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ㄚ頭……妳、妳站好點!痛……!」韓湘整個人踩在沈堯寬大的肩上,左搖右晃的,她雙手抓住書架邊緣,努力保持平衡。
「沈堯!你、你倒是扶住我的腳啊!抓著腳踝!不然我會摔下去的!」韓湘氣急敗壞,低頭小聲催促。
「我、我……」沈堯又是那副寧死也不願意的古怪表情,讓韓湘的怒氣竄得老高。沈堯雙手虛虛護在韓湘的小腿旁,卻根本沒碰到。
這不就是嫌自己髒跟煩嗎?!對對對,我是落魄楚國來的公主,要和你們家聯姻,還沒見到麵就急著想把我輾出門,有多遠滾多遠。現在我正踩在你肩頭上呢!你當然不願意護著,沒把我摔在地上就不錯了是吧?!
「快扶著!不然我沒辦法好好找書!」韓湘氣得放大了音量。
「喔……我……」沈堯像是被逼急了,但他的雙手彷彿被一道無形的枷鎖栓著,他左右手各艱難地伸出——
一根指頭。
對,他各伸出一根指頭,抵在韓湘的小腿處,就當作護著了。
「……」韓湘的太陽穴難得被氣得凸起了青筋。
「我、讓、你、抓、著!我摔下去第一個不放過你!快點!」
「喔……」沈堯依舊一臉猶疑,但被韓湘解釋為一臉嫌惡。終於,沈堯緊緊抓住韓湘的腳踝,讓她穩穩站在自己肩上。
「配」這個字韓湘後來想了想,其中的一個本義,可解讀為:依適當的比例,加以拚製。若這字硬要套在兩人身上,也許是讓韓湘站在沈堯的肩頭上,如此一來,兩人疊加的高度正好勉強可看到每個書架的最上層。
莫非這《風土自記遊》是在某個書架的最上層?
難怪沈洵墨說這偷書需要兩人才能完成,且需一男一女。若是兩位男子一起來,不管站在上麵的男子再瘦弱矮小,沈堯應該都撐不住或撐不久,不如一般的女子踩在他肩上來得輕鬆。
不過,這沈洵墨會不會未免也太神機妙算了?光看那兩個錦囊,根本就像是會巫術通靈一樣嘛!韓湘在心裡頭暗暗心驚。
不管了,眼下好像也隻剩下這一個方法,雖然找起來還是有些費時間,但也算大幅縮小了搜尋範圍。沈堯就這樣扶著韓湘,讓她一個個書架找過去。
兩人又找了半個時辰,被踩在底下的沈堯,臉漸趨通紅,也出了層薄汗。
「ㄚ頭,找到沒啊?!肩膀痛!很重!」沈堯咬牙苦撐。
「我這不就正在看嗎?啊……!《風土自記遊》!找到了!還真在最上層!」韓湘終於看到了要找的書名,並將書從書架上抽了出來。她麵露喜色,甚至忍不住高興地手舞足蹈,整個身體都在晃。
「找到了就快下來!別晃!妳——」沈堯還在想辦法怎麼讓韓湘從自己的肩膀上完美落地。
這時,竟有兩個低沉交談的男聲由遠至近地響起,正往藏書閣的門口靠近。
「糟了!有人來了!」沈堯像隻驚弓之鳥,緊張看向門口,兩個男子的剪影映在了大門的窗紙上。看來剛剛那名昏倒的侍衛應該是被拖走了,不然怎麼這兩人都沒發現異狀。
沈堯左顧右盼,情急之下,朝還在自己肩上的韓湘小聲喊:「ㄚ頭!把書拿好……我、我……哎!對不起了!」
韓湘根本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整個身體就被輕輕往上一拋,並直直迅速往下墜。突如其來的晃動讓她嚇了一跳,她驚訝地摀住自己的嘴,以免發出聲音,並牢牢抓著那本《風土自記遊》。
接著,她整個人便落在了一個寬又厚實的懷抱裡。
沈堯把韓湘打橫抱在了懷裡,急急往藏書閣的深處小跑過去,一個閃身就藏在了兩個書架夾住的狹小空間內。
這個縫隙非常擁擠,沒辦法好好站著兩個人,所以沈堯還是隻能抱著韓湘。然而,從大部分角度看過來,這縫隙都會形成一個死角,除非走近細看或繞過書架到後方,才會發現這裡有人,是個隱身的好地點。
才剛藏好,這藏書閣的門就被推了開來。
「薛大人,早就聽聞您這閣裡的藏書眾多,如今有幸一觀,確實驚人。」一名男子讚嘆的話音響起,同時,有人點亮了另一盞油燈,小部分的空間被光線照亮,沈堯又往角落的深處擠了擠,以防被照到而露出馬腳。
「嗬嗬,我這藏書閣平常大概也隻有犬子會來,若有什麼想看的,儘管借去便是。」另一個低沉男聲回應著。
那薛大人定是這薛府主人,也就是內閣首輔薛德洋了,但另一人卻不知道是誰。沈堯在心裡猜測。
懷裡的人可能因空間太擠,覺得不舒服,輕輕動了動。沈堯下意識低頭一看,正好對上了韓湘那雙大又明亮的杏眼。
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兩人的距離極近,韓湘甚至能感受到,沈堯剛剛因跑動而還有著大幅起伏的胸膛震動及鼻息。
好了,這什麼情況?真是冤家路窄,前陣子還被這人潑水丟蛙,現在竟然被他抱在懷裡了?雖然是迫不得已,但還真是便宜他了!現在也隻能祈禱這兩位大人快點講完話出去!
