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托住章序的頭,動作儘量放得很輕。
章序隻覺身體萬分沉重,輕易動彈不得,可一瞬間,突然某個東西的靠近讓她略微放鬆下來,一股細微的清冽之氣悄然闖入鼻尖。
她眉尖微蹙。
……這味道……怎麼有些恍若相識之感?
仿佛那是她很熟悉的東西。
她心神一緊,連忙抬步向前方光亮處追尋,手指所觸碰之處卻忽然化為煙霧般的虛影。
根本抓不住,而後虛影微顫,從細微之處透出光來,虛影瞬間崩碎成片片碎渣。
麵前浮現一個人影,那人狀似悲憫地望著自己,她抬眸想看清這人麵容,卻始終不得解。
突然,背後一聲“章序”把她思緒喊回來,她回頭注目,一人跪坐在一片石碑麵前,撫摸著石碑,雖仍看不清麵容,但那溫柔語氣卻似曾相識。
那男子像是極年輕,摸著石碑隻是歎了口氣,“家中不允,我怕是再無力照拂你了。”
章序隻覺身體被萬鋼碾壓般的疼痛,滾燙的燒灼之感直衝脊背,愈發急迫,迫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像是有人拿鐵鏟在她後背剜刮,不會考慮她是否會疼痛,頭頂上落下千鈞重物。
她張了張口,卻發現似乎說不出來話,隻能敲打著麵前透明的玻璃。
突然一隻手撥開沉重的燃燒著的木頭,將虛無的她抱了起來,“我帶你一起走。”
到底是誰?
已經奄奄一息的章序拚命地想睜開眼看看這個救她的人,可隻有一聲壓抑著痛苦的溫聲,“彆怕,很快就逃出去了……”
“小師妹,剛回來?”
這聲音仿佛喚醒了多年塵封的記憶,章序抬起眼簾,卻見自己身上穿著淡青色長袍,手腕上係著兩根綁帶,隻是周身氣溫十分低似的。
迷霧籠罩在他眼前,眼簾抬起間,兩個人靜靜立在她麵前。
那出聲叫自己的人麵目模糊,章序有些看不清,身體卻本能地脫口而出,“不勞沈師兄費心。”
那身旁的白胡子老道聞言,低低罵了聲“放肆!”
隨後盯著她的眼睛,“這是你師伯的愛徒,也算是你師兄,怎麼跟他說話呢!”
“淩雲也該過來找我下棋了,你們自己聊會吧。”隨後老道慢悠悠地離開。
她開口想問什麼,可一出口語氣十分不耐,“你想乾什麼?”
那人踱步過來,“今天又想打架了?”
後來那人說了什麼她沒聽清,鐘聲、飛鳥聲、交談聲、梵文誦經聲融在一起。
瞬間卷集起來湮滅於黑暗。
一切又回歸了萬籟俱寂。
隻耳邊滴答滴答的,似乎有水珠滴落石頭的聲音。
章序是在夜裡醒的。
夢醒一刹那,她人有些懵——已經很多年沒夢到以前的事了。
夢裡所有人都能看清,唯獨沈摯的麵容看不清,好像始終蒙著一層薄紗似的。
當年……罷了,人都已經不在了,還說這些做什麼。
她起身摁了摁額頭,把那點煩悶壓下去,開門所見卻愣住了。
隻見沈五一手端著木製托盤,上麵放著一盞紅棗茶,另一隻手停在半空,似乎剛要敲門。
兩人麵麵相覷,章序咳了聲,“我怎麼回來的?”
“你那會睡得沉,我就把你扶到房間來了。”他把手中托盤向前推了推,“喝點?”
章序靜靜凝視片刻,漆眸不知在想什麼,許久,才抬手接過茶碗,“謝謝。”
“我不會做飯,給你點個外賣?”章序而後想起。
“不必,我剛剛已經吃過了。”沈五忽然看向她皺著的眉頭,“剛剛做噩夢了?”
這話問得就有些微妙了,章序摸不清他什麼意思,於是淡淡道,“沒有,正常夢。”
沈五微怔,旋即笑了笑,“嗯,沒做噩夢就好。”
一個信封被遞過來,章序狐疑地抬眸看向他,“什麼?”
“王先生後來送的一套初版皮影,說是為了答謝,你跑得太快了不知道,王先生很感謝你。”
“都是執念。”章序把茶放下,接過那皮影,頓了頓,“為靈物侵擾所困的人,大多痛苦。”
隻是有一部分人能自己找到方法解決,有人會找縫補人把事了了。
而有人卻一輩子困於此,被靈物侵擾,甚至是剝奪性命。
人非草木,總有情愫,若是一朝身死……那最痛苦的隻會是留下來的人。
章序喝茶的動作頓了頓,眸色沉了沉。
留下來的人……
“不早了,老板你喝過後就早點睡吧。”沈五看著他喝藥那盞紅棗茶,“明天我可能會出去一趟,跟老板報備一下。”
“做什麼?”
