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得輕巧啊,哈哈——”
周已從喉嚨裡嗆出幾聲歇斯底裡的笑:“故事?你們隨隨便便就可以撿到的故事,是我拚了這條賤命也看不到一眼的,隻是一眼而已,哈哈,好笑吧!”
“笑啊!不好笑嗎!我做不到,我什麼也做不到!我就是個天生的廢物!!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為什麼是我!我明明這麼努力的活,天卻要我像個傻子一樣,看我懷著期待去等一個稀巴爛的結局!!!”
“我認了!!我他媽就是個小角色!我做多少事都是無用功!!!我認還不行嗎,我認了——為什麼就是不放過我!!!!”
他的滿腔憤懣與絕望,不斷的撞擊著四麵八方,牆壁好像在顫抖,地麵也好像在顫抖,仿佛下一秒,這個封閉的房間就要被炸開。那些無形的事物直直落入夏虹西眼裡的,她敲擊鍵盤的手停滯在半空。
白凡秋站在窗邊,一言不發,安之尹依舊閉著眼。
老三上前一步,擋在周已身前:“姐,不要動手……”他無法阻攔老大強勢地走來,一下子推開他。
“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我是個廢物。”
“再說一遍。”
“我就是個廢物。”
“... ...再說一遍。”
“我是個廢物我是個廢物我是個廢物!你滿意了嗎!啊?!”
“你滿意了吧!!!”
夏虹西就這樣站在他身前,周已鼓足了全部勇氣去與她對視,那雙無波瀾的黑色眼睛掩在鏡片後麵,什麼也分辨不出,最後閉上。
他看著女孩歎氣,周已心猛然被揪住,竟然開始害怕她接下來會說的話。
不要說了。
不要說了,就這樣吧,誰也不要管我了。
“你可真讓我失望啊。”
不是的。
我怎麼又讓彆人失望了。
彆說了,求你。
“周已,你如果永遠活在世界的模板裡,就永遠隻能當個配角。”
“不過看來你也挺樂於這樣的命運啊,這樣自覺?嗬嗬,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女孩歎道,她離開了,衣擺擦過周已膝前。
“老大!”
老三追著夏虹西出去,很快,這房間沒了那股壓抑的氣氛,輕快不少。
而周已止不住的冒冷汗,他又一次隻是坐著,等著麵前走過一個又一個不凡的人。
首先是他們的“王”。
再是“王”最得力的追隨者。
最後,是身懷絕技的異鄉客。
他抱著自己拋不下又無法保護的東西,像個守財奴,隻敢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圈著不變的一畝三分地。
白凡秋提著劍路過他身邊,安之尹被放在這裡,當那身影即將消失的一刻,男人才說話。
周已感到從門前拂過的風也到了他的手邊,張彆無聲的躺在他的臂彎裡。眼淚再一次落下,打在滿地塵灰中,撥開一圈圈彌漫的霧。
出乎意料,男人的聲音裡帶著些異樣的意味,他不敢去揣測:“周已,你處在一個終結的時代。”
“終末時代的故事裡,從無天生的配角,看清你的角色。”
“另外——看好安之尹,履行你的契約。”
我的角色?
景象開始倒退,淚水模糊了眼。
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字路口,數字緩緩跳過。活在人流裡,再一次摩肩接踵,紅燈綠燈急劇閃爍,變了又變,照著他們不一的身影。
周已抱著頭,跪在那路口中心。一雙雙進入他視野又離開的鞋,人身上投下陰影在臉上跳躍,起舞。
油彩上臉,悲喜起落,猛然抬頭,抖著被自身重量長久壓製的雙腿。他身著再平凡不過的快餐店製服,妄圖移動。
這裡沒有那個狹小的工作間,卻把他困住,沒有四麵落灰粗糙的毛胚牆壁,卻讓他不斷地搓著自己的雙手雙臂,疼痛和刺骨的寒冷,無法遏製,無法改變。
直到,毀滅前的最後十秒鐘。
車流蓄勢待發,隱約中,他似乎還聽見了遠方有公交車即將開過的播報聲。
【下一站,康門十六中……請要下車的乘客提前按鈴。】
十字路口,依舊人聲鼎沸。
女孩們手牽手,她們笑著跑起來,發絲飛舞,那盈盈的笑聲是那麼美好。一個個急於通行的人,不約而同開始追逐時間,他們的臉在風中扭曲,從眉眼到下巴,逐漸的,有了另一副模樣。
“快快快,要遲到了!“
“今天還要值日!”