雖然覺得有些彆扭,但多虧了剛剛沈堯狗急跳牆,在剛好的時間點躲進了這書架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包不準他們今日還真的會命喪薛府!
看來這沈堯,臨場反應和身手確實敏捷,每日去校場還真不是白練的。
韓湘在心裡默默地想了許多,雖然依舊發著牢騷,但也打從心底佩服沈堯。想著想著,被這人抱著好像也沒那麼尷尬了,於是才抬頭望著他。
沈堯小半張臉被油燈發出來的微光照著,另一半邊臉則沒在了昏暗中。他的臉部輪廓菱角分明,尤其是下巴的曲線特別好看,陽剛氣裡帶著一絲絲柔和。他的眉宇充滿英氣,雙眼上挑,但又不過於刻薄挑釁,眼神清澈,有著一道道不經意流露出的精光。
好吧,這沈堯雖然個性浮躁又感覺放蕩不羈,但確實長得非常英俊好看。
沈堯被韓湘麵無表情直直盯著,暴露在光亮中的那半張臉上,竟慢慢浮出一抹紅暈,也感覺自己的耳垂燙得嚇人。
這ㄚ頭一直盯著我看做什麼啊?!現在這情形真的是迫不得已好嗎!剛剛若是慢了一拍,或是還要慢吞吞的讓妳從肩膀上下來,一定會被薛德洋發現我們半夜偷摸進他家,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怪也要怪這空間太狹窄,但剛剛情急之下沒能看太久,這已經是最好的隱身地點了!我一直抱著妳也會手痠!冤枉!我真想放妳下來的!哎!
「薛大人,近來您政務繁忙,若有在下幫得上忙的,儘管開口,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不知名男子又開了口。
「行了,這些寒暄就免了吧。上次托你辦的那事情,可順利?」薛德洋聽似懶得廢話,簡潔詢問對方。
「薛大人恕罪,那事沒成。給沈思霖送去的那一大箱白銀,竟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不知道他怎麼查的,差點查到我,我便不敢再輕舉妄動,不過照他後續並未有進一步的動作,目前還是安全的。」
韓湘本來正在對沈堯不斷打手勢比劃,想詢問等等這兩人離開後,是要怎麼逃出這藏書閣。沒想到,卻意外聽到沈家二公子,沈思霖的名字。
沈堯一聽到二哥的名字,便警戒抬頭,仔細傾聽。他的側臉繃得很緊,韓湘也是第一次見到沈堯如此嚴肅的表情。
「蠢貨!就說這沈思霖年紀輕輕就當上吏部右侍郎,本事不是假的,你的人還非要從他那裡下手!」薛德洋的語氣裡透著一股不小的憤怒。
「薛大人息怒,本想著吏部左侍郎陳廣資歷較深,對這些賄賂之事定會更加敏感……才想著從沈思霖這邊著手。在下日後定當更萬分小心。」那人措辭謹慎,安撫著薛德洋。
「罷了,吏部尚書孫元昌本就不好對付,是個頑固又古板的老頭。陳廣和沈思霖都是他的得意門生,定不會輕易接受賄賂的。」
「隻不過,我們得加緊腳步,現在隻有這吏部還沒有靠著關係安□□們的人,是有些放心不下。」薛德洋平息了怒氣,緩緩地說。
「薛大人說的是。在下會另尋辦法。」
沈堯和韓湘聽完這一段,驚訝對視著。沈堯一臉擔憂,沒收那不明男子的賄賂,就是代表不給麵子吧?二哥在朝中會不會有危險啊?吏部還未安插薛德洋的人?這薛德洋都當上內閣首輔了,難道還想要完全掌控吏部嗎?
