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林素婉,許妙儀重新畫上胎記,又調整了會兒心情,這才重新回到席上。
席間眾人酒興正濃,許妙儀一坐下,便有人笑問:“瞧許兄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是在心上人那兒碰壁了?”
許妙儀不解其意,卻忽聽蕭韞輕輕咳了幾聲。她迅速反應過來,露出一個苦笑,無言勝有言。
有人“嗐”了一聲,寬慰道:“多大事兒啊,彆傷心。不是有句詩說,什麼莫愁什麼……”
“你個文盲就彆丟人了。”又有一人調侃道。
“誒,怎麼說話呢你?”
二人就這麼吵吵了起來,其他人笑作一片。
許妙儀有些餓,拿起筷子正要夾菜,忽覺蕭韞朝自己湊了過來。
她嚇了一跳,連忙傾身與他拉開距離,警惕道:“你乾什麼?
蕭韞盯著許妙儀的眼睛,似笑非笑。或許是飲酒的緣故,他的眸子比往常水潤得多,活像一枚瑩潤的墨玉。
大概是被皮相所誘惑,許妙儀的心跳莫名快了起來,連忙錯開視線。
周遭吵嚷不已,她卻清楚地聽見了他微啞而輕柔的嗓音:“怎的還哭了?”
許妙儀蹙眉反問:“見到故人,心緒難平,這很難理解嗎?”
“不難理解啊。隻是第一次見你哭,覺得有些新奇罷了。”蕭韞鳳眸微彎。
許妙儀唇角抽了抽:“……”
蕭韞笑著把身子撤了回去,許妙儀也懶得跟他再說什麼,繼續吃菜。
半個多時辰後,一行人酒足飯飽,結過賬往城門而去。行至半路,忽然有個短衣男子叫住他們:“嶽兄!你們可是要去出城?”
“喲,張兄!”嶽強對那人笑道,“我們正是要回陽泉去。”
張兄道:“城門已經關了,你們不用去了。”
此話一出,眾鏢師皆是震驚不已,麵麵相覷。
許妙儀忙問:“現在還未到午時,怎會突然關閉城門?”
張兄警惕道:“這裡人多,不好說,你們跟我來。”
於是眾人跟著張兄來到一條僻靜的小巷子,張兄方道:“官方給的說法是寶物失竊,實際上是出了特大命案——司法參軍一家全死了,就在昨夜。”
“既是昨夜的命案,為何現在才封城門?”許妙儀不解地問。
“因為前不久才發現呐!”張兄道,“說來也怪,那凶手極其殘忍,不光將人分屍,還把內臟都挖出來整整齊齊晾在地上,發生了這樣的慘劇,鄰裡竟無一人察覺!還是司馬在公廨中久久不見參軍人影,派人去他家中一探,方才發現……”
幾人聽得麵帶悸色,有人弱弱感慨:“這得是有多大的仇怨啊……”
許妙儀想的卻是,這司法參軍和趙啟蛇鼠一窩,想必平日裡總是遲到,否則怎會到了中午才有人去請他?
“誰知道呢?”張兄歎了一聲,又切切叮囑道,“你們可彆到處說!”
眾人應下,與張兄辭彆。不能出城,他們就隻好在城裡找了家客棧歇腳。嶽強、蕭韞和許妙儀奢侈地要了單間,另三人開了間大通鋪。
“反正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不如咱兄弟幾個好好玩一通去?”有人提議道。
見其餘人欣然答應,許妙儀和蕭韞都不願讓自己顯得太特立獨行,於是也同意了。
鏢師們首先去了一家賭坊。這裡聚著形形色色的人,熱鬨得如同過年,有玩葉子牌的、玩雙陸的、玩六搏的,還有鬥雞鬥狗的……總之花樣百出,叫人應接不暇。
蕭許兩人本隻想看個熱鬨,沒想到還是被強拉著參與進去。
葉子牌靠的是技巧與運氣,並非朝夕就能擁有,而他們從未接觸過這類遊戲,哪怕再天資聰穎,也輸得徹底。
在第五次輸牌後,蕭韞連忙認輸撤退。
另一桌的許妙儀也起身告辭,暗想:自己精通沙場排兵,卻搞不懂這小小紙牌,還真是“術業有專攻”啊。
哄笑聲中,兩個“輸家”聚了頭。
蕭韞故作幽怨地歎了口氣,輕聲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許妙儀也跟著笑了一下,難得的沒有懟蕭韞。
蕭韞又湊近許妙儀,一臉認真地低聲說:“這地方危機四伏,我們還是趁早離開為妙。”
許妙儀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兩人與嶽強說要去彆處玩玩,嶽強打牌打得正起勁兒,心不在焉地應了。
兩人逃也似地出了賭坊,此時日已西斜,他們就隨便找了家店坐下。
“幸虧跑得早,否則就得去討飯了。”蕭韞掂了掂腰間蹀躞上的錢袋,自嘲道。
許妙儀笑笑,啟唇正欲回答,卻又忽然一頓——那熟悉的感覺又出現了——有人在暗中窺視她。
無獨有偶,蕭韞也感知到背後襲來一陣寒意,而當他回頭一看,店中人們依舊有說有笑,沒有半分異常。
