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把那本書成功偷來後，韓湘在沈家與眾人的相處就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沈洵墨果然遵守諾言，再也沒找過韓湘的麻煩，也確實像沈堯說的那樣，偶爾兩人在前院碰上時，沈洵墨至少會禮貌性地勾起那麼一彎嘴角，揮著扇，朝她點點頭。

沈堯從薛府回來後，對韓湘的態度也和緩不少，他可是對韓湘徹底改了觀，有時從校場回來，還會在韓湘廂房門口東張西望，就是想知道有什麼好聽好玩的，兩人之間是不打不相識的奇妙關係。

沈思霖則一如既往，原本他就對韓湘毫無敵意，現在倒是合了他的意，下朝回府時若是遇見韓湘及歆月，通常都會態度溫和地朝她們打招呼。

沈家真真正正迎來了正常與平和的日子。

同時，也等來了元宵佳節時。

這是韓湘遠離家鄉、到了陵國後過的第一個元宵節。今年農曆新年，靖陽王沈徹因戰事不安寧，並未回京過年，平寧帝體恤其辛勞，也怕靖陽王府冷清，特意下旨讓沈家三位公子及韓湘入宮參與宴會。整個宮中歌舞昇平、山珍海味等一應俱全，特別熱鬧，讓韓湘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身處異鄉。

直到元宵節，韓湘這才感受到，何謂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思鄉情愁。

這日傍晚，沈家公子們均外出，韓湘獨自看著府內一乾家僕忙著裝飾屋宇。他們張掛彩燈、推來小燈樹、將燈謎字條糊在繪著精緻圖騰的花燈上，手藝精巧的嬤嬤則忙著在廚房裡煮湯圓，有些人則負責做著紙紮燈籠，雖然靖陽王府沒有女主人主持，但依舊被打理得燈火璀璨，非常有佳節氣氛。

這也讓韓湘的內心越發覺得孤寂難受。

她想讓自己轉移注意力，便不再看府裡熱鬧佈置的情景，逕自移動到大門口，等著出門採買的歆月回來。

「妳就是大家都在傳的那位，從楚國來聯姻的公主嗎？」在門口搓手取暖的韓湘，突然聽見這麼一句，她回過頭。

一位女子臉色憔悴、瘦得雙頰凹陷、身板非常單薄清瘦，就站在了韓湘後方。

「嗯……？請問您是？」韓湘雖然疑惑，但還是有禮貌地詢問對方。

「果然……我的沈郎……就是被妳給迷住的……」沒想到那名女子並未回答，她忽然全身顫抖，眼神表情瞬間變得猙獰可怖，嘴裡一邊模糊叨唸著。

沈郎？她是在說誰呢？韓湘愣愣想著。

「妳這狐狸精！一定就是靠著妳這張臉，去魅惑勾引我的沈郎！或是不擇手段下迷藥！不然沈郎怎麼都不見我！」女子突然憤怒起來，沒來由地大聲指責韓湘。

「什、什麼？您是否認錯人了？還是有什麼誤會？我並沒有——」

「不要再狡辯了！我今天不劃爛妳那張臉，我看妳就不知道什麼是教訓！」女子再度大喊，接著，她從髮髻中抽出一根髮簪，一頭稀疏糾結的髮散落下來，搭配她那張瘦得驚人的臉，活像個女鬼。

女子步步緊逼，將被罵懵的韓湘逼到牆角。她拿著髮簪，正要往韓湘的臉頰上刺——

就在這危急時刻，一麵潔白、畫著一些花鳥圖騰的象牙扇麵，擋在了韓湘的臉前。

韓湘側過頭，透過扇緣的縫隙，看到了沈洵墨。

他戴著一頂帷帽，身穿白色絨袍，外披一件大狐裘，穩穩當當站在自己身旁。沈洵墨用手輕挑起帷帽的絲網，他那白皙且線條柔和的側顏輪廓完美得無可挑剔。

沈洵墨笑看那女子，溫和地說：「這不是何姑娘嗎？許久不見了。」

何姑娘？哪來的何姑娘？

「沈郎……！你、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你、你快看看我……我這樣的身材，好不好看？嗯？好不好看？！」女子一看到沈洵墨，便高興激動地握住他的手，一邊左右轉動她整個人，忙著叫沈洵墨看看她。

