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妙儀聞言,連忙按上劍柄,警惕地看向蕭韞:“你想乾什麼?!”
“夫人這麼緊張做什麼?”蕭韞輕笑道,“某不過是想提醒夫人,先把衣服換了,再梳梳頭發。”
許妙儀扯出一個假笑:“那我謝謝你啊。”
蕭韞眉尾輕挑,頷首道:“夫人不必與我客氣,這是應該的。”
許妙儀無語地瞥了瞥嘴,扭頭就往外走。
“夫人這是去哪兒?”蕭韞連忙跟了上來。
“我出去走走,消消食。”許妙儀頭也不回。
“我同你一起。”蕭韞化身“狗皮膏藥”。
許妙儀無奈地歎了口氣,也沒拒絕,心想:隻要不是躺在一張床上就行。
兩人出了門,一前一後地在庭中踱步,都沒有說話,隻有附近林木的蕭蕭聲。
走到兩房相交的角落時,蕭韞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聽得一陣低低私語,隱約是從一旁房間的窗戶縫中飄出來的——
“你確定這事兒能成?”這是王氏的聲音,隱含擔憂,“那兩人看上去也不像蠢笨的,萬一提前有所察覺呢?”
“放心吧,你還不相信你夫君嗎?任那兩人有蓋世神通,也難以逃脫!”鄭牛自信笑道。
“那就好,”王氏這才舒了一口氣,又喜氣洋洋地道,“等成事後拿到錢,給嫣兒和阿誌都置辦一套新衣服……”
蕭韞心頭一震,連忙扭頭去看許妙儀。
許妙儀很明顯也聽到了這對話,麵色很差,一麵激憤於人心險惡,一麵懊惱自己粗心大意:她看鄭家夫妻麵相淳樸善良,又見他們提供的藥品、食物都很正常,便徹底放了心,誰知……
她歎了口氣,與蕭韞一齊回到房中。兩人上好門栓,又熄了燈,收拾東西從後窗出去了。
翻出鄭家的院子,兩人趁著夜色一路潛行。為了掩人耳目,他們沒有走現成的小路,而是選擇橫穿樹林。
許妙儀走在前頭,忽聽身後一陣異響。她連忙回頭一看,隻見蕭韞身上竟覆蓋著一麵網。
“奸夫淫-婦上鉤了!”不知誰興奮地叫了一聲。隨後,四下裡亮起火光,有雜亂的腳步聲迅速朝這邊靠近。
蕭韞心下一沉,卻見許妙儀朝他走來,右手拔出長劍,左手掏出飛鏢,竟是做好了戰鬥準備。
他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你不走嗎?”
許妙儀毫不猶豫地說:“我們是一起來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說這話時,她眸中跳躍著點點火光,眼神異常堅定,竟叫他的心跳都不自覺停了一瞬。
火光漸漸聚攏,驅散了黑暗。許妙儀大致看清了周圍人的麵貌:他們都是普通村民的打扮,有人手無寸鐵,也有人拿著刀、斧、棍甚至是農具,氣勢洶洶……
快速判斷出了包圍圈的薄弱點,她便準備出招。不料,離得最近的那人突然叫道:“你們是誰啊?”
許妙儀蹙眉,和蕭韞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其餘人也紛紛嚷嚷了起來:“怎麼不是那對奸夫淫-婦啊……”
“這都什麼事兒啊?蹲了大半天,結果抓錯人了!”
許妙儀見他們惋惜的神情不似作偽,心中警戒這才慢慢淡了下來,收起長劍。
“哎喲,這是牛兄今天下午帶回來的客人吧!怎麼到這裡來了?”有人認出了他們。
幾個村民招呼著幫忙取下蕭韞身上的網,又有人來跟許妙儀道歉,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原來,村東李家大郎的媳婦兒時常與王家小郎君樹林幽會,李大發現後實在氣不過,於是私下請求村人幫忙,勢要當場抓獲這對奸夫□□。其中,鄭牛和幾個獵戶利用自己捕獵的特長,在樹林中設下諸多陷阱。
得知真相,許妙儀和蕭韞啼笑皆非。
幾個好心村民將蕭許兩人送回了鄭家。鄭牛聽人將經過一說,不由納悶道:“你們怎麼會突然跑到那個林子裡去啊?”