“啊,老姐!你安心待在家!等我回來就把燈修了!”
都是周已。
“額……你好,你知道去彙新廣場要坐哪班車嗎?”
他抬頭。
是個穿著高中校服的男孩。
剃的板寸,眉毛很濃,他擔憂地看著周已,有些怯怯地說:“你不舒服嗎?你在哭……我可以幫你叫120。”
“……那輛開過來的,317。”
“謝謝!你真的沒事嗎……對... ...對不起,我這就走!”男孩看上去慌亂極了,他無處安分的手擺動著,露出健康的小麥色皮膚,袖口收上去,墨綠色的衝鋒衣很舊,洗得有些發白。
男孩心裡後悔,跟這麼個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的人問東問西,這不是純純找茬嗎!
他看著斑馬線對麵的紅綠燈。
還剩四秒!
男孩最後大喊一聲彆傷心,腳下生風般!用力地跑起。
必須趕上這班車!不然就來不及上工了!
【請要下車的乘客照管好自己的隨身物品,從後門下車。】
周已看著他的背影,如他記憶裡的一樣,男孩過了斑馬線,氣喘籲籲地跑到了門前約五米的位置。可公交車還是關上門開走了。
他停下,彎腰喘氣,男孩好像很習慣這樣不順心的事情,很快他就在車站的長椅上坐下,看著來往的人群傻樂。
周已站在原地,很快,車流就會淹沒他。
天空布滿陰霾,沙沙的樹葉相撞的聲音聽得心驚,空氣裡蕩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土腥味,很快,就要下雨。
眼中隻有這片茫茫的天空,仰著頭不再費力,周已閉上眼,接受一切上天的決定。
“大哥!下一個紅綠燈一定要過來啊!!”
嗯?
世界在崩塌,那些飛馳的車輛化作虛影穿透了他的身軀,大地也在顫動。
“這兒我可熟了!雖然紅綠燈時間比較短,但是隻要你跑兩步!跑一下就來得及!!”
“不要哭了!!我在這裡等你!!”
萬物儼然褪去顏色,高中時代的周已和青年時代的周已真正相遇。
從神遊中回歸現實,恍惚間,周已感到自己手邊有什麼東西在震動。
他茫然,從口袋裡套出一個翻蓋手機。
在無機質的電子提示音裡,一條短信出現。
周已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瞪著眼看了又看,他咬緊嘴巴,身子繃緊。電子信息不會因此而消失,那一度令他魂牽夢繞的東西,在遲到了十多年後的末日,出現了
這次,他一顆蒙塵的心才真正將要隨舊夢一同歸於黃土,從位置上站起,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安之尹身邊,將張彆塞進他的懷裡。
金發的男人依舊沉眠,胸腔沒有起伏,渾身浴血。
窗外,黃昏已至,屋內充斥著溫暖的色彩,照得周已的臉模棱兩可,昏暗的世界裡,他放下自己的一切。
【歡迎回歸,用戶周已】
手中的屏幕閃著光輝,它沒有嘴,卻在因故事的發展露出醜陋的笑。
一顆心劇烈地跳動,他走出屋子,沒有回頭。
【您已加入世界級故事“萬物靜默之日”】
【檢測到您的身周有符合自動組隊條件的隊伍】
【自動綁定中——】
【已綁定隊伍編號為∶10337】
……
白凡秋和夏虹西去了另一棟樓裡,老三又被派去辦其他事,他苦著臉,走之前還戀戀不舍地回頭看。
經過玻璃長廊,下方是空曠的停車場,末日之後,這裡零零散散停著幾輛大巴,有的還完整,有的已經被拆下半截,零件掉了一地。
一片狼藉。
前不久與市場主打鬥的地方已經圍上去不少人,他們從各種白凡秋想不到的地方走出來,緩慢移動著。
諾娃一號開始超遠程掃描。
激動,悲鬱,恐懼,僥幸。
人類的過往與未來共築片刻心緒的起伏,他們作為血肉的部分開始互動,他們言語,精神開始共鳴。
紛雜的情緒席卷而來,他不自覺閉了閉右眼
很顯然,故事“雙程之地”已然完結。如果每個故事是那虛空書架裡的一本,“雙程之地”毫不起眼,僅僅隻是個標誌而已。
這終末時代的故事究竟是何物?