沈堯還過於年輕單純的腦袋,實在無法理解這朝中的暗潮洶湧與明爭暗鬥。
「這靖陽王也是風頭日盛阿。今日在朝中你也聽到了,前線傳來捷報,靖陽王打敗了東狄族大將慕利拔延,陛下很高興。」薛德洋突然轉了話頭,且他開始在藏書閣內來回走動,沈堯聽到了「嘩啦」的書頁翻動聲。
「是了,確實厲害。陛下還馬上下了旨,賜了靖陽王府白銀萬兩呢。」男子附和著。沈堯是知道這事的,今日二哥下朝馬上和大家分享了這喜訊,府裡的人都很高興。
「而靖陽王的三位義子,也確實都各有本事,非常優秀啊。」薛德洋又莫名提起沈家三兄弟,沈堯全神貫注聽著。
「這沈洵墨雖並未入仕,但其實絕頂聰明,若是之後有意入朝為官,定能呼風喚雨。」薛德洋竟開始點評起來了。
「沈大公子和薛衡公子之間的事情,在下也有所耳聞,沈大公子的所思所想確實都出奇不意。」沈堯聽不太出那名男子對大哥這句是褒是貶。
「而沈思霖嘛,剛剛也說了,如此年紀就有這樣的官職成就,也不能小覷。個性耿直,很得朝中那些老頑童的青眼。」薛德洋往沈堯他們藏身的地方走近了一些,沈堯沒發出聲響,再往角落裡頭靠去。
「大人說的是,不過就是身子不太好。」男子有些惋惜地做了結論。
「是啊,可惜身子不好。」薛德洋重複著話語,默默往角落書架走來。
「最後,這最小的義子沈堯嘛,學問普通,但卻似是武將人才。聽聞他現在尚未及冠,便武藝高強。日後若能帶兵打仗,我們陵國的安危不旦有所保障,靖陽王也算是後繼有人吧。」薛德洋往沈堯他們藏身的地方越靠越近,沈堯雖然知道他在談論自己,但情況緊張,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薛德洋是發現他們兩人了嗎?沈堯不禁懷疑。他屏息祈禱對方別再靠過來了,不然真的就要被看到了。
韓湘突然有些害怕,她的心跳跳得很快。那兩人今日的談話,笨蛋聽了都知道是不能被旁人聽去的,且他們還是有所相關的旁人。被發現就是死路一條。
沈堯看到韓湘緊緊閉著雙眼,渾身輕微發著抖,握著書的指節甚至泛了白。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把韓湘的頭往自己的胸膛上按。大手覆在了韓湘柔順的髮上,輕拍了兩下,感覺是在安撫她。
韓湘瞬間睜開了眼。沈堯的體溫很高,在冷冽的冬天顯得很溫暖。她的頭靠在了沈堯的胸膛上,也可以聽見對方快得像擊鼓的心跳聲。原來他也很緊張。
沈堯身上有股冬日朝陽般的味道,聞起來既清爽又令人感到祥和平靜。
「依薛大人您看,這靖陽王之後,哪位義子的前途最無可限量?」沉默須臾,不明男子再度開口。薛德洋把手上的書放回架上,回頭走向了那男子,腳步聲漸漸遠離,讓沈堯和韓湘都大大鬆了口氣。
「嗬嗬,三位都指日可待呢。不過真要我說……」薛德洋突然不講了。
沈堯聽見了紙張翻動和書寫的唦唦聲。接著聞到紙張被焚燒後的淡淡焦味。
「大人真有眼力及遠見,在下明白了。」那名男子最後隻說了這句話,讓沈堯一頭霧水。這薛德洋認為他們兄弟三人中,最前途無量的是誰啊?紙上寫的是他們兄弟三人其中一人的名字嗎?這怎麼就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