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玄死死咬著牙根,推著男人的刀尖從咽喉挪到心口,利器劃破了她的衣領,觸碰到那麵諸葛亮送的護心鏡,暫時無法進一步深入。
砰!
胡玄身上驟然一輕,那人被不知什麼東西撞飛了出去。她再一抬頭,不遠處來了好多人,跑在最前麵的是紅著眼眶一瘸一拐的劉瑩。
原來那時劉瑩跑出沒多遠,就遇到了一夥難民。劉備的名聲向來是極好的,在劉瑩表明身份,請求他們的幫助後,這夥難民全跟著她跑來了。
剛才向天外來物一般撞飛曹兵小頭目的是一個賣豬草的大叔。
這夥難民有將近十人,大概是劉慧身先士卒給了他們士氣,而且又是以多對一,很快就製服了這幾個曹兵,結結實實捆了起來。兩個大娘扶著胡玄坐起,貼心地給她順氣。
劉瑩緊緊抓著她的手,手心冰涼。
“謝謝你。”
劉慧忽然在意識中說道。
“不必...我也是幫我自己。”
胡玄說的是真心話。
她謝過兩位大娘,安撫性地拍拍劉瑩,撿回長木倉,用木柄撐著地站起來了。她要把這些流民全都平平安安地帶回去,儘管身份已經改變,但軍營的責任感依舊壓在她的心頭。
“各位鄉親們。”她的聲音不算大,但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路途艱險,各位都受累了。”
胡玄向他們鞠了一躬。
這下眾人都手足無措起來,紛紛避讓不敢受這一禮,胡玄也不強求,隻是接下去說道:“我父親想帶鄉親們一起逃離曹軍的魔爪,可如今不幸被衝散。我既然是他的女兒,便也想完成父親的心願,去搜羅走散的鄉親們,一同去往江夏。不知各位可願與我同行?如若不願,我也將指明劉使君現在的方位,煩請帶上我的小妹一同前去避難。”
幸好她記性好,還記得當初是在哪裡找到劉備一行人的。
幾個大漢和姨娘猶豫著交換起眼神來。
“俺同你去!”
一個頭上裹著沾滿塵土的鵝黃色頭巾的大嬸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胡玄有些意外,因為她給自己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但她卻不記得她們在哪裡見過。
“俺家姑娘和我走散了...俺......俺同你去!”她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搓著手四下張望著,大步流星地走向左後方,撿起了一柄缺口的大刀,虛虛劈了兩下,“這和俺家菜刀也差不多哩,好使,順手。”
胡玄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絕一個心急如焚的母親,便在她殷切的目光中點頭應允了。又有幾個正值壯年的漢子表示要一道出發,拿他們的話講,連劉使君的千金都去了,他們這些糙老爺們又怎麼好意思拋下街坊鄰居們不管。
有兩個一直沒表態的年輕男人麵色張紅,低著頭一言不發,看著更稚嫩一點的那個正緊張地攙扶著身邊的老婦人。
劉瑩拽了拽胡玄的衣角,告訴她,那是一對兄弟,很孝順母親。胡玄心下了然,也不去強人所難,便把尚且年幼的劉瑩托付給了他們,拜托他們也一並保護著劉瑩去找劉備。
兄弟倆鬆了口氣,感謝胡玄沒讓他們為難,承諾一定會保護好小小姐。
劉瑩有些擔心地看著胡玄,後者朝她笑著揮了揮手。一來劉瑩從未習武,年紀小力量小,帶上很可能會成為累贅。二來...兵分兩路,總比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來得保險些,這一回她不希望姐妹倆都失蹤在這場浩劫裡了。
最終,跟隨胡玄出發的是兩個婦人,四個漢子,總共一行七人,告彆了剩下的人,朝著適才他們和其他人走散的方向而去。
繞過矮牆,呈現在大家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的呼吸為之一窒。
這裡似乎被一對暴躁的騎兵踏過,草木都橫七豎八地歪著,而比草木還要多還要密集還要淩亂的,是七零八落的屍.體。他們都大睜著雙眼,瞪著這片藍天。
血液的氣味的新鮮的,流淌得到處都是,離他們最近的那個小男孩正伸出手臂,往矮牆後麵的方向爬,但他已經被攔腰碾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蠕動了幾下,他的手就垂了下去,永遠地垂了下去。
可稚子何辜啊!