以及世界,他還一無所知。
白凡秋神色凝重地握緊劍柄。
這把劍來自他落地後的第五個故事“未知鑄劍世家的真傳”。
他在這個故事裡扮演家族最後一代的獨子,是那個命定的傳承者。
劍名“悲誡”,通身雪白,在劍柄處環繞這單隻泛著邪惡屬性的山羊角,另一側與之相對,微攏劍身,是半隻翅膀,一顆十字星位於正中央,尖端銳利,閃著銀光。
白凡秋第一次在祠堂裡見到它的時候,就提起了滿心的戒備。他深感荒謬,覺得自己一定不會這種神秘且中二的武器。
公元3046,冷兵器早就過時,隻有複古的漫畫書和小說裡還有這種花哨無用的東西。
它像是扭曲空間所構成的,外觀上東西方元素集於一身,白凡秋看得很不順眼。
於是他決定違背故事的意願,遠離那座祠堂。
本就是初登場的用戶,白凡秋懷著一顆探索的心,試了許多種方式結束故事。
遠離,置之不理,甚至是丟掉那個被植入未知係統的手機。
每夜,當他勉強找個可以駐留的地方,環視著夜色裡與記憶截然不同的景觀,腦子裡有眾多種矛盾的假說和猜想。白凡秋無法控製自己去思考,這是他作為科研人員本身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諾娃一號不是方舟係統,沒有全知的能力,也無法給他解答。
在火堆旁沉思,手邊突然多了什麼東西。
是那個黑色的手機。
……
很顯然他還是完成了故事,拿走劍。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存在,高級權限和用戶名上的亂碼,甚至後來市場主詭異的說辭更讓他確信,自己也許遺失過一段記憶?
諾娃一號既然還在自己的眼球背後,那一定不是所謂的精神穿越。他的原身絕對完整的來到此地,而記憶是可以篡改的。
那麼問題來了。
假設,我確實是白凡秋,隻是少了一段記憶,那原本完整的“我”是什麼?
假設,我不是“白凡秋”,那原本“我”是誰?
【係統提醒∶您的隊伍已更新】
夏虹西打開電腦,半捧著它,筆記本電腦很小巧,女孩行動起來很輕鬆。
“距離開市還有一個小時,時間太緊了,如果祂們真的降臨,這裡的所有人都會死。還有這個城市,哈哈,像不像個大棺材,死了還可以一起火葬。”她調侃道。
白凡秋:“你不去思考解決的方式,反而在這裡想些不切實際的,是打算放棄嗎。”
“當然不——”
“我已經看見了一個全新的可能性,故事?這種好笑的東西怎麼可能真的主宰我們呢?”
“人,之所以能成為人,是因為他本身所帶有的超越性。我們不屈於那所謂‘不可超越’的命運,在過往幾千年裡一次又一次在災難裡重建家園和文明。這一次,也隻會複刻相同的路而已。”
男人漫不經心:“你很自信?”
“與之不同的點很多,就比如,過往是天災人禍,這次,是真的來自於未知的力量。”
“你所說的經驗將會發揮的價值已經大大縮小,麵對宇宙,該當如何呢?”
“人,永遠也不可能赤手空拳去和宇宙較量。”
夏虹西不悅:“白凡秋!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