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沉默片刻,等情緒平複,開口道:“我願意原諒你的所作所為,不需要你給我任何補償,但我想加你的聯係方式。”
她欲蓋彌彰地解釋:“學校裡有很多人找我麻煩,我有了你的聯係方式,再遇到這種情況就能找你幫忙了。”
周星照已經放話庇護你,以後你不會再受欺負了。
鐘覺淺很想現在就告訴路遙這件事,但她考慮了下,認為還是不要搶周星照的風頭比較好,便點點頭。
交換過全套的聯係方式後,鐘覺淺起身道彆。
臨出門前,路遙讓她把拿來的手提袋帶走。
鐘覺淺不聽,閃身出了門外,“我們已經交換過聯係方式,算是朋友了,這些東西不僅是賠禮,也是我送你的見麵禮,不必客氣。”
她說完就將門合上,快步跑下樓,一眨眼就溜到了兩層樓下,讓人想追都追不上。
路遙不是假清高的人,既然少女堅持要補償她,那她就接受。
她彎身將幾個手提袋裡的東西拿出來,擺放到桌上。
是幾個大小不一的紙盒,用牛皮紙包著,綁著淺藍色絲帶,做成禮物的精致造型。
路遙將禮物一一拆開。
一個最新款的筆記本電腦,機身超輕薄,自帶各種學習辦公軟件;一個肩頸按摩儀,給她媽媽用;一張全國通用的書店儲值卡,額度夠她用買來的書堆滿臥室……
鐘覺淺的禮物準備得非常用心,每一件都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路遙簡單將客廳打掃乾淨,推開自己臥室的門,隻見門後的牆壁上貼著一張海報,是鐘覺淺代表新生做全校演講的畫麵。
這張海報位置太顯眼,人站在客廳,往門口一瞧就能看見。
她先前不立刻給鐘覺淺開門,讓少女在門口等,就是為了將臥室的門關上,不讓自己的心思被正主發現。
路遙走到窗邊,拿起手機給好友打電話。
她等了幾秒,一聽到少年那聲自帶涼意的“喂”,便興奮道:“知白,我跟你說,我今天又和女神見麵了……”
今天理發店關門得早,褚知白和父母把店打掃乾淨,鎖了門,一起往家走,準備吃晚飯。
接到路遙的電話,他和父母打了聲招呼,獨自來到小區廣場,在角落裡的秋千上坐下。
他把秋千當成臨時的軟凳坐,一手舉著手機,一手握著秋千的鎖鏈,兩條長長的腿斜伸出去,姿態隨意又散漫。
他聽著電話那頭的路遙滔滔不絕地講,即使看不到她的臉,他也能感覺到她有多興奮。
就這麼喜歡她?
不是才被她欺負過?
褚知白回想起鐘覺淺的模樣,她在周星照身邊溫柔笑著的樣子,她霸淩人時冷著臉的樣子,她專注地看著他說喜歡的樣子……
他忽然閉了閉眼。
那個豔麗明媚的少女確實有這樣的魅力,能讓人輕易忘掉她所有不好的事情,被她吸引目光,再因她不經意的笑和言語,心生妄念與歡喜。
褚知白放棄了質問路遙為何如此沒記性,靜靜聽她描述不久前發生的一切,不發一語。
直到聽見鐘覺淺那一番隔空表白,他才挑眉開口:“她這麼跟你說的?”
電話那頭的路遙已經開啟了暴走模式,“啊,你不知道女神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有多溫柔,簡直就像栽在那人手裡了似的!”
“我還問女神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猜她是怎麼回答我的?”
“他、特、彆、好!”
路遙咬牙切齒地說出了答案,“氣死我了,無論女神說出什麼形容詞,我都能說對方配不上她,但這四個字太犯規了,她怎麼這麼護著他?”
隨著她的描述,褚知白眼前好像重現了兩個少女麵對麵談話的場景。
他似乎能看到鐘覺淺低垂著長睫,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弧度,輕聲說出這四個字的樣子。
那麼惹眼,那麼遙遠。
他呼吸停了一瞬,緊接著心臟像是被針戳了一下,顫顫地發疼。
少女的表白不是對他,而是對她那位已經去世的心上人,他此刻的心弦顫動就像個不合時宜的笑話。
何況他有喜歡的人了。
褚知白想,他是喜歡路遙的,也應該喜歡,他過往的記憶都在證明這一點。
似乎連老天都想讓他清醒一些,認清現實,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眼皮上,接著是兩滴、三滴,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褚知白抬起頭,隻見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時被烏雲占據了。大片的烏黑雲朵層層疊疊地壓下來,有種讓人窒息的逼仄感。
電話那頭,路遙正在興頭上,自顧自地繼續碎碎念著。
“那人到底是誰啊?”