兩人思索著,忽然注意到對方也是深色凝重,便知對方也察覺到了。
許妙儀低聲道:“早先我去會故人的時候,並未察覺有人跟蹤,跟蹤者是我們自酒樓出來後才出現的。”
蕭韞沉吟片刻,道:“或許是藍鈺的人又發現了什麼。”
“有可能。”
他們雖然這樣說,但其實心中並不完全認同這個答案。
潛伏在水麵下的敵人,往往是最危險的。
他們這頓飯吃得心不在焉,也沒了心情遊玩,徑直往客棧方向走。
途經一個賣哨子的攤鋪,許妙儀買下兩個,遞給蕭韞一個,道:“方便聯係。”
蕭許兩人的房間並不相鄰,而是隔著好幾間房,不能及時察覺對方的動靜。
“還是許兄思慮周全。”蕭韞笑著接下。
回到客棧,許妙儀再次切切叮囑:“保持警惕,有事叫我。”
“許兄就這麼關心我?需要強調這麼多遍。”蕭韞戲謔地勾起唇角。
許妙儀:“……”
她懶得與他分辯,翻了個白眼,扭頭往自己房間而去。
推開房門,房中一片晦暗。許妙儀習慣先關上門,再摸著黑去點蠟燭。
誰知她走至正中央,忽有一麵網兜頭落下。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異香,十分霸道地往她的鼻腔裡鑽。
許妙儀暗道不妙,連忙閉氣,同時伸手去掏丹藥。
但藥效猛烈,僅僅隻是吸入了少量,她的頭腦就已經昏沉起來,手腳也跟著發軟。
還沒能撥開瓶蓋,許妙儀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許妙儀的意識逐漸清醒之時,有低低的交談聲鑽入她的耳朵——
“道長,此事就拜托您了!”女子聲音誠摯哀婉。
許妙儀轉動昏沉的腦子,隱約想起來這是林素婉的聲音。
隨後是男人和藹的笑聲。他道:“放心吧,處理這種事情,貧道還從未失手過。”
許妙儀勉力睜開眼,視線一片暗黃,首先入目的便是自己被麻繩捆綁著的身軀。
她心下發慌,連忙掀起眼皮,將目光放遠。隻見麵前燃著一盆火,火光後擺著一張香案,案上是香爐、神像、符紙之類的東西,案邊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道士打扮,一個是林素婉。
許妙儀簡直難以置信,隻覺頭腦一片空白。
這時,林素婉扭頭朝許妙儀看來,目光怨毒冰冷,聲線更是透著刺骨的寒意:“你醒了。”
“阿婉,我拿你當知己,”許妙儀半是悔恨半是憤怒,咬牙切齒道,“你、你如今這是要做什麼?!”
林素婉麵色一變,慍怒道:“知己?!你不是我的知己!你是個占了霜兒身子的竊賊!”
聞言,許妙儀心頭猛然一跳,氣勢瞬間弱了下去,但她仍下意識嘴硬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林素婉冷笑一聲,道:“彆裝了,我和霜兒相伴十數年,我無比了解她。隻是當時在雅間裡,我情緒激動,所以才沒能及時察覺你的異常。”
“你知道霜兒有多麼愛美嗎?隻要身上有半點疤痕,她都會傷心大哭。如今她麵上添了這麼大一條疤,她怎麼可能大大方方地把它露出來,又怎麼可能拒絕我的膏藥?!”
“但我仔細觀察過,你無論是身量、聲音,就連耳後的小痣都和霜兒一模一樣。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林素婉眼中恨意滔天,伸手指向許妙儀,“你,奪舍了霜兒!”
許妙儀說不清自己如今是什麼感受,羞愧、迷茫、悲憫等多種情緒混雜在一起,難以名狀。
林素婉深吸幾口氣,漸漸冷靜下來,道:“我請了務虛觀的道長過來,他會替霜兒招魂。屆時,你就回到你該去的地方吧!”
許妙儀雖然不信鬼神,但她穿越一事本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幻色彩,於是她不禁開始思考:這道士會成功嗎?如果成功了她會去哪裡呢?
左右也不是就是死了吧。
她並不是一個怕死的人。
隻可惜在這世間還有願望未了……
“開始吧。”林素婉對道士說。
道士點頭,在香案後坐下,低低的吟誦聲響起,偶爾夾雜著幾聲悠長清亮的鐘聲。
許妙儀這才發現,她兩麵還分彆擺著一盆火,火後立著一個小道士,均一手端著個平底鍋模樣的東西,一手拿犍槌。
她收回目光,緩緩闔上雙眼,默默在心中寄語於遠方的人:蕭韞,你可一定要將那夥人販子剿滅……
伴隨著喃喃的誦經聲,許妙儀心中漸漸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