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1 / 1)

鄭嫣在走上東山的時候,是真的存了死誌。

她好好一個新時代的醫學生,前途無量,卻因一場車禍身亡,緊接著就被傳送到了這破地方。

條件艱苦她都忍了,可她唯獨忍不了被逼婚。

原主的父母死板地認為女子必須嫁人,成天變著法兒地勸她,更是明裡暗裡地各種她安排與人相親。王氏讓她去張家送核桃,就是為了給她與那張家郎君創造“機會”。

終於,她爆發了,和王氏大吵一架,王氏動手打了她。

悲憤交加之下,她走上了東山。她想,死了就死了吧,反正她本來就該死在那場車禍中。

但當她被巨大的陰影當頭籠罩時,她後悔了。

寒意自腳底竄升而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巨大的恐懼之下,她仿佛失去了說話和行動的能力,就那麼木在了原地。

倏地,她被人從身側摟住,緊接著她整個人便被斜著抱了起來。

幾乎是蕭韞將鄭嫣抱開的同時,遠處鄭牛、許妙儀以及另兩個壯漢手中的箭矢脫弓而出,直直刺入棕熊的身體。

棕熊痛苦地吼叫起來,驚飛無數林鳥。

鄭牛三人哪裡見過這情形,麵色煞白,雙腿已經有些發軟了。

許妙儀瞥了他們一眼,叮囑道:“你們先躲起來。”說罷,她便快步朝那棕熊走去,同時再度彎弓搭箭。

此時的棕熊被疼痛激怒,發狂般地朝著距離最近的蕭韞和鄭嫣撲去,其勢令腳下的大地都微微震顫。

蕭韞連忙轉身,隻見棕熊距他隻剩幾步之遙!

千鈞一發之際,棕熊的身形忽然一滯——是許妙儀的箭矢狠狠紮進了它的雙腿。

趁著這短暫空隙,蕭韞一手推開鄭嫣,一手甩出幾枚飛鏢,飛鏢迅猛而精準地紮入棕熊雙目。

隨後,蕭韞快步朝與鄭嫣相反的方向而去,同時不斷高聲叫喊以吸引棕熊注意。

棕熊怒吼一聲,快速朝蕭韞撲來。蕭韞在一株大樹前停下,就在棕熊的雙爪即將觸碰到他的前一刻,他靈活地一個扭身,棕熊便“砰”的一聲撞到了大樹上。

趁著棕熊一時發蒙,蕭韞快速跳上棕熊的後背,一手用力抓住它的頸部皮毛,一手拔劍,想將其一劍封喉。

不料棕熊猛然人立起身,瘋狂扭動身體,蕭韞暈頭轉向,手中的劍也沒辦法刺下去。好不容易等棕熊停止了扭動,蕭韞卻又察覺到它轉身往樹上靠——竟是想將他活活壓死在樹上!

蕭韞想要鬆手跳開,卻已是來不及,他的背已然貼上了樹!然而想象中的擠壓始終沒有到來,他後知後覺地發現,棕熊已經僵硬在了原地。

抬眼看去,隻見不遠處的許妙儀正緩緩放下右手。

很快,棕熊的軀體有了往一旁傾倒的趨勢,蕭韞連忙跳開。他落地的同時,棕熊的身體亦轟然倒地。

隻見棕熊的腹部斜插著一把斧頭,斧下裂著一道豁口,豁口中不斷往外淌著血,甚至還可以看見幾段腸子。

許妙儀快步朝蕭韞走來,同時掃視他全身,見他隻肩頭處有幾道血痕,眉宇間的憂慮這才消了幾分。

“阿雙,我沒事,不用擔心我。”蕭韞笑道。

許妙儀擰眉:“誰擔心你了?”說罷,她冷哼一聲,轉身往回走。

蕭韞輕笑一聲,抬步跟上了許妙儀。

還沒走出幾步,許妙儀忽然又頓住了步子,低聲開口:“你是個好人,之前是我錯怪你了,對不起。”