“會不會是顧念安?”
“顧念安也是女神的竹馬,長得好看,還門當戶對,關鍵是他沒傳出過惡評,比周星照那個混蛋強多了。”
“不過女神說她是昨天對那人一見鐘情的,她和顧念安認識了這麼久,說的應該不是他……”
“下雨了。”褚知白開口打斷了路遙,“我先掛了,等到家我們再聊。”
路遙愣了愣,立即道:“那你趕緊回去,彆感冒了,到家就休息吧,我想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少年掛斷了電話。
路遙看著手機上通話結束的界麵,忽然想起,以往褚知白從來不會主動掛她的電話。
哪怕外麵像現在這樣下大雨,他也會一邊跑著躲雨一邊陪她聊天。
這樣正好。
少年從前對她太好太縱容了,讓她總覺得有心理負擔。
路遙放下電話,就聽見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她立刻把這個小插曲拋到腦後,撒歡兒地迎接下班歸來的母親。
“媽媽,我今天……”
與此同時,顧宅。
顧念安剛剛洗過澡,換上一身輕薄的白色真絲睡衣,回到臥室。
他踩著柔軟昂貴的地毯,走向房間角落裡的留聲機,在唱片架前挑選要聽的曲子。
啪嗒!啪嗒!
臥室之外就是露天的陽台,分隔兩片空間的落地窗沒有完全關上,留了一條巴掌寬的縫隙。
疾風驟雨忽至,冷冽的風順著窗縫灌進臥室,雨聲敲打玻璃的聲音也格外清晰。
“下雨了。”
顧念安看向窗外,輕聲呢喃著,視線收回的過程中,他的目光無意間從唱片架旁的掛曆上掠過。
這掛曆真的有被使用,不是純粹的裝飾品,目前正撕到當月的這一頁,上麵每一個特殊日期都被圈起來加了備注。
“唔,原來明天是……”
顧念安垂下眼睫,將已經挑選好的唱片放回,拿起另一張唱片放到了留聲機上。
黑膠唱片徐徐轉動起來。
隨著一陣輕柔婉轉的鋼琴前奏,空靈縹緲的女聲從留聲機中流淌而出。
歌聲化為看不見的霧,融在了因風雨而變得清冽的空氣中。
顧念安緩緩走到落地窗前,將窗簾全部拉開,讓暗沉的天空完全暴露在了自己的視野中。
夏季多雷雨,這夜的雨格外大,密密麻麻的雨幕將一切籠罩,落地窗上也覆上了一層厚重的、透明的水膜。
女聲還在繼續吟唱著,聲音極美,氣息用得也格外精妙,有一種非人類的輕盈感。
歌聲卻十分悲傷,如泣如訴,歌唱著永遠無法被回應的渴求。
這是一首極小眾的曲子,語言也生僻,但顧念安聽得出,歌聲唱的是奧德修斯與海妖塞壬的故事。
與神話的版本不同,這首曲子的故事裡,塞壬愛慕著男人。
女歌者一聲聲空靈哀切的吟唱,就是偏執的海妖在一遍遍地詰問男人。
為什麼你不能愛我?
為什麼你不能永遠注視我?
為什麼你不願為了我而墮落?
就在這時,被他放在床上的手機發出了響聲。
顧念安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不出所料,是周星照發來的信息,提醒他明天見麵的具體時間。
他將手機丟回床上,再次走到落地窗前。
“為什麼你不能永遠注視我呢?”
耳邊回蕩著女聲的吟唱,顧念安不自覺地跟念出了一句歌詞。他凝視著窗外的暴雨,忽然輕輕笑了。
修長白皙的手指放到領口上,解開了睡衣最上端的兩顆扣子。
在暴雨狂風和空靈女聲的撕扯中,顧念安打開落地窗,麵色平靜地走進了雨中。
他赤足踩進冰涼的水裡,任由大雨一瞬間將他渾身淋透。
白皙的脖頸揚起。
因為受涼而血色漸褪的蒼白臉龐上,浮現出一絲甜蜜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