啊。韓湘突然回想起歆月先前和她說的，沈洵墨無情拒絕了無數場相親，讓一乾愛慕他的女子失望而歸，其中有位何姑娘，甚至還被他贈了皮尺、暗諷她身材豐腴，讓她少吃點。

這樣一對下來，應該就是眼前這位瘦巴巴的何姑娘了。

而這何姑娘想著沈洵墨，日思夜想，竟生生把自己給想瘋了。

這不是沈洵墨自己造孽還是什麼？但這報應怎麼報到我身上啊？韓湘無言。

「何姑娘這樣一看，確實清減了許多。」沈洵墨依舊笑著，淡淡回應。

「好看吧？那……那沈郎，你跟我——」

「但好像又有些太過清瘦了，這樣可不好。」沈洵墨打斷了何姑娘，「這樣吧，妳回去多吃點，把自己養胖些，否則損及了健康，我過意不去。」

你才不會過意不去咧！你根本不管人家死活好嗎！韓湘在扇子後翻了個白眼。

「這、這……怎麼會？是要吃到何種程度？我……」何姑娘驚愕。

「難道、難道沈郎真是因為這女人……！她有什麼好的！讓你這般戲弄我！」何姑娘的情緒又開始不穩定起來，透過薄透的扇麵，韓湘看見她指著自己，皺著眉質問著沈洵墨。

「她？妳誤會了。她是我們府裡新來的ㄚ鬟，專門負責刷恭桶的。」沈洵墨平靜應對。

……？這下可好了，我堂堂公主一夜之間還變成刷恭桶的了。

「沈郎你這大騙子！一個ㄚ鬟會穿這麼好的衣裳？！」

「我們這不就是在給她使絆子嗎？讓她穿這麼多層厚重的衣裳，刷起恭桶來更辛苦更不易，府裡的人可都不待見她呢。」

……？行，都給你說。

「那好，既然是ㄚ鬟，我劃爛她的臉，也沒關係了。」何姑娘又重新揚起令人發寒的笑容，握著髮簪的手再次舉起。

「這可不行，她到時賣身契的約期到了，可是要再賣到別人家的。妳把她臉劃爛了，我找誰賣去？且等等她還要幹活呢，她這不就是在等其他ㄚ鬟採買回來嗎？」

韓湘斜眼看沈洵墨一臉正經地胡說八道。

何姑娘聽了後便沒再回話，隻是還是很不滿地站在原地。

「何姑娘，這也快到晚膳時間了，快回家吃飯吧？待下次相見，再與妳多敘舊。」沈洵墨和善說著。

何姑娘聽見那句「待下次相見」，雙眼明顯放出一道光，又握住了沈洵墨的手一陣確認，這才終於歡天喜地跑走了。

等何姑娘一走，沈洵墨那令人如沐春風的笑臉，瞬間垮了下來，回歸平靜無波。他從衣裳內襯中抽出一張帕子，用力擦著剛剛被何姑娘握住的那隻手。

「自作孽。」韓湘不滿地嘟嘴說道。

「哎呀，都說自作孽不可活，可我倒是活得頗舒適啊。」沈洵墨重新側頭笑看著韓湘。

「我臉若被劃爛，你就也麻煩大了！」韓湘朝沈洵墨做了個鬼臉。

「嗬嗬，所以啊，阿爹不在，我當家。說了會護妳周全。」沈洵墨擦完了手，重新甩開摺扇，微笑丟下這句話後，便緩步走進府中。

韓湘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也正要抬腳回府時，一抬頭，便見到沈堯倚靠著圍牆，饒富趣味地看著她。原來剛剛那些也都被剛歸家的沈堯從頭到尾看了去。

「嘖嘖嘖，ㄚ頭，妳走運了。」沈堯連連搖頭，「我從未見過大哥為任何女子挺身而出，他今日怕是心情特別好。」

「我呸！就他那毒蛇心腸，不敢恭維！」

「ㄚ頭，離這不遠，幾條街外有位老大爺開了家賭鋪。」

「說這幹嘛？」

「妳去賭一把吧，太走運了！別說我沒提點妳啊，贏了銀子記得分我！」沈堯笑嘻嘻對韓湘說。

韓湘看了看周圍，走到一個花圃前，徒手抓起一把土，扔向沈堯。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