斷壁殘垣之間,沒有活人的氣息,隻有痛苦的怨.靈。
好一副人間煉獄的景象。
胡玄被衝擊到了,但她前世行軍打仗,也見慣了屍.首,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她身後的一個婦人和一個漢子都忍不住轉身乾嘔起來。
哦,還有劉慧。因為她在胡玄的腦子裡嘔吐,讓胡玄有種詭異的顱內翻江倒海的感覺,連帶著她的表情也微妙起來。
那個鵝黃色頭巾的大嬸衝了出去,全身顫抖著翻看每一具屍.體,直到檢查完最後一張麵孔,才捂著心口癱坐在地上。
這裡沒有她的女兒。
“......走吧。”
有人啞著嗓子說了一聲,大家默默地拔腿,繞過了這片血紅色的土地。
沒有時間為他們默哀了,多走一步,就有可能多遇到一個活著的同伴。
他們偶遇了一支小型的騎兵,由胡玄指揮著在拐角處做了陷阱絆馬索,待這六個曹兵從馬上墜落下來,又用打火石點燃木條扔向事先鋪好的乾草。
在曹兵陷入烈火時,大嬸帶著兩個壯漢用她那把破刀舞得虎虎生威,胡玄把戰馬一匹一匹地牽走,由胡玄領頭,能騎馬的人帶著不精通此道者,揚長而去。
雖然他們的姿勢很彆扭,但至少是跑起來了。
有馬之後速度快了很多,一行人在路上又撿了兩波百姓,為他們指明劉備的方向後,終於來到了先前與鄉親們被衝散的地方。不幸中的萬幸,是大家大都還在那附近,沒有離開太遠,在胡玄給出方位與路線後,紛紛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俺家囡囡呢,去哪裡了?”大嬸的臉色是最難看的,難以置信地在鄉親中間穿來穿去,直到被一個她相熟的大姨抓住了雙手。
“先莫要著急,她跟著幾個老街坊去河邊喝水了,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大嬸的神情緩和下來,胡玄卻一下子如遭雷擊。
她想起來了,為什麼覺得大嬸熟悉!
上輩子,她重傷時被一個名喚阿狗小女孩拿草藥包紮過,後來便成了朋友。可她最後一次見到阿狗,就是在河邊,她瘦小的屍.體還是自己埋的。後來趙雲知道了,也給那堆小小的墳上放了一朵花。
這位大嬸...眉目與阿狗有六分相似!
胡玄慘白著一張臉,問清了方向,躍上馬背就奔了出去。大嬸不明所以,但出於母親的本能,她一下子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心急火燎地抓著一個會騎馬的後生,讓他帶自己跟上胡玄。
一路狂奔到河邊,迎麵撞上了正在倉皇逃竄的老街坊,還有被一位大姨緊緊拽在手裡,跑得快要跌倒的阿狗。
他們的背後,就是正在過境的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頭的曹操大軍。
“往這邊跑!”胡玄心頓時涼了半截,高喊一聲,連蹬馬腹,衝向了他們,“回去告訴鄉親們,快逃命啊!”
街坊們一個個路過他們的身邊,跑得鞋底都飛了也不敢回頭,拖著阿狗的大姨由於有累贅,跑得最慢,眼看就要被幾個探路的先鋒追上,一柄缺口的大刀忽然從後飛出,以一種刁鑽的準頭直直地劈上了最前麵的那個人,力道之大,把他摔下馬去,還打亂了後麵幾人的節奏。
大嬸扔完刀,從馬背上跳了下去,狂奔向自己的女兒,用驚人的氣力踹開了幾個步兵。大姨鬆開阿狗的手,就被後生拉上了馬背。
“小心——”
胡玄一邊喊著一邊拚命往前送長木倉,可長木倉已經損毀嚴重,隻是阻礙了刀勢,淩冽的刀光毫不留情地落下,大嬸跪倒在地,用儘最後的力氣舉起女兒阿狗,被胡玄一把攬進懷中。
“媽——媽媽——”
阿狗聲嘶力竭地尖叫,她身上沾滿了溫熱的來自媽媽的血液,就像一個擁抱。胡玄把阿狗塞到後生的馬上,要他立刻往回跑,自己把木倉頭拖地,偽造出塵土漫天的模樣,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後生的動作很利索,借著曹軍先鋒被迷惑的機會,一下子就跑沒影了。胡玄回頭,看見大嬸還跪在那裡,雙手高高地托舉著。
胡玄耳朵裡還回響著阿狗的哭聲,她隱隱有些耳鳴。
“你還好嗎?”
劉慧察覺到胡玄情緒的不對勁,出言關心道。
胡玄強行壓下心頭的苦澀,和曹軍先鋒繞了兩個圈子,拖慢了他們的進度,為鄉親們爭取了逃命的時間,然後險而又險地脫身離開,藏身到一堵斷牆之後。
“慧兒!”
糜夫人又驚又喜地的聲音從她腦後響起。
“糜...娘!趙將軍!”
胡玄有些驚訝,看到她由於腿傷跌坐在地,懷抱著阿鬥,身邊是單膝跪地的趙雲,在苦勸她上馬。
“大小姐...會騎馬?”
趙雲一怔,但他現在沒空細想這個,曹軍逼近,他必須要保護糜夫人和阿鬥平安回到劉備的身邊。
可他與糜夫人礙於禮節,不得乘坐同一匹馬,他隻能牽馬步行。
這無疑是送死。所以糜夫人不願。
“娘,你上我的馬。”
胡玄當機立斷,翻身下馬,把糜夫人扶了上去。她落地的時候由於前麵用力過度而腿軟,還踉蹌了一步,好險沒有摔倒。
“趙將軍...可否在前開路?”
胡玄問道。
其實她心裡有點沒底,這太難為趙雲了。本來就是地獄難度,一下子變成了煉獄難度。
趙雲一抱拳,鏗鏘道:“末將就算身死,也要保夫人與兩位小主人無恙!”
那一瞬間,胡玄在他身上看到了很多人,他們都無畏地出征,慨然赴死,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手裡的韁繩。
“如此,我們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