命中人。
她低下頭,雙手插在發絲間,使勁地抓了抓,如雲秀發頓成狼藉。
雙手使勁地在臉上抹了一把,一掀後擺,盤腿坐下,抓起一把沙土,隨意地拋灑空中,口中念念有詞。沙塵之下,牧歸不知看到什麼,雙眼猛地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化作情緒與瘋狂的宴廳。
手指顫動,她珍重地捧起一疊土,如捧一懷相思,奉上一片丹心。她將土拋灑,捧起,再拋灑。如此重複三次,捏出個奇異的手勢,輕輕地,靠在胸口。
胸口離心最近,心臟安下躁動的靈魂。
“妙。”
無頭無腦,牧歸如是說。
眾人的目光早已被她先前的奇怪舉動吸引住,耳邊的聲音不高也不低,清泉般淌過,卻清晰地落在他們每個人心頭,讓他們不由地停下交談,注視眼前的少女。
“妙。”牧歸搖頭晃腦,最後一次將土拋灑,雙手交疊,對皺眉抱胸的大當家一笑。
“三順,你就帶了了麼個東西回來?”這下真個藏也不藏,對待她的態度和對待貨物無二致。
“不是他帶來的,是我自己找來的,”牧歸歪頭,“大當家,您眼力過人,早就猜著了吧?實不相瞞,我今日以來不為彆的,就為尋你。”
“大當家知道了?”
“不愧是大當家,俺還蒙著呢。”
“要我說,大當家可比二當家...”
大當家疑惑稍微抬了個頭,聽到周圍誇讚吹捧不斷,麵上的不解頓時煙消雲散,不快悉數化解,恰似雨過無雲,頂著一片烈陽,將胸一挺,樂嗬道:“不錯。俺知道你要來,派兄弟接著呢。”
他理了理披風,向邊上一瞪:“還堵在這做什麼呢?還不快讓開,給人開路?”
牧歸張了張嘴。她猜到大當家不會否認認得她,本欲接著侃侃而談:雖然大當家認識但是弟兄們不認識為了防止誤會我來說以下一二三四五點雲雲。
裝神弄鬼吹捧大當家一番,再“無意中”點出她神棍的身份,說此處風水寶地自己見到紫氣東來心神恍惚情不自禁來獻寶,誰知編的一串順口溜全都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