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誰被打了?(1 / 1)

他理應看不見她,和虛空對視幾秒後移開目光,繼續往前走去。

牧歸來了興致,乾脆提氣膝行,往樹枝末端挪了挪。

他們這一奇怪的隊列,就像現代明星出遊的護送隊,膀粗腰圓身強力壯的保鏢伸出粗壯讓人安心的臂膀,共同構建一片淨土,而他們柔弱的保護對象,雙手插兜一甩頭發,安心享受柵欄後閒適,如看猴子般睨向推搡的人群和不明狀況的普通人。

很合理,柵欄有了,保鏢也有,至於普通人和猴子,,,

牧歸遠遠地瞟一眼火色,赤條條一片群魔亂舞,喧鬨未歇。

一應俱全,無可挑剔。

尤其猴子,不論是毛發覆蓋度還是舉止,都在及格線以上,無限逼近滿分,在猴山麵試中獲得極高的評價,打敗百分百的人機。

牧歸漫不經心地想著,忽然想到什麼,笑意僵在臉上。

奇哉怪哉,這人一向獨來獨往,從沒見他帶過什麼手下,什麼時候需要保護了?

不是說自己身份特殊,不得插手嗎?

那她信了他的鬼話,真的相信他不會幫忙算什麼?

牧歸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摸了左臉摸右臉,摸完臉順手在樹枝上擦了擦。

“可惡。”牧歸喃喃道。

“什麼可惡?”雲遐的聲音幽幽飄來。

拿到一半的手帕又被晾在一邊,這一次牧歸甚至都沒注意到他。

“山匪,太可惡了。”牧歸捂胸錘樹枝。

他居然不放心自己的工作實力,寧可背後悄悄來探,也不願吱一聲,話裡話外全是“你自己看著辦”的冷酷。

為了維持自己的冰山麵具,連好同事兼至交好友都欺瞞,簡直是可惡至極。

可惡的元某夾在幾個彪形大漢之中,兀地打個噴嚏,用袖子掩了。這會負手,走得像是巡查的領導。

這些手下演技不錯,就如真的山匪一般,見他走得慢了,將臉一擺,破口大罵,唾沫四濺。元某亦極其配合,沉默聽著,臉上的唾沫星子都不曾抹去,真如不諳世事的小白臉。

元回臉上的唾沫星子泛著光,清晰可見,無害且無辜。牧歸同情地瞅著,心說這犧牲有點大。

不過一想到彼時,他明明對命理玄學一竅不通,卻為了工作,為了查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還是支起攤來,和她一道裝神棍,又覺得合理。

雖然偽裝得十分粗劣,但這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精神,不愧是他。

既然撈不出線索抓不住把柄,不如趁著水渾,親自下海抓魚,隻要不被人道破身份,便可理直氣壯回一句絕無此事。換了她,也會這麼做。

這麼來看,元回不告訴她,是為不打草驚蛇,實則暗示她從暗處接應,裡應外合,拿下區區山賊。

誤會而已,差點折損他們六十年的友誼。

牧歸心頭心潮澎湃,瞧這架勢,這從容不迫的小步子,這衣帶當風玉樹臨風俊俏樣,這上揚了一個像素點的嘴角,冷酷無情,鐵麵無私,官員之典範,冰山美人之實例。

他們在距離寨子五米的位置停下,牧歸目光熾熱,炯炯有神。

按照流程,入寨前需要再確認一遍流程,她順道聽聽他們的計劃。

為首的山匪轉過頭,歪嘴一笑。

來了。

元回肅然,緩緩抬手,尚未開口,氣勢已足。

“你小子,這也是你能亂看的地方?不許耍花招,再亂看,把你皮都扒下來。”

牧歸點頭,這很山匪。

“不敢。”

如同複讀機,標準的機械音,說得字正腔圓,背連都不帶彎一彎,略有些單薄的衣衫貼在後心,襯得眼前人柔弱無力。

牧歸再次點頭,這很不元回。

他們對視幾秒,山匪眼底閃過一絲凶光,忽地暴起,右手緊攥成拳,裹挾如虹氣勢揮下,拳下風不住悲鳴,眼看著就要落到元回身上。

“你算什麼東西,敢用這種眼神看老子?”

這一拳對普通人來說極為迅猛,但對習武之人而言並不快,以元某的實力,完全可以避開。

牧歸掐準時機,在心中喝一聲“中”。

下一秒,拳頭實實在在地落到元回胸口。

揮起的勁風逼得他站立不穩,不迭後退,就在要撞上山匪時,那兩人卻忽地一分,元回連他們衣角都沒擦著,腳下一滑,倒在地上,狀似無意地朝她的藏身之處瞥來,唇顫了顫,嘴角緩緩落下一抹刺眼鮮紅。

倒在地上的冰山美人大佬,和三個放肆大笑的菜鳥。

牧歸沒忍住,哧地一聲悶笑。

她本不該幸災樂禍,奈何實在搞笑。

元回,隱瞞身份暫居縣令府的貴客,隱藏於幕後的大人,疑似地位超群的高官貴族,教她武功給她開小灶的好心人,擺攤的神棍,眾人忌憚的對象。

他,被幾個山匪抓了?接著又被他們不由分說打了一頓?