兩人哪好意思說明真相,支支吾吾地搪塞道:“我們去……散步消食。”
這理由並不讓鄭牛信服:“可你們房門是從裡麵拴著的,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歇下了。”
一旁的王氏卻仿佛從蕭許兩人的神情中領悟到了什麼,連忙扯了扯鄭牛的袖子,給他遞了一個眼神。
多年夫妻,鄭牛自然很快領會到了妻子的意思,於是將話咽了下去,心中感慨道:現在的年輕人玩得可真花啊……
這麼一番折騰,許妙儀也沒力氣跟蕭韞鬥智鬥勇了,洗漱後換了衣服就準備上床睡覺。
想了想,她把劍放在床榻中間,對蕭韞道:“這是楚河漢界,我們誰都不能越過去,否則就天打五雷轟。”
“好,都聽阿雙的。”
許妙儀躺上床,很快就沮喪地發現這被子實在太小,不得不一點點地朝著蕭韞挪動。
“阿雙,你再靠近一點,可就要越界了。”蕭韞忽然開口提醒,語帶幾分戲謔。
許妙儀有些羞惱,生硬地開口:“你過來點。”
蕭韞很聽話,兩人的肩頭相抵。如此一來,不但沒有越過界線,還能把整個身體藏在被子下。
“好了,就這樣,不要動,也不許說話,睡覺。”許妙儀快速說著,閉上雙眼。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許妙儀睜開雙眼,心下有些煩悶。大概是那股若有若無的草木香作祟,非但叫她生不出睡意來,還讓她渾身不自覺地緊繃。
“睡不著嗎?”蕭韞忽然開口。
許妙儀輕輕“嗯”了一聲。
半晌,蕭韞再度開口道:“大凡生於天地之間者,皆曰命。其萬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變也……”
許妙儀聽出來這是《禮記》中的話,覺得蕭韞腦子有問題:“你這是做什麼?”
蕭韞笑道:“幫阿雙入睡啊。”
許妙儀:“……”
雖然無語,但她也沒再反駁,就靜靜地聽著蕭韞背書。很神奇,聽著他柔緩平靜的聲音,她竟然真的慢慢生出了倦意……
一直到枕邊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蕭韞才停了嘴。
他側頭看去,窗外透進來的淡淡月華如紗般蒙在許妙儀麵上,叫她整張臉都泛著冷調,五官也愈顯清冷脫俗,像是……瑤台之上的仙子,遠隔雲端。
他用目光細細描摹著她的眉眼,心跳漸漸柔緩了下來。
倏地,不知從何處鑽進來一陣冷風,許妙儀嚶嚀一聲,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並且還不自覺地朝著蕭韞挪動。
蕭韞感覺自己的胸膛被什麼東西抵住了,怔了怔,低頭看去,隻能看見許妙儀烏黑蓬鬆的發頂。
他唇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隨後伸手替她掖了掖身後的被子。
熟料這時,許妙儀整個人都貼了上來,並且伸手攬住了他的腰。
她的身體柔軟而溫熱,還貼他貼得很緊,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心跳,心中莫名生發出一種奇異的感覺。
起初,他覺得心臟仿佛有一處柔軟塌陷了,但隨即,他又莫名對這種體驗感到陌生、害怕……
蕭韞搖了搖頭,企圖甩開這種想法。他們是夫妻,相擁入睡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冷……”許妙儀喃喃說著。
蕭韞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手輕輕搭在了她身上,同時低下頭,用下巴輕輕抵住她的頭頂。
外間冷風蕭瑟,被窩裡兩人相擁而眠,溫暖如另一方天地。
翌日,兩人是被吵醒的——
“我不去!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非得讓我嫁人!”這是鄭嫣的聲音,悲憤不已。
“嫣兒!”王氏恨鐵不成鋼,“你如今怎麼愈發不聽話了?!哪有姑娘大了是不嫁人的?!”
鄭嫣的語氣愈發激動:“我!我就不嫁人!我要開醫館,一輩子行醫救人,這難道不比在家中相夫教子有意義嗎?!”
許妙儀猛然驚醒,正準備坐起身來,卻忽然發現蕭韞的手正搭在她腰間。
她雙眼倏然睜大,頓覺有異樣感自腰間蔓延至全身——他們……竟這樣摟著睡了一夜?!
“夫人醒了?”蕭韞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惺忪的磁性。
許妙儀狠狠一巴掌拍上蕭韞的手背,慍怒道:“誰允許你摟著我的?”
蕭韞撐著頭,看許妙儀的眼中盛滿了無辜,唇角卻是微微勾著的:“昨夜是夫人一直喊冷,主動往我身上貼的。”
“你!”許妙儀氣結,隨後狠狠一拂袖,披衣下床,同時豎耳留意著外間的動靜。
“女子嫁人,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道理!”
“祖宗的東西就一定是對的嗎?!我看這分明就是封建糟粕,早該跟著祖宗一起去死了!”鄭嫣寸步不讓。
隨後,“啪”的一聲清脆巴掌響炸開。
沉默半晌,鄭嫣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好,你這樣逼我,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聽見這句話時,許妙儀剛好推開房門。但見微白的天幕下,綠裙子的少女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
許妙儀蹙眉走到庭院中,問王氏:“這是怎麼回事?”