其實此前蕭韞的自證,並沒有完全消解掉他在她心中趨利避害的形象。

直到今日,他主動請纓,從棕熊口下奪人。他說:“我雖可能不如阿雙速度快,但力氣比較大,成功率會更高。”

要知道,這是一件風險很高的事情。稍有差池,就可能陷入“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境地。

許妙儀明白,如今蕭韞失憶了,根本不記得那些利益的彎彎繞繞。他這樣做,隻能說明他是真心想要救人……

思緒未止,許妙儀的視野中忽然探入蕭韞的臉。他歪頭看著她,笑盈盈的:“這樣大的誤會,實在是令某傷心不已,夫人不打算補償某一下嗎?”

許妙儀:“……”

這時,原本躲在一旁觀戰的幾人都圍了過來,兩個漢子對蕭許兩人讚不絕口,鄭家父女更是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鄭牛一把鼻涕一把淚:“二位英雄,請受我和小女一拜!二位的大恩大德,我們感激不儘!”

鄭嫣已經被博大精深的中華武術折服得五體投地,感激涕零地連聲附和。

許妙儀和蕭韞連忙各自伸手扶住一人,客氣回應。

“既然救到了人,就快些回去吧,這山中保不齊還有其他的東西呢。”一個漢子道。

一行人往山下走,許妙儀因不想被蕭韞盯著,故而走在了最後麵。

走著走著,她忽然察覺到頭頂傳來一陣寒意。

她還沒來得及抬眼去看,就見蕭韞先一步轉過頭來。他雙眼驀然睜大,脫口喚道:“阿雙小心!!!”

緊接著,許妙儀便被他一把扯過,攬在了懷中。

一陣天旋地轉,身前人發出一聲悶哼,緊接著有濃烈的血腥氣竄入鼻腔。

許妙儀暗道不妙,連忙從蕭韞懷中掙脫,抽劍的同時抬眼看去。

隻見蕭韞的背後正僵立著一頭棕熊,其體格比之前那頭小了許多,竟是隻與蕭韞差不多。視線向下,棕熊的腹部連著一柄血紅的劍刃,而劍刃的另一端,正握在蕭韞手中。

這時,蕭韞的身形晃了晃,向前傾倒。

許妙儀連忙收了劍,伸手去接蕭韞。她跪坐在地,他就伏在她的肩頭。她無比清楚地看見,他背上有五道巨大的猙獰爪痕,鮮血湧流如注,觸目驚心。

那一瞬間,她覺得心臟都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

“郎君!!!”鄭牛的呼號聲響起,幾人連忙圍了過來。

許妙儀沒有聽他們在說什麼,試探著輕喚:“姓蕭的?蕭韞?”

沒有回答,隻有棕熊倒地發出的響動。

許妙儀的眼眶竟有些濕潤了,拔高聲音又喊了一遍:“蕭韞?!”

還是沒有回應。

那一刻,許妙儀心中翻湧起滔天巨浪。愧疚、傷心、擔憂、責怪……多種情緒混在一起,形成了難以名狀的一片。

她知道,她應該去探蕭韞的鼻息。

可是,她不敢。她怕他真的死了。

她就這麼僵硬在原地,隻有眸中的淚光在晃動。

旁邊幾人神情複雜,麵麵相覷,竟也不知該說什麼。

最終,還是鄭嫣去探了蕭韞的鼻息,又為他檢驗了背上的傷口,道:“娘子放心,郎君還活著。背上的傷也沒有傷及臟器,隻要能止住血,問題就不大。”

許妙儀如夢初醒,想起鄭嫣會醫術,連忙抓住了她的手臂,激動道:“你要救他!”

鄭嫣點點頭:“放心,郎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會儘全力救他。”

“哎喲,要不先抬下山去吧,在這裡咋救啊?”一個漢子道。

鄭嫣道:“不行,現在挪動他,隻會加速他血液的流失。”

漢子麵露難色:“這……萬一再引來其他猛獸可怎麼辦啊?”