開局一身睡衣,她也曾被人這麼對待過,算不算是天道好輪回。

牧歸正看好戲,手邊忽地升騰起一股涼意,酥麻隨之而來,自手腕擴散,很快化作浪濤席卷全身,氣力一點點地被抽走。

一陣天旋地轉,牧歸手軟如泥,抓握不穩,向前栽去。

這一下來得突然,她不及思考,憑本能在半空調整姿勢,下意識運起功,卻發現內力亂竄,經脈凝滯受阻。

是誰?

混亂之中,她猛地仰頭,目光銳利如箭,刺向雲遐。

在非常時刻,人往往無法掩藏自己最真實的情緒,牧歸無聲質問她的第一懷疑對象,企圖看出一些端倪。

陰翳之中,雲遐的臉被樹葉遮得嚴實。他似乎也有些驚異,縫隙間嘴唇微張,幾分震驚幾分無措。

不是他?

她的功力忽然就用不了,下頭又在潛伏的緊要關頭,隻可能是陷害,絕非巧合。

不知是因為沒反應上來,還是怕行動前功儘棄,雲遐看著驚訝,卻沒有一絲想要幫她的意思。

牧歸在不斷下落,發絲抽著她的臉,腦子卻是冷靜異常。

如果自己就這麼毫無防備地掉下去,運氣差點的,後腦勺著地當場摔成植物人,運氣更差點的,要麼斷手斷腿,任人宰割,要麼被帶回山寨,成為瑟瑟發抖的雞仔的一員。

自己掉落動靜極大,下頭的小襖也會被發現。這幾人或許不會記得受害者的樣貌,待苠叔歸來,小襖再也出不去,努力自救似笑話,到頭來作鏡中花碎裂。

至於元回,隻要她們不說什麼怪話,引得山賊警惕,還是能順利完成潛伏小目標的。

果然,越是危機,越能讓她集中精力思考。失重感不能影響牧歸思考,一瞬,紛飛的字句以金絲相連,在她掌中凝聚成形。

作惡的山賊,恐慌的“雞仔”,投靠親戚的居民,不聞不問的官府,明知有疑卻破財消災的老板。

喬鎮慘案,下套和求助,陌生尋玉少年。

牧歸眼睛亮如星子。

她全明白了。

山賊燒殺搶掠,又不得太過火,免得惹了朝廷。多餘的財寶還可留著,多餘的人可就難辦,於是一琢磨,將他們也當作貨物,設置幾個地點堆放,再聯係伢子,秘密轉賣。失了家的孩童少女無力反抗,便被賣到各處,改易姓名,逃也逃不得,麻木過活。

喬鎮或許和她的鎮子一般,人們隻愛看樂子,不愛插手。若是把周邊的人一換,更是透不出半點風聲。

至於官府,或許因為管不得,縣令貪生自顧不暇,再收些好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他們彆太過分,便齊齊沉默。

上下沆瀣一氣,左右不聞不問,內外阻塞,不言不語。

所以她們才會遭罪,所以他們才會放棄反抗。

原來如此,果真如此。

下落的速度很快,才一個呼吸,她就看到高清立體泥塊子急速放大。

空中的時間太短,根本不容她思考太多。

掉下去了。牧歸腦海悠悠飄過這麼句話,卻見地上躺著裝屍體的元回,如挨了一鞭子,忽地彈跳起來。

牧歸眼前一黑身上一冷,一陣淡淡梅香,混合著雨後樹林的味道,溫柔將她包裹,悄悄鑽進她的鼻腔,潛入胸肺,舒緩她的心神。

這時她才發覺,自己因勞心費神早已疲憊不堪。

這味道並不讓人生厭,牧歸心中一鬆,漸漸湧上些困意。

元回抱著牧歸,輕巧轉了一圈,卸下墜落的力,一手擋在牧歸頭部,擋下因自己動作帶起的風。

山匪見地上黑影一閃,知是有變,慌亂中往腰側摸去。眼珠子於眼眶中亂動,四處尋找元回的蹤跡。

仰頭,他們驚愕地發現,原先被打得不省人事的小白臉竟什麼事都沒有。

衣袍和發絲舞動,他的雙眸遙遙朝他們望來,其中的寒意比冬日風雪更甚,將他們凍在原地,動彈不得。懷中的少女將臉埋在他懷中,姿態放鬆自如,享受著安寧。

出塵如仙,一對璧人。

“你...!”山匪目眥欲裂,噌的一下拔出刀,對上元回的眼睛,不知怎的,半截話卡在喉嚨裡,徒勞地發出氣音。

牧歸回過神,狀似癲狂,帶著詭異的興奮,對元回胸口一陣猛拍:“快,再扔一下。”

也是,元某怎麼可能會有事,既然她已被發現,不如破罐子破摔,多挖些靈感。

元回嘴邊血絲還未擦去,眼中迷茫更甚。

“快,往上。”牧歸拍得更急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