王氏歎了口氣,道:“嫣兒今年十六了,本就是該嫁人的年紀了。我們忙活著給她議親,她卻死活不同意。”說著,她看向許妙儀,似乎是想尋得認同,“你說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呢?”
許妙儀十分不讚同這種說法,開口便道:“成親並不是……”
然而她話音未落,就被不知何時到來的蕭韞出聲打斷了:“你們不去追鄭小娘子嗎?就不擔心她做傻事?”
許妙儀眉頭一蹙,扭頭瞪向蕭韞。蕭韞朝她眨了眨眼,她一時氣惱,並不想接收他的信號,冷哼一聲,又彆過頭去。
王氏搖了搖頭,道:“她不會的。她那性子我清楚,很快就會回來了。”
“如此便好。”蕭韞道。
王氏又道:“天色還早,去陽泉的車還不成得很呢,二位可再回去睡睡。”
許妙儀冷臉回到房中,一關上門,便質問蕭韞:“你也和他們一樣,覺得女人就應該相夫教子是嗎?”她的聲音中明顯壓抑著怒氣。
蕭韞愣了一下,隨即失笑道:“某在阿雙的心中竟是那樣一個愚昧的人嗎?”
“那你為何打斷我?”
“這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們是外人,不好隨意開口。”蕭韞解釋道,“再說了,他們形成這樣的思想,並非一日之功,你一時的勸說是起不了作用的,反而還可能加深他們的家庭矛盾。”
許妙儀逐漸冷靜下來,不得不承認蕭韞說的確實有道理。
半晌,她低聲開口:“她有著懸壺濟世的遠大理想,卻要被迫嫁給不愛的人,困在相夫教子的牢籠裡,日複一日地蹉跎此生……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這種事情發生。”
“我明白,我也不願看見這樣的事情發生。”蕭韞輕聲道。
許妙儀聞言,眸光微動,忍不住抬眼看了蕭韞一眼。
蕭韞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憂慮,語氣卻鬆快:“還有時間,我們可以再想想辦法。”
許妙儀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約兩刻鐘後,外間倏然響起一道男聲,十足慌張:“牛兄!牛嫂!不好了,不好了!你家嫣兒跑到東山上去了!”
正在院中摘菜的王氏麵色“唰”地一白,整個人都僵住了。
鄭牛也大驚失色,急忙放下磨刀的活計,快步上前抓住那男人的胳膊,不可置信般地問道:“你說什麼?!你彆是看錯了!”
“不好!”男人篤定道,“她身上穿著條綠羅裙,全村隻有你們家嫣兒才有的!”
王氏猛然衝到男人身邊,抓住男人另一條胳膊,顫聲質問道:“那你們為什麼不攔住嫣兒啊?!”
“哎喲!”男人麵露難色,“我瞧見的時候,她隻剩那麼一丁點小了!我、我哪敢追上去啊!”
許妙儀出門便見了這樣一副場景,連忙走近問道:“不敢追?這東山裡是有什麼東西嗎?”
男人點頭如搗蒜:“是啊是啊!這東山裡有頭熊,據說有兩個人那麼高!之前有不少獵戶都被它吃了!”
“我的嫣兒啊!”王氏淒厲地哭喊了一聲,跪倒在地。
鄭牛連忙去扶她,眼圈竟也泛了紅。
許妙儀又上前一步,還未開口,道:“二位放心,我會幫忙將鄭小娘子找回來……”
蕭韞聞言,連忙拉住了許妙儀,低聲道:“阿雙,你的傷還未好透……”
許妙儀瞪了他一眼,用力拂開他的手,繼續對鄭家夫妻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鄭家夫妻麵露喜色,連忙問道:“什麼條件?”
“如今,你們也瞧見逼她嫁人的後果了,望你們以後不要這樣做了。”
兩人連忙點頭,王氏哭道:“隻要嫣兒能活著回來,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許妙儀冷冷看向蕭韞:“蕭兄,為了全你的大計,你還是留在家裡吧。”
蕭韞扯出一個苦笑:“我的話還未說完,我原本想說,你留在家裡,我去找人。”
許妙儀眯起眼,一臉不相信:“你能這麼好心?”
“阿雙為何總把我想得那樣差?”蕭韞反問。
許妙儀一怔,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半晌,她低低說了一句:“抱歉。”
鄭牛抄上刀斧,帶著蕭許兩人一起往東山進發了。途中遇見兩個村民,一聽說此事,竟也大義凜然地加入了隊伍。
東山鮮有人至,故而哪怕半點人跡都會十分明顯。一行人沿著腳印而行,很快就遠遠瞧見了鄭嫣的身影——
她渾身哆嗦,而她的身後,赫然立著一頭棕熊。它的體格威猛如小山,緩緩朝鄭嫣探出的雙爪竟比她腦袋還大!