沈五唇畔微微勾起一個弧度,“有點私事要解決。”
“好。”
隨後他放下茶盞,轉身進了房門,沈五望著關上的門,怔怔看了好一會,才轉身離去。
章序回房看了看手機,又彈出幾條溫齊的消息,不知怎的心情有些悶悶的,摁滅屏幕也沒回複,不消一會就陷入夢中。
這一覺睡得很沉,倒是沒做以前的夢了,隻是醒來後身體格外累。
突然,她心臟處遽然間一痛,猝不及防地從喉嚨中湧上一口血。
這是身體又在向她警告——再無緩解之法,隻怕情況惡化。
淩亂的碎發被鮮血打濕貼在臉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
她連忙伸出另一隻手橫截住那血脈流動,提功運氣將這躁動壓下去。
須得儘快去端州。
手機嗡嗡地響起,章序過去拿起手機,滑動接聽了。
對麵人著急地開口,“序姐你怎麼才接電話,這都十一點了!你不會睡到現在吧?”
章序平穩下語氣,“嗯,昨天有點累,剛睡醒。”
隨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你在外麵?”
溫齊抱怨道:“是啊,在這站半小時了,你一直沒回複。”
聞悉,章序摁了摁胸口,壓抑那股不適,“我一會出去。”
她起身把衣服換下來,換上一套黑色的衣服,出去開門。
見她過來,溫齊放下手機,從背後拎出一袋東西,“序姐,我給你帶的飯!我家廚子做的!”
章序沒去接,“不算餓,你自己吃吧。”
“我都吃過了,給你的。”溫齊堅持遞過去,章序無奈隻好接過。
打開隻見菜色很豐富,東西做得很精致,能看出來廚師營養搭配的意圖。
隻是……她現在的狀況吃這些東西真的就是浪費。
她草草吃了兩口,把東西收了起來,趁溫齊出去時去冰箱拿了袋血,剛挪開蓋子,卻見門框邊溫齊靜靜站著,“序姐,你這是……”
章序麵不改色地扯,“嗯……草莓汁。”
聽她這麼解釋,溫齊點點頭,“哦”。
隨後默默走開。
隻是十分奇怪,平日裡喝一袋也就夠了,今天喝了三袋才有飽腹感。
手機叮鈴鈴響起鈴聲,她隨手劃開接了電話,對麵傳來低沉又夾雜著一絲疲憊的聲音,“起了?”
“嗯。”她像是察覺了對方話裡的疲憊,“你很累?”
對方沒回答,“在做什麼?”
“剛吃過飯。”
“冰箱裡還有些存貨,你記得喝。”對方似乎有什麼事,“先不說了,我這邊情況有點複雜。”
章序看著掛斷的電話,沒太在意,把東西收好抬步走出房門,溫齊正看著麵前櫃子上風格詭異、顯然不符合主流審美的雕塑入神。
見章序出來了,“序姐,以前沒怎麼注意,你還喜歡這種風格的雕塑?”
章序看了看那一排雕塑,“以前有段日子挺喜歡的。”
“今天有單子嗎?要不序姐你去我那邊吧,單子多。”
章序搖了搖頭,“不去了,今天想休息一天,你有事先回去吧。”
溫齊聽這話有些失望似的,愣了兩秒,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你上次讓我查的東西找到線索了,我以為你會想去的。”
“下次吧。”章序摁了摁眉心。
她還是留溫齊睡了一晚。
不過,在她半夜喝過一袋血後,看了一眼溫齊的房門……然後毫不留戀地利落翻窗逃走。
大街上,青年行色匆匆,走得很快,腳步半分不曾停滯。
這事很複雜,溫齊的水平不夠,帶他也是累贅。
而且……她回頭看了看店門。
這孩子是為數不多對她剖出真心的了。
她絕不能把他帶過去!
深夜裡的大街有些涼,隻是章序沒什麼感覺感覺不到。
倉庫那邊有台沈老爺子的老愛車,章序想也沒想把車開出來,隻是手剛碰到車把手就險些被塵土嗆住。
看來多年不開,連車也老了。
隻是車剛開出一會,溫齊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序姐,我剛敲你門沒應,你乾嘛呢?”
章序摁了摁耳機,“睡覺,你搞什麼?”
聽著對麵似乎有些不耐煩和生氣,溫齊住了嘴,“哦……那我也去睡了。”
車裡很安靜,望著飛速後退的景物,章序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服務站?”
導航滴滴地提示到了服務站,章序也有些累了,將手機從支架上拿下來,伸手打開車門。
夜風掠過耳畔,無端添了兩分涼意,似乎風中有葉子飄過,章序半睜開眼,一片紅了大半的葉子飄到長椅上。
她剛要撿起那葉子,卻聽耳邊傳來熟悉的驚訝聲,“序姐?你怎麼在這?!”
……
章序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溫齊看著她的眼神已經變了,“你是不是不打算帶我,自己去涉險?”
“有點私事,跟那事無關。”
她活了這麼久,忽悠個小孩還是得心應手的,不成問題。
“是嗎?”溫齊看著她的眼睛,“那你為什麼半夜偷偷出來?”
“去奔喪。”章序抬眸,“我老師死了。”
……
溫齊:“?”
序姐你這麼編排你老師,他老人家知道嗎?
“開車開累了,我去買瓶水。”章序沒搭理他,徑直走到遠處自動售賣機。
剛選好礦泉水,摁下出貨時,玻璃櫥櫃上映出一個影子。
猝不及防對上一張人臉,玻璃中顯得那人格外虛無,像是個被抽離出來的靈魂,輕飄飄的,沒有實體似的。
章序忍住心裡的不悅,闔了闔眼,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搞什麼?”
對方低低地笑了一聲,“我長得這麼嚇人麼?看來是得找個時間去整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