此時許妙儀也漸漸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道:“你們先回去吧。鄭娘子,你隻需把急救方法告訴我。”

鄭嫣目露幾分猶豫,但又很快壓了下去,堅定道:“不行!你們是為了救我才來這是非之地的,我若在你們有難時棄你們於不顧,那簡直不配為人了。”

“是啊!”鄭牛連忙附和,“二位於我們有大恩,我們怎能過河拆橋?”

另兩個漢子交換了一番眼神,最終道:“那我們也不走了,反正來都來了。”

許妙儀心下一暖,哽咽道:“多謝。”

鄭嫣道:“郎君傷口麵積大,恐怕還需藥物輔佐。”

“對了,我有金創藥!”許妙儀顫抖著手去掏袖子裡的藥瓶。

鄭嫣接過一瞧,搖頭道:“這個恐怕沒用。”

許妙儀心下一涼。

鄭嫣轉頭對鄭牛道:“阿爹,你快回去把這兒的情況告訴娘親,讓她備藥給你帶過來。”

“哎哎!”鄭牛應下,邀上一個漢子,一同往山下去了。

留下的三人分工合作。

鄭嫣脫下外衣,將其扭成一條,用力按壓蕭韞的傷口。

許妙儀則和另一個漢子合力,先將熊的屍體搬到了遠處,又拾了許多枯木乾木,圍繞著鄭蕭兩人堆成一個大圈。

火折子帶出的一點火焰落到枯木上,以燎原之勢蔓延開來,當即就形成了一個火圈,將幾人與外界隔開。

“野獸大多怕火,如此一來,他們便不敢靠近。”許妙儀道。

另一邊,鄭嫣還在按壓蕭韞的傷口,整個布條幾乎都被染成了血色。

許妙儀看得倒吸一口涼氣。但她知道,這樣確實是有用的,前世在戰場上,她和戰友們也沒少用過這招。

想了想,她在蕭韞頭前坐下,示意鄭嫣暫停一會兒。接著,她小心翼翼地把蕭韞的頭放到自己大腿上。

她想,這樣他或許會舒服一點。

蕭韞滲著細密的汗珠,額頭青筋鼓起。倏地,他睜開了雙眼,竟是硬生生疼醒了。

許妙儀連忙握住蕭韞的手,安慰道:“我在。”

蕭韞唇角緩緩勾起了一個弧度,隨後用力回握住了許妙儀。沒多久,他又暈了過去,握著許妙儀的手卻是一直沒有放開。

約小半刻鐘後,鄭嫣停下按壓的動作,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道:“止了一大半了。”

恰這時鄭牛和那壯漢也回來了,兩人舉著火把,還帶著藥品和簡易擔架。

鄭嫣替蕭韞上了藥,待他不再流血了,才招呼他們將蕭韞抬上去。

為了方便行事,許妙儀本想將手從蕭韞手中抽出來,不料他握得死緊死緊的。

“你們的感情真好。”鄭嫣忽然感慨道。

許妙儀沒有回答,隻勉強笑了一下。

她心中的愧疚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她早就應該認真和他說清楚的,否則他也不至於為了她這個“夫人”,豁出性命。

下山的路上,鄭牛安慰道:“娘子彆擔心,我媳婦兒叫人去請我嶽丈了,我嶽丈那醫術可是頂頂的好。”

“是啊,這位郎君看麵相就是有福之人,必定會逢凶化吉。”

一行人順利地下了山,回到鄭家,鄭牛口中的那位醫術頂好的嶽丈已經在等待了。

許妙儀一根根地掰開了蕭韞的手指,讓眾人將他抬進屋裡,自己則留在了外頭。

她不想看,更不敢看。

她枯坐在庭中的樹下,有些失神。

忽地,門口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